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大約七八歲模樣,雖然是初夏,但夜間還是冷,這樣很容易着涼。
但很快陳陽發現,小女孩雙眼是閉着的。
“夢遊?”
他心裡疑惑。
他正準備起身過去,小女孩對面一戶人家的門也開了。
又一個小女孩從裡面赤腳走了出來。
年紀要大一些,大概十歲左右。
也是閉着雙眼。
“吱呀~”
又一戶人家的大門開了。
陳陽眉頭一挑,隱隱察覺,這事情,似乎不對勁。
前後短短兩分鐘,一共十一個孩子,夢遊似的從自家走出來。
其中六個女孩,五個男孩。
年紀都在十歲上下。
陳陽沒有立刻上去,這絕對不是遊魂能做出來的事情。
就算有的遊魂有這能力,輕易也不敢這麼做。
事情,的確不簡單。
背後恐怕有什麼隱秘。
陳陽取出一張符篆,輕輕一點,符篆在空中律動,而後飄向那些孩子。
這張符篆便是陳陽的眼睛,可以觀察他們的動向。
他得看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同時,他也取出了十幾張其它符篆,符篆就貼在身下的地面上。
若是有什麼危險,他也能第一時間發現,並解決。
查明情況固然重要。
但這些孩子的安全,纔是最重要的。
這十一個孩子,沿着鎮子西邊一直走。
穿梭在鎮子裡的道士們,看見了。
“那邊。”一人輕聲道。
衆人看去。
忽然有人打了個哆嗦:“這什麼情況?”
“鬼?”
“不是,是人。”
曲世平道:“跟上去看看。”
“怎麼都是羣小孩子?”
“他們眼睛怎麼都閉着?”
“夢遊吧?不用管。”
曲世平嘆氣道:“不是夢遊。”
他沒有多解釋,現在也沒時間解釋太多。
第一時間便遠遠地墜在了身後。
直覺告訴他,舜山鎮的情況,比他想象中要嚴重。
現在已經是深夜接近十點,但他們還沒有發現任何遊魂的影子。
遊魂沒出現,卻發生這種怪事。
不可能是夢遊,一定有人在控制這羣孩子。
這種控制的手段,有點可怕。
他向着陳陽的方向看了一眼,陳陽還坐在鎮頭的地上,好像沒看見似的。
要不要和他說一下?
心裡猶豫了兩秒,曲世平便放棄了這個念頭。
這些孩子走的不快但也不慢,鎮子西邊是樹林,如果不跟緊了,他們進去之後,很容易就跟丟。
回頭看了一眼,那羣道士雖然有些遲疑,但還是跟上來了。
大概是面子這種東西,不允許他們在這種時候停下腳步。
他們跟進了樹林,這羣孩子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他看見,有的孩子腳掌已經劃破流血,但是依舊沒有醒來。
像一具具行屍走肉。
走了足足有半個小時,距離舜山鎮已經有七八公里。
出了樹林,是一片沙丘地帶,連一條野路也沒有。
盡頭是一片鄉間野田,一座座低矮山丘錯落有致。
五公里之外,是一片小竹林,竹林後面有一座破舊的屋子。
門板掉了一塊,牆皮斑駁脫落,屋頂的泥巴也掉了,從屋子裡擡頭,通過屋頂的洞眼能看見天上星星。
屋子裡,一箇中年男人,頭髮梳理的一絲不苟,坐在落滿灰塵的八仙桌前。
中年男人面前,放着一隻只人偶,人偶上貼着一張張黃紙。
黃紙上寫着生辰八字。
“你師父請了道士來?”
他開口,詢問面前一個年輕道士。
彭江江盯着這些人偶,他看清楚了黃紙上的生辰八字。
這些生辰八字,他絲毫不陌生。
他沒有回答,而是指着人偶:“你到底要做什麼?你說好的,只是幫我畫護身符!”
中年人笑着道:“我幫你,你不幫我,說的過去嗎?”
彭江江問:“你在做什麼?”
中年人反問:“你現在是什麼道行?”
彭江江不答,中年人道:“看的出來,還沒辟穀吧?”
“你也不小了,卻還沒能辟穀,不出意外,你這一輩子的成就,連你師父也不如。”
“甘心嗎?”
“不用你關心!”彭江江指着人偶:“告訴我,你到底在做什麼?”
中年人依舊不回答,而是說道:“念在你這次幫我的份上,我可以破例收你爲徒。”
“不需要!”
“先別忙着拒絕。”中年人豎起一根手指:“一年內,讓你辟穀。”
“三年內,開竅。”
“五年無垢。”
“十年,築基。”
隨着中年人不疾不徐說出的一句句話,彭江江的呼吸,稍顯的急促了點。
十年……築基!
築基,那是什麼樣的道行?
他甚至連做夢,都不敢去想的。
今天來的那位陳真人,聽師父說起過,他好像就是築基。
年紀與自己一般,卻已經擁有這般成就。
若說心中不羨慕,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羨慕也沒有辦法。
別人有別人的機遇,羨慕不來的。
“人這一輩子,能改變命運的機會,不多。有的人,一輩子也難有一次,有的人,隔三差五就能碰得見。”
“這關乎出身,也關乎運氣。”
“你出身一般,但運氣還不錯,遇見了我。”
“小傢伙,考慮清楚,再回答我。”
中年人微微一笑,目光繼續落在木偶身上。
就快了。
彭江江的心跳很快。
他從來沒有遇見過這種機會。
機會就在眼前,他很想找一個人一起商量。
但所謂的機會,稍縱即逝,根本不會給他多餘思考的時間。
可是,這真的是機會嗎?
他突然一個激靈。
是啊,這是機會嗎?
他連中年人現在做什麼都不清楚。
他連這個人是誰都不知道。
兩個月之前,他遇見了中年人。
中年人說,可以讓他們舜山觀聲名遠揚。
提出的辦法很簡單,但也爲道門所不容。
主動的招鬼,讓這些人受到影響。
然後讓他們前往舜山觀尋求解決之法。
他會幫着畫護身符,幫忙解決。
彭江江當時是拒絕的。
但一個月後,他改變主意了。
這件事情他沒有和師父說。
如果讓師父知道,會抽死他的。
但是,效果真的很好。
這一個月,舜山觀每天都有好多人上門,上香,求符。
符篆他只收一百塊。
自從這些人買了符篆,真的就沒有再遇見過這些髒東西。
他們提着草雞蛋,提着營養快線,來感謝師父和自己。
舜山觀從來沒有這麼熱鬧過。
而且,舜山觀的名氣,也的確在舜山鎮提起來了。
在他們心中的地位,也十分的高。
所有的舜山鎮居民都知道,舜山觀的兩位道長,是有大法力的。
他們心中敬畏。
他以爲事情到此告一段落。
但中年人今晚卻把他喊來。
他看着這些人偶時,心裡一咯噔。
他知道,中年人的真正目的,根本就不是幫自己。
也是。
平時沒有任何交集的兩個人,若無所求,人家憑什麼好端端的幫你?
“你要做什麼?”
彭江江再一次的問道。
十年築基的確誘人,但他很清醒。
如果自己真的優秀到能讓一個厲害的人物,心生收徒之意,也就不會平庸的度過這二十多年。
他雖然年輕,但也懂得,所有命運的饋贈,早已在暗中標明瞭價碼。
自己幾斤幾兩,價值幾何,他有清楚的認知。
一個能輕鬆招來這麼多遊魂,又能輕鬆批量畫出護身符的人物,究竟得把眼界放的多低,才能看得上自己?
中年人問道:“考慮清楚了?”
彭江江道:“一日爲師,終身爲父。”
“有骨氣。”中年人笑道:“但很多時候,事與願違。”
他指着人偶:“你不是想知道,我在做什麼嗎?”
“等等吧,很快就會知道的。”
彭江江沒有別的選擇,他只能等。
他現在很後悔當初的選擇。
爲了舜山觀的香火,做出這種事情。
短時間看,舜山觀名氣上來。
但這件事情,卻成爲他的心結,難以解開。
大約四十分鐘左右。
彭江江聽見外面有腳步聲。
聲音聽着有些奇怪。
他眯起眼睛向外看,漆黑一片,能見度不到五米。
腳步聲越來越近。
很快,他看清楚了。
那是一羣十歲左右的孩子。
他們赤着腳,閉着眼睛,徒步走來的這裡。
彭江江原地愣住了。
這些孩子,爲什麼會在這裡?
他身子突然一怔,望向桌上木偶。
那些生辰八字……
是這些孩子的?
“你到底在幹什麼?”彭江江低吼道。
“我需要他們。”
中年人看着走到門前,停下來的十幾個孩子,說道:“他們爲我帶來新生,我對他們報以誠摯的感謝。”
“他們的父母將得到一輩子用不完的金錢,他們來世將投入富貴人家。”
彭江江聽的心底發涼,這是個瘋子。
“你別想傷害他們!”
“哦?想做英雄嗎?”中年人笑着道:“江江,我欣賞你的勇氣,你的忠誠讓我動容,但是你的憤怒還不夠,你還不夠絕望。我缺少一條聽話的狗,這條狗,非你莫屬。”
彭江江憤怒交加,正要衝過去,把這羣孩子喊醒,卻聽遠處又有腳步聲傳來。
他擡頭,看見了二十多個熟悉的身影。
他心中一慌。
“江江,殺了他們,讓我看見你的忠誠。”中年人說道。
這時,曲世平等人已經趕到。
“那屋子裡有燭火。”
“門口有人。”
“彭道長?”
他們看清了彭江江,看見了彭江江臉上難看的表情,和複雜的眼神。
他們站在原地,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彭江江,怎麼會在這裡?
大家腦子有點發懵,陷入困惑中。
“江江,殺了他們。”
屋子裡響起一個聲音。
曲世平立刻反應過來,卸下腰間的拂塵便抽向他。
這一記拂塵來的突然,勢大力沉,揮舞時,發出呼呼的聲音。
彭江江下意識就退後去躲,連解釋的話都來不及說,其他人已經接連出手。
他一顆心徹底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這件事情,不管他怎麼解釋,都解釋不清楚了。
中年人早就知道他們會來,他算好了一切,連帶着把自己拉上了賊船。
“他?”
坐在地上的陳陽,腦海裡浮現出彭江江的模樣,悠然一驚。
這是什麼情況?
賊喊捉賊?
彭升道長知道嗎?
他想破腦袋也沒想過,背後竟然會是彭江江。
他立刻從地上站起來,向着那處狂奔去。
一個彭江江,很普通,至多懂點手腳功夫。
不夠他能畫出護身符,還能起法力,應該也有點道行。
陳陽對他無多關注,僅從這些還無法判斷太多。
不過曲世平他們二十多人,應付起來定然不是太難的事情。
陳陽擔心的,是那破屋子裡,還有幾個人?
能將這些孩子半夜弄來,不是一個彭江江能做得到的。
狂奔途中,他取出一張符篆,快速說了幾句話,隨手將符篆拋入半空,化作紙鶴飛向舜山觀。
彭升道長,十之八九不清楚這件事情。
要不然爲什麼請他們過來?
吃撐了閒得慌嗎?
十公里的距離,對陳陽而言不算遠。
而此時房子外。
彭江江被十多人包圍住,雙拳難敵四手,一身狼狽。
“這事情,與我無關!”
彭江江大聲道。
“抓了正行,還說無關?彭江江,你深夜將他們招來這裡,到底要做什麼?”
張富榮怒喝道。
“與我無關。”
彭江江不知道要怎麼解釋。
“看住他。”
曲世平打斷張富榮,現在不是問這些的時候。
他們可是聽見,屋子裡還有別人。
“留下幾個,其他人跟我進去。”
曲世平握着拂塵,左手捏着一張靈獸符,走在前頭向屋裡進去。
十多人跟在身後,他們心裡一點也不怕。
反而很興奮。
人多就是優勢。
加上輕鬆制服了彭江江,他們信心更甚。
曲世平一腳跨過門檻,看見了端坐在八仙桌旁的中年人,雙眼快速掃過整個屋子。
屋子不大,一眼就能掃個遍。
屋子兩邊還有兩個側屋。
他道:“去裡面搜一下。”
張富榮帶着兩人去了左邊,另外幾人去了右邊。
他們進去的快,出來的也快。
“沒人。”
“你是誰?”
張富榮帶了一把桃木劍,此時指着中年人:“除了你,還有誰?”
曲世平心細,看見了桌上的人偶。
他心裡一咯噔。
這有些類似民間的扎小人。
他定了定眼,看見了人偶上的生辰八字,頓時輕輕的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