“我?我不是什麼人,一個普通的糟老頭子罷了。”
老人在前面走着,沒有回頭,隨口答道。
這個答案顯然不能讓本傑明滿意。
“一個普通的糟老頭子?”他哼了一聲,立刻反問道,“諾斯山強盜的首領在被教會圍剿之後,會向一個普通的糟老頭子求助?一個普通的糟老頭子,會有膽量公然和教會作對?別在這裝模作樣。”
老人立刻笑着答道:“年輕人,話可不能亂說。殺掉那四個人的是你,我可沒有公然和教會作對。”
聞言,本傑明搖了搖頭。
他也開始對老人的裝聾作啞感到不耐煩。那四個人一死,他和老人就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把話說開也是應該的。還玩這種文字遊戲,有意思嗎?
這樣想着,他停下了腳步,裝作不經意地說道:“連行刺教皇的敵國刺客也敢包庇,不是公然和教會作對,是什麼?”
此話一出,老人的背影一僵,步子也終於停了下來。
他背對着本傑明,沉默了一會,忽然嘆了一口氣。隨後,他轉過身來,露出異常嚴肅的表情。
“你也不簡單,教皇遇刺的消息並沒有外傳,你卻連這個都知道。”
本傑明聳了聳肩,理直氣壯地說:“謝謝,我這個人就是很不簡單。”
“……”
大概是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老人語塞了好一會,才把本傑明這句話也嚥下去。他看了看本傑明,又看向本傑明揹着的那位刺客,連着嘆了好幾口氣。
他終於開了口。
“我到底是什麼人……這事,可就說來話長了。”他望了一眼手裡的油燈,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這麼說着。
本傑明卻道:“沒關係,反正走在密道里面也無聊,你可以邊走邊說,我慢慢聽。”
聞言,老人聽不出情緒地笑了一聲,轉過身,接着沿着密道走了下去。本傑明見狀,也只好跟上。
老人的聲音悠悠地傳過來。
“其實也沒什麼好講的了,都是些陳年舊事,很多連我自己都記不清了。說真的,我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別人都管我叫‘銀狐’老大,所以我就成了‘銀狐’老大。”他帶着幾分自嘲的語氣,緩緩說着,“關於那個諾斯山的強盜,我其實也不想幫他,但他的父親是我當傭兵時救過命的戰友。因此,即便他淪落成了個強盜頭子,我也得照看着他。”
聽到這裡,本傑明挑了挑眉毛。
傭兵?
他知道傭兵是怎麼一回事,但是他也知道,傭兵這個職業早就在霍里王國絕跡了。
這可是教會辛勤努力的結果。
教會認爲,王國裡的神官和聖騎士足以保護人民,不受魔獸的侵擾。同時,他們又覺得傭兵生性自由,難以管理,還容易和法師勾結。因此,很久以前,他們就找藉口把王國裡的傭兵據點拔光了。現在如果隨便找個普通的王國百姓問,他們甚至都不知道傭兵是個什麼東西。
這位老人年輕時候居然還當過傭兵?
傭兵,那可都是每天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的人物。
怪不得,他面對教會的人也一點都不慌張,跟本傑明做起交易來也不猶豫。
“你別看現在王國裡的傭兵都沒影了,在我年輕的時候,教會還沒有開始掃蕩。尤其是在靠近西部羣山的地方,你碰到五個人,就會有一個人是傭兵。”老人的聲音裡似乎帶着一絲懷念,“不過……不過現在都沒了。大家都說我這人肯定活得久,可誰也沒想到我能活得這麼久。當年的那幫兄弟早就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我一個人還在這裡苟且偷生。”
本傑明聽得出他話裡的落寞。
說真的,讓他現在來看,他也看不出老人曾經過着刀口舔血的生活。但是從老人現在這種特殊的地位推測,他年輕的時候,應該是個相當優秀的傭兵。
所以他才能成爲這種不是黑幫老大,勝似黑幫老大的“銀狐”老大。
說到這裡,老人也微微停頓,聲音低沉地笑了幾聲,然後說:“你也知道,當個十幾年傭兵還不死,會認識很多各式各樣的朋友。朋友一旦多起來,你就會被推到一個特殊的位置,會有更多奇奇怪怪的人來找你尋求幫助。我說我只是一個普通的糟老頭,並不是在說瞎話。幾十年前,如果沒有這些朋友的幫助,我早就死在教會的手裡了。現在你覺得我有多特別,其實我只是在還我欠下來的債,身不由己罷了。”
聞言,本傑明點了點頭,若有所思,思緒卻已經飄到別的地方去了。
教會對傭兵的壓制,本傑明也只能從偶然聽到一點流言裡,自己猜測。不過現在聽老人所言,這裡面,恐怕還有一段血腥的往事。
他不由得想到了眼下,教會對貴族正在展開的行動。
兩件事情莫名地相似。
所以……最開始是法師,然後是傭兵,現在是貴族。
這麼多年過來,教會還真是再一點一點地做事情,只是他們對付的對象一直在變化罷了。王國內部的不安分勢力,也確實被他們一個接一個地壓制了下去。
本傑明忍不住想,如果讓教會這麼繼續下去,沒有人妨礙他們,再過個幾十年,是不是王國內部就連“貴族”這個概念都沒有了?
不過,教會要是真想徹底剷除貴族勢力,建立純宗教的國家,中間恐怕還得花上不少工夫。
肯定會有人阻止教會的。
至少,王國內部的這些權貴,肯定不會讓這種事情這麼輕易地發生。雖然他們看上去是臣服了,但在背後搞事情,這纔是貴族們的長處啊。
說不定,此時此刻,那些大貴族就在什麼地方開着小會呢!
本傑明這麼想着的同時。
王國的另一個地方。
爲了不讓教會剷除貴族的勢力,一場屬於王國貴族的秘密集會,也確實在進行着。
王都北面,臨近珍珠山谷的小村莊裡,有一間地點偏僻的小房屋。房屋從外面看來廢棄破舊,但在房屋內,卻已經聚集了不少人。
如果本傑明在這裡,甚至還能認出幾個熟面孔,比如艾克斯·弗爾。
房間裡大約有十幾個人。除了裡瑟家族,王國最有地位的貴族家族的代表人,幾乎都在這裡了。
他們圍在一個圓桌子周圍,似乎正在商討着什麼。
“艾克斯伯爵,你確定教會沒有發現我們的集會嗎?要是今天的事情走漏一點風聲,明天教會就要拿我們開刀了!”一個貴族有些擔憂地道。
聞言,艾克斯·弗爾擠出一個笑容,說:“你們放心,今天上午讓那個三十多個貴族家族去鬧事,就是爲了分散教會的注意力,讓他們注意不到我們。只要你們別不小心在‘佩戴了’十字架的孩子面前說漏嘴,教會什麼都不會知道的。”
聽了這話,圓桌周圍的其他人,也都露出稍稍安心的表情。
“沒辦法,教會和王室實在是太過分了。再這樣下去,王國之內不會再有我們的容身之地。”一個滿臉鬍鬚的中年貴族,露出有些憤怒的表情,這麼說道。
“是啊,伊文斯伯爵。”艾克斯立刻點頭,贊同道,“教會認爲我們手裡沒有了軍隊,再培植起一個像裡瑟家族那樣的走狗,就能夠對我們爲所欲爲了。但我們得讓他們明白,他們有他們的長劍和聖光,但我們也有我們的門道。”
這話一被說出來,在場的衆人,無一不點頭稱是。
看來,教會的所作所爲,也給他們帶來了相當大的不滿。
“對了,說起裡瑟家族。”忽然,圓桌上另一個頭發花白的貴族開口,道,“弗爾伯爵,您還記得小半個月前的劇場事件嗎?”
頓時,艾克斯搖了搖頭,忿忿不平地哼了一聲,說:“我怎麼能忘得掉?我花費這麼多年時間,無數金錢和人力,才養出這麼些法師來。結果,就因爲有人告密,我只能把他們聚集到那個小小的劇場裡,親手給教會奉上。每天晚上都能夢見的事情,我又怎麼可能忘得掉?”
白頭髮貴族點了點頭,又道:“今天中午,我剛剛得到了消息。那個把你的事情告密給教會的人,我已經知道了。”
“是誰?”聞言,艾克斯立刻露出急切的神情,追問道。
白髮貴族頓了頓,緩緩說:“是裡瑟家族的那個老太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