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誠不再抱怨也不再浮想聯翩,而是用手指狠狠的叩擊着方向盤,看到側視鏡裡的自己也在跟着學煜誠便馬上停了下來。沉默,然後又無語的瞪着另一個自己十秒、十六秒、一分鐘左右,直到電話鈴聲突兀的響了起來。
“喂!爸爸是我。”
煜誠邊收攏表情,邊點開爸爸的頭像。
“兒子你現在還在單位嗎?”
電話那邊的爸爸也明顯是跟着停頓了一下,然後又小心翼翼的用微笑音說道。
“沒有,我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
“哦,那今天還挺早的哈。”
爲了冷靜下來,爸爸深吸了一口氣後,又呼的一聲將一口黏重的濁氣噴到了煜誠的耳機裡。
“爸爸您突然打電話,是家裡出了什麼事情嗎?”
如果爸爸的語氣還是像教科書一樣開門見山、喋喋不休,那煜誠倒可以痛痛快快的與他交談一番。可是現在爸爸的謙遜有些折磨人,就像隨時準備發一通靈魂拷問一樣。使得煜誠不得不緊張了起來。
“哎呦,看你說的,我們還能有什麼事啊,就是看宋大小、不,是兒媳婦把錢打過來了,想讓你替我們好好謝謝她一下。還有啊,你們是不是每個月都打太多了啊,我跟你媽開心倒是挺開心,但時間長了,總覺得過意不去。”
“都是自家人還跟我們客氣什麼,如果不是婚前約定好由珠鉉負責打錢的話,我倒是想再多給您貼補一點。哦對了,我媽呢,好久沒有聽見她的聲音,有點想她了。”
爸爸的嗓音低沉且有禮貌,這是煜誠此生第一次與爸爸進行這種誇張的對話,他感覺心裡有點淒涼,就連聲音都驟然嘶啞了,就像那隻突然被針穿過身體的蝴蝶,明明面臨着死亡,但卻還是想盡最大努力拼命拍打幾下翅膀。
“請等一下!”爸爸一邊迴應,一邊將用雙手死死的按在手機側邊的每一個插孔上,或許是手指非常用力的緣故,所有的指甲都變白了。
“老婆子,拜託你就跟我們兒子好好說幾句吧。你看,這好不容易纔來一通電話。”爸爸擠眉弄眼的說道。
“我就算了吧!沒看見我正在做紅燒肉呢嗎?無所事事的老東西一點眼力價都沒有!”
媽媽邊大聲嘟囔着邊翻找起調料盒,情急之下又開始亂丟眼前的醬油瓶和陳醋瓶,塞嚴封口的醬油瓶重重的砸在了爸爸的腳面上,灑開的陳醋則噴了一地。爸爸突然感覺累了,他不再微笑了,而是從嘴裡發出小小的噗嗤聲。
“呀!呀呀!跟你說好話還來勁了!誰家紅燒肉是用嘴巴做的!”
爸爸邊喘着粗氣,邊瞪着媽媽。媽媽立刻衝到了爸爸面前,高高的舉起手,一副馬上要胖揍他的樣子。這時剛好店裡有幾個年輕人拿起手機,做出拍照的架勢,爸爸這才翻着白眼,重新笑容可拘的拿起電話。其實這一系列動作,煜誠一直聽得清清楚楚,他只是一直不說話而已,取而代之的是長長的沉默,和斷斷續續的嘆氣。
“那個煜誠啊,你媽媽她正忙着給顧客做菜呢,今天生意特別興隆。其實我不說你也知道,她本來就是那種比起孩子更在意工作的女人嘛。”
話音剛落,整個餐廳裡的人都朝老闆與老闆娘的方向看了過來,只見一個毛髮如獅子鬃毛一樣的女人正高高的揮舞着擀麪杖,而那個身材臃腫且高大的男人,脖頸完全忸怩的向後倚靠,整個後背隨着妻子的每一次走近而瑟瑟發抖。但他的嘴邊卻始終掛着一抹謙遜無比的假笑。
“好的,我知道了爸爸,那就先掛電話吧。”
“行,你路上小心啊。”
電話掛掉了,媽媽那偌大的手掌已經在爸爸的黑色夾克上留下無數個白色印子,爸爸連忙齜牙咧嘴的抱着外套,朝鏡子裡匆匆一瞥時,他的後腦勺上明顯多了一處星星模樣的禿皮。就在他器宇軒昂的準備和妻子理論一番時,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咔咔聲,他低頭一看,那個醬油瓶還是地上滾來晃去,而且另一瓶淡黃色的液體也開始滴滴答答的從臺子上落了下來。
對於他的兒子煜誠而言,這依然是個寂靜的夜晚,煜誠將車停在可以看到藍綠色大海的地方,他邊喝着淡黃色的飲料邊望着月光。但滿腦子裡卻都是回到單位後要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