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矇矇亮的時候方蘭生就起來了, 半閉着眼迷迷糊糊地穿好衣服，再用冷水擦了把臉提神，大步走進廚房。
大姐是高齡產婦, 生完孩子之後身體需要調養, 大姐夫整天陪在媳婦兒身邊, 照顧小外甥的活兒自然落在他這個小舅身上。寶寶早產身體不好不說, 還偏偏不愛奶孃餵奶, 可憐的方家大少爺只好每天起早貪黑變着花樣地做些嬰兒可以吃的東西。
他挽起袖子把蒸熟的鯉魚去了魚刺，挑了一小塊壓成泥和蔬菜泥一起拌到米粉中，起身就朝着那小祖宗的房裡走去。
進門的時候寶寶已經醒了, 方蘭生朝着正在換尿布的奶孃點點頭，把小碗放到了一邊的櫃上。
小孩子記人, 看到他來了就伸出小手咧開嘴咿咿呀呀不知道說些什麼, 他把小指伸到寶寶手邊讓他抓着, 笑了笑說道：“小可憐兒，你老爹去陪你娘了, 連名字都不給你起，你以後可不能理他們，和舅舅一起過算了。”
小孩子聽不懂，只是胡亂點着頭，笑得口水都淌出來了。
方蘭生給他擦了擦口水, 看奶孃忙活得差不多了, 慢慢將寶寶的頭放在左臂彎裡, 用肘部護着, 左手繞過去扶住軟軟的腰背, 右手托起小屁股，手臂護着藕節般的小短腿兒, 把小外甥斜抱了起來。
小心翼翼地抱穩之後，他示意奶孃把碗遞過來，拿特製的小調羹舀了點米粉放到脣邊試了試，繼而小心地喂到寶寶嘴裡，邊喂邊嘀咕着，“真是老媽管生不管養，小舅當爹又當娘。”
小嬰兒吃得開心，咯咯咯地笑着，露出沒有牙齒的粉嫩牙牀，還吐了個大大的泡泡。方蘭生見了心裡無比柔軟，伸出手指把那個泡泡戳破，“待會小舅給寶寶做雞湯南瓜泥好不好。”
小娃娃當然不會理睬，吃飽喝足之後眨着大眼睛好奇地扯着他的頭髮，把他的頭皮拽的生疼。
方蘭生手忙腳亂又無比小心地解救對方小胖手裡抓着的那幾縷頭髮，奶孃在一邊看得直笑，“都說最親不過孃舅，看方少爺就知道，孃家舅果然是最疼自己外甥的。”
從寶寶房裡出來，方蘭生趕緊吩咐廚房殺只雞熬湯，順手拿了兩塊五花肉給那隻海東青投食，嘴裡還絮叨個不停，“農禪所謂‘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人尚且如此，你這隻鳥怎能懶成這樣，也不看看自己都肥成什麼樣了，整天也不活動，懶死你算了！”
他狠狠瞪了阿翔一眼，見對方撅着屁股吃肉並不搭理自己，伸手狠狠戳了戳對方胖鼓鼓的肚子，趁着它回身用嘴啄之前又飛快地把手縮了回來，“碰碰都不行，瞧你這德行吧，還真是物似主人形！小心本少爺把你宰了燉肉！”他聲音慢慢低了下去，像是自言自語，“反正那塊木頭又不知道。”
洗了洗手整整衣服就來到書房，那兩個江湖俠士不管自己的兒子，他這個做舅舅的總得給自己的小外甥想個出彩的名字，做男人還真是難啊。
剛拿起幾本書翻看，方蘭生突然感到哪裡有些不對。
右手邊掛着鳳來琴的那面牆，空了。
他的心怦怦怦怦跳得厲害，不由想起了祝融早先說過的那些話，可那瑤琴不見了意味着什麼，他卻連想都不敢想。
“少爺！少爺！”小廝方信咋咋呼呼地跑了過來，方蘭生這纔回過神來，發現大冬天的自己的後背和手心出了好多汗。
他輕咳兩聲，“慌里慌張些什麼，小心吵到寶寶！”
“少爺。”方信有些委屈，明明是自家的少爺走神聽不到他才大聲喊的，現在倒受了埋怨，“方纔來了個自稱是少爺朋友的人，穿得有些怪異，倒是拿出了少爺的青玉司南佩……”
鳳來琴……
青玉司南佩……
方蘭生一下子懵了，連帶着腿腳有些虛軟無力，根本沒有去聽方信後面說了些什麼。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一回事，那人明明回來了，他卻不敢過到前廳。
以前曾經聽人說，楊過和小龍女情深愛淺，最開始的時候也只是存了個念頭，那深刻的感情是在一十六年的獨自等待中慢慢醞釀而成的。
那他和百里屠蘇呢，方蘭生自嘲地笑笑，近六年的等待，確實讓他更喜歡對方，但也更怨恨對方。
誰捨得讓自己喜歡的人如此等待？
誰又甘心如此等待？
他一路胡思亂想地來到前廳，看着那眉心一點硃砂的青年露出溫和而又心疼的眼神，“蘭生，我回來了。”
“回來了……”方蘭生開始呆呆地重複着他的話，然後馬上發覺不對，伸手指着對方大聲問道：“你給我解釋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百里屠蘇閉眼揉了揉眉心嘆了口氣，“我就知道你這個反應，怎麼說呢，今天之前我還只是‘屠蘇’”。他摘下圍巾、解開呢絨大衣的扣子，走到方蘭生身前，“是火神祝融找到我之後纔有了‘百里屠蘇’的記憶，也許之前一直在你曾經待過的異世。”
方蘭生這下徹底傻在了原地，大腦無比混亂，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祝融說這青玉司南佩保住了我剩下的魂魄，但不知是因爲什麼緣故，竟然漂泊到了異世。”百里屠蘇輕輕握着方蘭生的手，發現已經凍得冰涼，連忙用圍巾抱住。
“那那那你的意思是你根本不是木頭臉？”方蘭生有些沮喪，覺得少了太子長琴的命魂，眼前這人再不是之前的百里屠蘇。
可繼而又想到之前，他自己都分不開藍笙和方蘭生，偏生別人也都說他們是一個人，要是這麼看的話，那眼前這屠蘇是不是……
看着眼前的人自顧自地皺眉嘆氣，百里屠蘇心裡其實是有些無奈的，這麼多年過去，個子沒長，人也沒有變得精明。
他騰出一隻手輕輕碰了碰對方銀色的頭髮，心中像被擊打過一樣鈍鈍地疼痛。
“蘭生，我喜歡你。”也不管旁邊站着的管家小廝，他輕輕地說着，看對方的臉頰耳朵突然之間變得通紅，心中無比的溫暖。
方蘭生想說些什麼，可是所有的話語都被堵到了嗓子眼裡，最後只是發出了“哼”的一聲。
“蘭生，我想抱抱你。”
撇了撇嘴剛要說注意影響，他便被攬到了一個堅實的懷抱裡，最後只是嘟噥了一句“真是秀才遇到兵。”
方蘭生慢慢閉上了眼睛，雙手用力環住對方，回來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