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只有在夜來臨的時候,纔會盡數釋放她的柔情,蛻回爲妙曼綿柔的嫵媚女子。先是在遠處的某個地方,若隱若現地泛起,一小塊一小塊的,並不濃烈,像是剛剛被擠出來一點,隨意塗在盤裡的顏料,來不及調均。爾後,東一片西一片地聚攏,隨便從某個地方開始,迅速向四周蔓延開去。
融合、浸潤之後,便厚實地鋪滿了夜的懷,眼眶裡的相片也就有了靜諡的底色。黑是夜繪製的花朵,夜是黑編織的花藍,盛着愛與戀互相懂得,彼此疼惜的語言。黑用冷僞裝堅強,夜以靜隱忍蒼涼,即便是喁喁私語,也不會夾雜一絲絲的哀傷,總是那麼自然的透着心甘,亮着情願。
皇宮的夜晚,更顯得格外的安寧,除了姽嫿一人之外,只有大雪在悠悠地飄着,將天地渲染成白茫茫的一片。柳絮一般的雪,蘆花一般的雪,輕煙一般的雪,流轉,追逐,來時纖塵不染,落時點塵不驚。一朵朵六角小花,玲瓏剔透,無一重樣。
“等我,等我~”姽嫿強撐着虛弱的身子,踏在厚厚的積雪之上,一步一步的朝着安雲宮走去。
幽暗的光芒之下,積雪的聲音顯得格外的響亮:吱呀吱呀的,彷彿想什麼東西在搖擺一般。
“扶蘇,我來了。”好不容易走到安雲宮,姽嫿無聲無息的進了扶蘇所在的房間,力求不驚擾其他人。
望着牀上之人,斜飛的英挺劍眉,削薄輕抿的脣,棱角分明的輪廓,緊閉的雙眼,“他們都說你不行了,可我分明覺得他們就是胡說,你現在好着呢,你還要醒來和我一起照顧孩子,看着他長大成人呢~”
“就是,他們根本就是胡說。”扶蘇在迷迷糊糊之中感覺旁邊有人在說話,悠悠睜眼,看着守在牀邊之人,虛弱無力的道。
姽嫿猛地擡起頭,“你,你醒了?”
“哭什麼,我又沒死。”扶蘇想擡起頭將姽嫿臉上的淚水擦乾,可是卻發現自己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
姽嫿見狀,急忙握住扶蘇的手,“他們胡說你也胡說,我們的孩子可漂亮了,要不要我去抱來給你看看?”說完就要起身去居安殿。
“不要。”扶蘇拉住姽嫿的手,“我只想好好看看你,孩子,明日在看吧。”
“好。”姽嫿擦乾臉上的淚,拖鞋上了牀,“靠近一點,這樣比較好看。”
扶蘇莞爾,“這次可是你爬上我的牀。”
“太后,您有看見姽嫿嗎?”而此時的三途和雲途已經趕到了安雲宮,直奔太后房間。
“姽嫿?”太后皺眉:“她不是在居安殿嗎?”
“扶蘇房間去看看。”三途沉聲道。
“還記得你下江南的那一次嗎?”才走到房間,便聽見屋內傳來的對話聲。
三人對視一眼,那聲音不是扶蘇嗎?雲途正想推門進去,卻被三途制止了:“讓他們兩好好說說話吧。”
姽嫿安分的躺在扶蘇懷中,將扶蘇的手臂作爲枕頭,“記得呀,若不是下江南,也不會認識三途了。可後來才知道,原來你和三途早就相識了。”
扶蘇莞爾:“是呀,那個時候你在三途府的一舉一動其實我都知道,只是怕你生氣,不敢告訴你罷了。”扶蘇回想着當初的事,彷彿就
像昨日發生的一般,一樁樁一幕幕都在腦海中,清晰得可怕。
“是嗎?”姽嫿微微一笑:“那當初我在三途府中被冤枉,你也知道?”
“何止知道,看你那餓得慌的模樣,本想進去說明一切,但是卻又忍住了。”扶蘇笑笑,“你那個時候怎麼就那麼衝動呢?”
姽嫿吐吐舌,“還有什麼你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情,通通給我交代出來。”
扶蘇想了想,“還有當初我靠近你,一開始的確是爲了機關國的秘傳之術,但後面,不知不覺被你吸引,慢慢的,也忘了當初接近你的目的了。”
“噢,原來是這樣呀~”姽嫿恍然大悟的道:“既然如此,那我也想你坦白一些事吧。”
“你也有事瞞着我?”扶蘇疑惑道,“是指你當初偷了張顯的兵符呢,還是你後面假裝失憶回到我身邊呢?”
姽嫿咋舌:“這些你全部都知道?”
“我有什麼不知道的。”扶蘇洋洋得意的道:“就你那兩下子,一早我便知道了。”低頭,看着懷中的姽嫿,微仰着頭,神色靜寧而安詳,嘴角彎成微笑的弧度。
一張心形的小臉蛋,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雖怒時而若笑,即嗔視而有情;面如敷粉,脣若施脂,轉盼多情,語言常笑。天然一段風韻,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當初就是被你這張傾城的臉給蠱惑了。”扶蘇想着想着,不由得失笑道。
姽嫿莞爾:“我能蠱惑你,那是我有魅力。”
“是是是,你最有魅力。”扶蘇急忙應承道,看着姽嫿,皮膚雖沒有那麼白、但是卻泛着透玉色的光芒、似乎像冬天的雪一樣、那麼光華皎潔。脣上是微微一點的脣彩、有如玫瑰一般嬌嫩、像是玫瑰一樣誘惑、她就是天地間最爲奇異的女子,她擁有魅惑君王的顏色、剔透光芒的雪膚、迷茫混合的氣質。“你何止有魅力,簡直是魅力無窮。”
“當真?”姽嫿挑眉追問道。
咳咳~扶蘇乾咳兩聲。
“你沒事吧。”姽嫿急忙擔憂的要起來查看。
“你就在我懷裡好好躺一會兒不行嗎?”扶蘇皺眉道,死死的將姽嫿禁錮在懷中。
“那你……”姽嫿想問扶蘇的身子怎樣,但是又怕問出一個自己不想聽的答案。
“我沒事。”扶蘇莞爾道:“我還要和你一起看我們的孩子長大成人,成家立業呢。”
姽嫿低垂着頭在扶蘇懷中,“一定,我們的孩子,必須得我們兩一起看着長大。”忽的道:“我們的孩子還沒起名呢,你給他起一個名吧。”
扶蘇想了一會兒:“扶安吧,濟世撫平,除暴安良。”
姽嫿點頭:“扶安扶安,甚好。”
門外,太后早已是一臉淚水,誰都知道扶蘇已經醒不過來了,可是如今忽然醒來,那隻能說明一件事。
“真是一對苦命鴛鴦。”雲途不由得哀嘆道,想起在房間等着他回去的畢春,心中更加堅定了要對畢春好的決心。
三途沉默不做聲,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默默的在門外等候了。
“還記得當初你對我發的誓嗎?”姽嫿忽然道。
扶蘇點頭,“此生只對你一人發過誓,我怎會忘記。”
“沒忘就好,可是我們之間,你始終沒有對我說過那三個字。”
“三個字?”扶蘇想着想着,忽然笑出聲來:“哪三個字呀?”
“我愛你。”姽嫿拉着扶蘇的手,一字一句的道。
扶蘇呆愣許久,緩緩道:“我也愛你。”
“你看外面的大雪,柳絮一般,蘆花一般,輕煙一般,流轉,追逐,來時纖塵不染,落時點塵不驚。一朵朵六角小花,玲瓏剔透,無一重樣。落入地上,最終還是化成水,流入大海,消失無蹤~”姽嫿望着那窗外的雪花,眼中的淚水早已綻放開來。拉着扶蘇那剛剛垂下的手,只剩絲絲餘溫,可她卻異常的眷戀:“等老了我們再一起去看大雪好不好,看到時候我們的白髮,怎麼和大雪融爲一體……”
後續
大秦七十六年春,皇上傳位於太子安公子,退位爲太上皇。民間傳說,太上皇是與那後宮之中唯一的夫人逍遙世外去了,那位夫人,既不是皇后,也不是嬪妃。
民間還傳說,太上皇三途一生空置後宮,卻惟獨只有一位夫人,既不是皇后也不是嬪妃。不過其誕下的孩子,卻被太上皇三途立爲太子,從此享盡秦國一切尊榮。然而這太子,卻不是與太上皇同一個姓氏,衆人只知其爲安公子,卻不知其到來是什麼來路什麼身份。
“安兒登基,你也該放下心了。”一臉蒼老的太上皇站在女子身後,有氣無力的道。
女子轉頭,保養得極好的臉上,依稀還能看見年輕時候的芳華絕代。“我答應他的事,總算是完成了。”
站在那高不勝寒的宮殿前,望着底下那正中長長的玉階,上合星數,共計九十九階,由於地形的關係,這道玉階雖然夠寬,卻極爲陡峭,最下面剛好從道道虹光中延伸向上,直通殿門。
大殿由一百六十根楠木作爲主體而構成,金黃色的琉璃瓦鋪頂,兩側高聳盤龍金桂樹,雕鏤細膩的漢白玉欄杆臺基,更說不盡那雕樑畫棟,只見一層層秦磚漢瓦,紫柱金樑,都極盡奢華之能事。
在這危崖的絕險之處,盤巖重疊,層層宮闕都嵌進絕壁之中,逐漸升高,憑虛凌煙之中,有一種欲附不附之險,沿山凹的石板“棧道”登上玉階,放眼一望,但見得金頂上聳巖含閣,懸崖古道處飛瀑垂簾,深潭周遭古木怪藤,四下裡虹光異彩浮動。
姽嫿輕輕一笑,眼前彷彿出現了扶蘇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龐,黑亮垂直的發,斜飛的英挺劍眉,細長蘊藏着銳利的黑眸,削薄輕抿的脣,棱角分明的輪廓,修長高大卻不粗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鷹,冷傲孤清卻又盛氣逼人,孑然獨立間散發的是傲視天地的強勢。“或許,我是時候該去找你了。”莞爾一笑,看着那長長的玉階,縱身一跳~
“不要!”三途見狀,本想抓住姽嫿的衣袖,可是卻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眼睜睜的見着姽嫿的身子,在那九十九階的階梯上,飛快滾下。
然而翻滾之下的姽嫿,嘴角卻是上揚着的,在扶蘇死後,喜怒哀樂再與她無關,一切過往,皆是雲煙。然而近日,安兒登基,她終於能夠和心愛之人在黃泉團聚,有的,只是期待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