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楓和宮雨兒心下大驚,比之前更甚,幾乎不敢呼吸,生怕自己的一絲聲響便會落入這神秘老者的耳中,那時他一聲令下,數百侍衛集聚凌煙閣,怕是自己真的是插翅也難逃了!
老者的腳步聲輕緩之極,像是踏在雲端,微不可聞。
他越走越近,已經踏下臺階,靠近了中央玉臺。寧楓此時倒是俱意盡去,微微驚訝,四周紫霧仍未散去,老者發現之後爲何一絲反應也沒有,難道是被迷魂香迷得神識恍惚了麼?
正自驚疑不定,卻聽老者緩緩嘆了口氣,道:“何方人士?闖入凌煙閣中,便出來吧!”
寧楓二人內心一凜,暗暗自嘲,原來老者早就發現了自己的存在,自己還緊張萬分,凝息躲藏。不過他們本就不是膽小鬼祟之輩,此刻既然已無所遁形,便索性大大方方的現身。
兩人現出身形,但見老者站於臺階之下,五丈之外,周身縹緲淡然,隱然若仙。寧楓心下敬佩歎服,拱手道:“前輩,我們二人因些緣故,所以來凌煙閣中尋些東西,若有打擾之處還望海涵。”言語之間頓時有不少紫霧吸入鼻腔,他只覺腦中略略昏然,急忙運起靈力護住心脈。
宮雨兒站於一旁,警惕地看向前方,心中疑惑不解,這老者地位似乎頗高,修爲更是如古井無波,深不可測,他爲何發現自己的存在卻反而令侍衛先行離去?其行爲令人費解,身份更是神秘,她對於帝國中的高手也算是略知一二,卻無一能與其對上號。
老者緩緩道:“原道是功寫凌煙名千古,今朝卻一縷英魂隱流光。凌煙閣不過是留有一些無所用的畫像而已,沒有你們所要找的東西,請回吧!”
寧楓聽其語氣中似有深意,愣了片刻,暗想:“難道前輩知道我們此來的目的麼?”又忖:“我們擅自闖入,確實有所不妥。”
便恭敬道:“凌煙閣中有畫像,我們來找的也正是某人的畫像。”
老者聞言默然,沒有回答,只是從懷中掏出一幅畫卷,默唸口訣,瞬間畫卷之上閃爍出淡淡光暈,一股強勁的渦旋之力從中激生,不過片刻便將地廳中的紫色煙霧盡數吸入其中。
寧楓和宮雨兒頓覺呼吸通暢,心頭鬱滯之意一掃而空,兩人擡頭望去,卻見老者緩緩收起畫卷,雪白的紙張上赫然便是一抹朱紫色彩。
一股熟悉之感涌上心間:“這與道玄的丹青妙法何其之像!”
紫霧消散,四周牆壁上的赤火燈又毫無阻礙的照亮了地廳的每一個角落,直到此刻,寧楓二人方纔看清老者真實容貌,只見對方白鬚白髮,滿臉溝壑遍佈,一身青色長衫,樸素之極,可其雙眸卻是如火炬一般,直將兩人看的渾身發毛。
老者看到玉臺上的黑色墨跡,淡淡道:“看來你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爲何還不離去?”
寧楓皺眉,瞬間恍然:“原來前輩竟是將我們與那東瀛人看成是一夥的了!”可是既如此,爲何老者絲毫沒有爲難的意思,反而是一幅事不關己的姿態?
他急忙辯解:“前輩誤會了,剛纔逃出去的乃是一東瀛人,我們與其並不相識。”
老者擺擺手,似是毫不在意,不耐道:“走吧,你們是何人,目的爲何,於老夫無關,只是莫要再來這凌煙閣,打擾英魂安息。”
寧楓和宮雨兒對視一眼,各自看出對方的訝異,一時兩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頗爲尷尬。
他心中頗多疑惑,不由暗想:“這閣中宰輔王侯當年建立豐功偉業,助李唐一統天下,何其風采!今日卻是被立於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小閣樓中,甚至有些人只能放於暗廳,地位風光真的是不能同日而語,說不定前輩便是心懷惋惜,才如此悵然!”
一時寧楓又想起師父,他老人家貴爲道門神帝,朝廷國師,一生爲百姓社稷奔波忙碌,可他一死,天下還是這個天下,朝廷還是這個朝廷,與千百年來的更迭並無二致!
寧楓在其身上隱約看到了師父的一絲影子,不由心中黯然無奈,便欲攜宮雨兒離去,走到老者身側之時,卻看見其手中握一隻紫毫大筆,足有胳膊粗細,其上墨汁尚未凝結,猶如黑色玉石一般,明亮溫潤。
他神識一動,募的道:“這些英雄先賢令人仰慕,可惜這些畫上人物英武有餘,神韻卻不足,有些遺憾了!”說完便大步踏上臺階,口中嘆息不止。
宮雨兒面現微笑,尾隨其後。
“你說什麼?”一聲喝問如驚雷炸響,從身後傳來。
寧楓心中暗笑,他猜測這凌煙閣中的畫像皆是老者所畫,其又對這些功臣十分推崇,定然是花了無數的心血方纔畫就完成。老者此時心如古井,難起波瀾,唯有出言評價他的畫作,方纔可能引起其一絲興趣。
果然不出所料,回過頭望去,老者面上隱有怒色,手中紫毫筆微微顫抖。其實他的身份乃是朝廷第一畫師閻丹石,這凌煙閣中的所有畫作皆是他耗時十數年方纔完成,說是嘔心瀝血也不爲過,如何能讓他人隨意誹謗?
寧楓打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便又繼續道:“我說畫上人物神韻刻畫略有不足,未到完美境界!”
閻丹石眼中寒光一閃,周身靈力盡方,擋住寧楓去路,冷冷道:“今日你若不說出緣由,休想離開此地!”
武皇即位以來也曾大封功臣,在這凌煙閣中又添數十幅畫像。寧楓篤定其中必有高光啓的師父,此時尚未找出,他正不想離開,當下表現出爲難神色,其實內心大喜,求之不得。
他回憶道玄手中的畫作,又走到牆壁上一幅畫前,緩緩道:“便說這一幅,畫上之人身着僧衣,雙手合十,顯然是一德高望重的佛門中人,但其眼神漂浮,嘴角含而不笑,露出一絲張狂之意。這截然相反的畫意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難道還不是矛盾麼?”
其實寧楓本不懂鑑賞畫作,但此畫中人身後凝出一尾烈焰鳳凰,顯是極擅火元的高手,似乎與高光啓所修的道法有些相似。他便借鑑論之名,暗中打探此人身份。
閻丹石聞言嘴角冷笑,道:“人前聖賢心,人後登樑上。世間哪個虛僞之人不是表現出一顆赤子之心,你看不懂便罷了,還在此大放厥詞,簡直可笑。”
寧楓聞言愕然,畫中雖是他人,但其形態神情卻是執筆之人所想。寧楓憑藉凝心法訣看出畫中之人的神態,便藉機說出,暗想老者既然乃是凌煙閣之人,即使心中這般想,也斷然不會直言畫中人的虛僞。
不想閻丹石竟然毫不掩飾的說出,當真是令他始料未及。
寧楓本是耍了個小聰明,自以爲萬無一失,不想閻丹石沒有落入圈套,他驚訝之餘,疑惑更甚:“前輩究竟是什麼人?好像對這暗廳裡的畫像不屑一顧,難道他不是朝廷的人麼?”
思慮之餘,閻丹石又道:“不過,你能看出畫中人的性格,也算是有幾分見識!”他言語之間有幾分得意,同時也有幾分訝異,似是沒有料到有人竟能看出自己筆下所隱藏的畫境。
寧楓拱手道:“謝前輩誇讚!其實小子眼力十分粗陋,是前輩筆畫傳神!”
閻丹石臉色募的又一冷,哼了一聲。
寧楓不明所以,疑惑萬分。一旁宮雨兒卻是旁觀者清,她看出閻丹石其實對這些“功臣”頗爲不屑,但卻又不敢直接表達,是以將心中所想藏在筆墨之中,寧楓這一番謙辭適得其反,說閻丹石“傳神”便相當於說其筆力不足,自然要惹其不快了。
宮雨兒微微一笑,上前道:“前輩所畫之人雖傳神,但所傳皆是知己。小女子於一旁看了半天,卻是什麼也沒看出來。”
果然,閻丹石面色稍緩:“知己?哼,這小子還不配!”
寧楓微微苦笑,暗暗思索如何才能從前輩口中套出這些畫中人的身份。
閻丹石見其神情,以爲寧楓是心中慚愧,便又道:“小子,你若是能點評其它畫作的人物,老夫或許便原諒你剛纔妄言。”閻丹石長年守護凌煙閣,心中寂寥,此時見寧楓能洞悉畫境,不由又驚又喜,一時倒不忍放其離去。
寧楓聞言大喜,躬身道:“小子多謝前輩!”
閻丹石指着另一幅畫作問道:“你且來看看,這個人怎麼樣?”
寧楓知曉前輩對這些所謂“功臣”並不在意,當下心中無所忌憚,便道:“此人頭戴雙蛇冠,身材高大,面色青黑陰冷,當是一個具有雷霆手段的梟雄,不過從其眼神中又可看出,他胸懷抱負,所謀者遠大。”寧楓話剛說完便覺心中“突突”直跳,這青麪人絕非善類,其心中所謀又怎可能是尋常小事,怕又是涉及到極爲隱秘之事。
閻丹石絲毫不以爲意,哈哈笑道:“小子真乃奇才,這幅畫老夫作了已有十五年,你還是第一個看出敖無名真實面目的人!”
寧楓暗暗記下“敖無名”此人,又趁機拍馬屁道:“前輩才真是慧眼,不僅能看出,還能將其作於畫上,隱而不匿,入木三分!”
閻丹石微笑道:“老夫身爲畫師,若是這點本事也沒有,還談何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
寧楓聞言暗暗咋舌:“前輩雖確有奇能,不過口氣也是出奇的大!”
一旁默默聽着的宮雨兒口中反覆唸叨,募的叫道:“前輩是閻立本之弟,閻丹石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