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們一個個都停了手裡的活計,悄悄的也跪在邊上,低着頭大氣不敢出,更不敢去偷瞧一眼那美得像仙女似的少女。
雷雨霏攔不住雷姥姥,只好側了身子以表示不受這老人的三叩首。拉了雷姥姥起身,雷雨霏嘆了口氣道:“你們如此這般,卻叫我下次如何敢再回來?”
既然說是“回來”,很顯然就是雷雨霏的心裡還是把雷動山莊當成是“家”的。雷姥姥眼睛一亮,其實她們怕的就是隔的時間太久了,雷霸道忘記了自家這一脈,淡薄了親情。如今雷雨霏的態度,讓雷姥姥他們如同吃了一粒定心丸。
“下次我們就不會再拜啦。”雷姥姥笑眯眯的拽着雷雨霏的手臂道:“這終究是咱們自己家,一筆寫不出兩個雷字來,祖奶奶若是有閒暇時,定要經常回家來看看。也請祖奶奶帶話給咱們雷祖,就說咱們這些子孫們,心裡都還惦念着這位老祖宗呢……”
“知道啦。”雷雨霏聽雷姥姥說的情深意切的,眼圈也不禁紅了,輕輕在雷姥姥的手背上拍了拍。
“對了,若是我那不乖的小師弟回來了,你們定要囑咐他速速返回萬劍嶺向我爹覆命。”雷雨霏心裡最緊張的就是包天了,她翹着小嘴不高興的小聲嘀咕道:“這臭小子,竟敢一聲不吭的就溜走了,看我不在爹爹面前告他一狀!”
門牌坊後邊傳來了一聲冷哼。
“誰?”雷雨霏瞪圓了一雙大眼睛氣呼呼的喝道。
門牌坊之後便轉出了一個三四十歲的婦人來,這婦人雖然年紀不小了,卻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猶如熟透了的水蜜桃,豐腴的身姿像是能滴出蜜來。一襲紫裙的裙襬上斜斜的繡了七朵金花,這除了七巧娘子還能是誰?
“七巧娘子,妳什麼意思!”雷雨霏憤憤的喝問道,這滿山上的人見到她莫不是恭恭敬敬,唯一就是這七巧娘子從來不把她放在眼裡。
可惜七巧娘子的修爲偏偏還比她高,而且還是包天安排了留在雷動山莊做護法的,真讓雷雨霏想動武都不行。
“小丫頭片子,卻是好大的威風!”七巧娘子不冷不熱、不疾不徐、不鹹不淡的道:“人家鼻子癢癢,哼一聲都不行了麼?”
“妳——”雷雨霏小臉漲得通紅,雷姥姥卻是趕緊仗着年紀大裝聾作啞的打岔道:“祖奶奶,天色不早了,您早早上路,也好早點回到萬劍嶺跟雷祖覆命呀。”
“就是,就是。”雷洛夫妻都是附和着道,他們都是無可奈何,按理說他們肯定是幫親不幫理,得幫着雷雨霏。
但那七巧娘子身份也特殊呀,跟太師叔祖包天有一腿——雖說這一腿包天本人未必承認,可是大家看來都是如此的,要不然七巧娘子怎麼會臨陣倒戈?
再說雷雨霏終究是要走的,不可能常駐雷動山莊。自然是要把七巧娘子給籠絡住了,七巧娘子纔是真正能保雷動山莊的頂樑柱呢,整個雷動山莊現在除了雷姥姥可就是七巧娘子最厲害了,真打起來,以七巧娘子的“七巧”,雷姥姥還未必就是七巧娘子的對手呢。
所以雷姥姥他們自然只有打圓場了,被雷姥姥他們這麼一說,雷雨霏終於還是忍住了火氣。她也知道不能把七巧娘子如何,打嘴炮也不是七巧娘子的對手,只好恨恨的瞪了七巧娘子一眼,翻身上了乘風駒。
“祖奶奶保重啊——”雷姥姥拄着柺杖追出幾步,眼中老淚似要跌落下來。
雷雨霏感動的回頭揮了揮手,雙腿一夾馬腹,乘風駒長嘶一聲,奮起四蹄向着山下疾馳而去。
山路崎嶇,到一處盤繞山體而過時,乘風駒疾奔速度不減,忽然“唰”的一聲,乘風駒腹下兩對翅膀展開,猛地一扇,便向着山崖之下的雲霧之中紮了進去。
果然是仙家手段啊……那些工匠先是被唬了一跳,而後都是心中又後怕又讚歎,對有着仙家親戚的雷家充滿了敬畏,之後下得山去四處宣揚不提。
雷姥姥嘆了口氣,回身道:“都回吧。”說罷不管別人,自己當先拄着柺杖往山莊裡走去,路過七巧娘子的身邊時停頓了下,沉聲道:“七巧娘子,以後雷動山莊,便拜託妳了。”
七巧娘子恍若未聞,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雷姥姥也沒有再多說什麼,繼續往山莊裡走去。她的後背似乎更加佝僂了,讓人懷疑她會不會下一步就倒下,但是她終究沒有倒下,就這麼佝僂着漸漸走到莊內深處去。
雷洛夫妻對視了一眼,都默不作聲的往山莊裡走,很快這些人就都消失在了山莊裡,只剩下那些工匠繼續賣力的修葺着門牌坊,同時小聲議論着剛剛那個仙女。
除了他們,這裡還有那站在山邊的中年美婦。只是這些工匠們卻不敢議論她什麼,這個中年美婦可不像那仙女般可愛,他們的內心裡都對這中年美婦充滿了恐懼,卻也說不出來是爲什麼。
七巧娘子就那麼落寞的站在山邊,雲霧自她腳下嫋娜而過,讓她彷彿飄飄欲仙。
遠眺着羣山,七巧娘子的目光似是癡了。
凌振南活了一百多歲了,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狼狽過。
他騎着一匹黑馬,這匹黑馬的鞍韉破舊,有一根鐵絲從縫合處頂了出來,扎得他大腿根十分難受,可是他不得不忍受着騎着,因爲沒有第二匹馬可以換。
他的亮銀冠不知道丟在了哪裡,披頭散髮的,看起來就像是個瘋子。臉上灰土土的,一雙原本犀利的眼睛此時佈滿了血絲,更有很重的黑眼圈。
他的一身素白羅袍皺皺巴巴的,有的地方被汗溼透了又晾乾所以留下了一圈圈印跡,有的地方留着鮮血乾涸後的黑色,更有的地方扯破了露出裡面內衣的顏色來,這讓他看起來非常狼狽。
這身衣服是他上雷動山莊時穿上的,到現在已經四五天了都沒有換下來。這中途他都是合衣席地而眠,又經歷過幾次戰鬥,凌振南身心俱疲。
現在的凌振南已經不是當初那個銀燦燦、光閃閃的凌振南了,他就是個喪家之犬。
在被包天封印了修爲之後,凌振南灰溜溜的離開了雷動山莊。原本跟隨他的人越來越少,等到了他名劍山莊的時候,更是隻剩下三四十個忠心耿耿的屬下。
這時候雷動山莊和七巧門的聯盟也殺來了,在凌振南那三四十個忠心耿耿的屬下拼死戰鬥之後,凌振南終於逃出生天,而跟隨在他身後的也只剩下了二十來個。
凌振南四處想投奔別人,但是卻沒想到牆倒衆人推,即便之前和他關係不錯的門派家族也都是將他拒之門外。更有昔日好友想將他擒了送去雷動山莊邀功。
最悲慘的是一天前竟然還有原本凌振南的手下集結在一起圍殺凌振南,這些人想拿凌振南的人頭去雷動山莊做投名狀。
諷刺的是這些人竟然集結了五六十個,要知道這時候凌振南身後跟着的鐵桿屬下也只剩下不到十人而已。
好在跟着凌振南的都是好手,拼死掩護着凌振南逃出圍殺,現在凌振南就是在帶着自己最親信的兩個屬下逃命,這也是他最後的唯一的兩個屬下了。
凌振南縱馬狂奔,他的臉色蒼白,被包天封印了修爲的他現在就像是個普通人,雖然馬術不錯,可是這番逃命下來仍然是累得直不起腰來。
這時在凌振南馬後的一名騎士加了兩鞭,追上了凌振南之後就伸手過來拽住了凌振南的馬繮。
凌振南頓時臉色一沉,在奔馳中拽人馬繮可是譖越的行爲,從前可沒有人敢去拽他的馬繮。但是現在,他也無可奈何,修爲被封印,他形同廢人。甚至連呵斥對方的勇氣都沒有,之後還要仰仗對方的保護呢。
暗暗嘆了口氣,凌振南努力讓自己顯得平靜鎮定一些:“毛峰,什麼事?”
“莊主,現在應該暫時沒有危險了,我們逃了一夜,人困馬乏,不如先找個隱蔽地方休息一下吧?”毛峰目光閃爍着,卻是始終都在留意着凌振南的表情。
凌振南此時自然無法說不,事實上他也是夠疲憊的了。便點了點頭道:“好吧,咱們就在路邊的亭子裡去歇歇腳。”
“莊主,路邊亭子裡怕不妥吧?萬一追兵趕來,我們卻又哪裡逃?”這時另外一個下屬說話了,這是個長了八字鬍的傢伙,名叫謝寶。
謝寶說完,便臉上掛着笑意看着凌振南,毛峰雖然沒開口,但是表情跟謝寶卻是如出一轍。
凌振南嘴角隱蔽的抽搐了兩下,他猛然想起,這毛峰跟謝寶好像還是連襟,往日便是這兩人總混在一起的。
謝寶這話簡直就是對他凌振南的挑釁,可是凌振南卻無計可施。謝寶跟毛峰兩人都是縱橫境的武功期,不是什麼高手,往日裡被他凌振南呼來喝去的當成下人一般,但是此時兩人中的任何一個都能主宰他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