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嵋來了。
峨嵋當然會來，玄門這麼重因果，峨嵋身爲正道領袖，九大玄門之首，就算潤也得收拾好首尾再潤不是。比如代管的天書得歸還吧，蟠桃那樣的產業得移交吧，雲臺峰各種機密要務都得做個瞭解吧，還有那些不願或不能一同昇仙，留在人間的弟子，總得有個着落吧。
而且峨嵋的舉派飛昇，不是一個過去完成時，而是一個正在進行時。
畢竟這羽化飛仙，那也不是啪唧一下，人就沒了，那特麼不叫飛昇了叫灰飛煙滅。
金頂飛昇的宗旨就是，不止仙君道君飛昇去菀窳仙界，連整個峨嵋內門的核心弟子，神君真君們，也一起飛昇去仙界避劫。
其實這些年雲臺峰討論最熱烈的話題就是金頂飛昇工程了，李凡還有前世的師徒緣分，當然也仔細瞭解過峨嵋的措施。
從原理上來說，菀窳仙界屬於高維世界，並不是過去了就回不來，雖然困難，但確實是可以利用一些靈蟲側的科技設備打開通道。
而且李凡自己也有仙蛾分身過去瞧過，知道以仙界那種環境，並不適合人類生存。最適當的道體形態不是人形而是蟲形，大概元嬰化神的修士若不靠天蠶功改變形態，就算過去了也沒法生存。
所以峨嵋的方案是，封閉峨嵋本山，通過洞天福地的原理，把峨嵋金頂改造一個類似過渡通道的特殊環境，作爲飛昇的緩衝，由三老四祖，現在是二老四祖加秦天絕了，一部分飛昇到仙界，一部分留在金頂側，雙向通過法陣維持穩定，把金頂改造成一個跨越兩個維度的異空間橋樑。
如此在金頂仙橋這個異空間緩衝區，峨嵋內門的神君和真君，就可以適應環境完成羽化，然後一個個‘飛昇’過橋，去到菀窳仙界了。
牛逼不，簡直特麼的扯蛋，但人家還真搞成了，就尼瑪離譜……
現在金頂仙橋已經建立起來了，三老四祖，還有大部分內門核心弟子都已經封閉在洞天內。只有韓神君，李無垢這樣，還有人間因果，塵緣未了的少部分峨嵋弟子，留在山外處理後事。另外還要在人間流傳出一部分峨嵋道統的，其實和那些隱仙派封山閉關也沒啥大的區別。
當然，等事情處理完了，這些滯留弟子若有意重返師門，依然還有織造司那種通道可用，何況峨嵋弟子嘛，自己修煉了飛昇也沒啥不行的。
當然的當然，理論上現在三大派圍攻金頂，破壞峨嵋的飛昇大業也是有可能的。但問題是，圖啥呢？玄門等不及要分遺產，神教巴不得這些老對手快點滾蛋呢。
何況兩儀微塵大陣是假的嗎？何況按照峨嵋的方案，現在三老四祖這種的，至少還有一半留在金頂這邊呢，神君真君也還沒走光呢，鬥了多少年了，哪個不知道峨嵋的厲害，缺心眼找不自在嗎？
就連神教，也是等到現在了，估摸着峨嵋確實是在封山飛昇，不是虛晃一槍耍人，才發動大軍東征的。
如此一來，在峨嵋的大佬還沒有盡數走光之前，峨嵋留在外山的弟子當然也沒人敢動，何況峨嵋多年來廣結善緣，就算師門長輩不在，留下的弟子也有人庇護的，不像某些門派直接滅門咳咳。
總之這次峨嵋來赴宴，交接九大玄門之職，就帶了好多金丹外門弟子，一來給弟子蹭個蟠桃吃，二來也給各派的掌門認個臉，畢竟內門飛昇了，外門弟子也得安排個着落不是，總不能學校倒閉了，在讀生連個畢業證都拿不到吧？
這次雲臺大比，就要峨嵋的外門弟子展現本事，如此有仙緣的，可以改投他派，就算機緣差些，也能認認臉，結個善緣，說不定以後還有人幫襯一把。
一衆玄門神君也紛紛上來相識見禮，峨嵋弟子的素質還是有保障的，基礎紮實，雖然不一定能當嫡傳掌門候補來培養，但有個骨幹也不錯的。
李凡和三山的神君也湊過來一瞧，哦喲，峨嵋這羣人中好些個他都認識的哩，韓香墨，李無垢，石開，楚南衣。
韓神君不必多說，她現在是峨嵋這羣外山弟子的保姆，這次也是她負責來歸還天書，和玄門的同道見禮，帶着外門弟子入席後，就去劍閣歸還天書去了。呃……韓神君應該沒事的，應該……
李無垢看起來臉色不佳，畢竟她的復仇計劃再次失敗，還捱了禿鷲一爪子打得吐血，這會兒看到王屋山的人就沒好氣。而且在場只有她是元嬰境界的，大概要代表峨嵋內門，在元嬰境弟子大比出賽一場，也沒啥危險就是了。
石開也好久沒見了，他現在還卡在金丹境界，這小子的武學素養確實是數一數二的，但在一衆弟子中卻排在末席，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頗有些土裡土氣的，估計也是考試經常不及格的蠢蛋，不知道有沒有考到個‘南’字。
楚南衣則是南海見過一面，她現在似乎是峨嵋外門弟子中的帶頭大師姐了，雖然她肯定是認不出，甚至記不得當年的‘大師兄’了，但李凡倒還一直記得，她得的呂家飛劍，是佔了陳南谷的仙緣。
可惜當初峨嵋弟子陳南谷同李凡一道除魔，還替他接了一掌，救了李凡一命，但自己卻損傷道基，李凡還一度通過秦南心送些丹藥給他治療，只可惜不是所有人都命硬養的好，後來陳南谷還是無緣仙路，也沒有冒險兵解，下山回老家結婚了。
李凡也是嘆了口氣，他本想收陳南谷做弟子還這一恩的，只能看看以後有沒有機會度化陳家後人了。
見到熟人自然上去勾搭，咳咳，寒暄兩句。
“道友好久不見了。”
李無垢一愣，突然一個氣勢驚人的神君過來搭話，一時居然沒反應過來，定睛一瞧更是大驚，
“咦？李，李神君！失，失禮了。”
李無垢真的驚愕了，她的印象裡，李清月和她修爲好像也沒差那麼多來着，十年不見被壓過一個境界也太誇張了吧！
“朔方一別，聽說道友拜入峨嵋門下，今日能在雲臺峰重逢，真是太好了。”
李無垢回想起當日朔方生死之間的血戰，也是一時出神，點頭道，
“是啊，想不到還能再見。恭喜道友歷經劫險，突破化神境界。”
李凡明知故問道，“道友氣色不佳啊，莫非最近受傷了嗎？我這有東華長春丹。”
李無垢搖了搖頭，“多謝神君牽掛，些許小傷罷了，旦夕就可復原，沒大礙的。”
“恩，如今峨嵋封山，天下動盪，總有些魔道蠢蠢欲動，道友若在中原遇到麻煩，可以來離州暫避，我墨竹山如今開發十萬大山，正是用人之際，大家玄門同道，也可以守望互助，相互照應啊。”
李無垢的本事雖然一般般，看在當年也有組隊之誼的份上，李凡也邀她入夥。
“多謝神君的好意，無垢心領了。”
李無垢倒也感謝李凡的邀請，不過她一來還有私仇未報，二來這些年也得了峨嵋不少照顧，不忍這樣捨棄一衆外門弟子的，一時還不能奔赴南疆的。
李凡倒也不在意，畢竟也不是所有人見了仙人神君，就會巴巴得倒貼上來的。李無垢就是那種性子冷淡，戒心極重的，現在肯好言好語得和他客氣兩句，已經算是看在玄門劍宗的同道面子上了。反正李凡也給她備了一條後路，真要是在中原混不下去，她這樣的資深散修自己也能決斷的。
而這邊還不待他和李無垢再寒暄兩句，外門弟子那邊卻吵吵嚷嚷起來。
原來楚南衣現在是峨嵋外門首徒，又是妙齡女尼，金丹圓滿，才貌雙絕，而且談吐得體，落落大方，正在宴席間備受矚目，許多老神君都賞識她的，但偏偏就有人看着不順眼。
“哇，這不是南衣姐姐嗎，一別多年不見，您真是一點變化都沒有呢！”
張口就這麼損自然是顧盼盼了，她也是行刺失敗，一肚子窩火，正好被師父帶來蹭蟠桃吃，見了楚南衣在那得瑟就過來找茬了。
楚南衣也記得她，一見面就記起當年自己給搶了枚劍丸，臉登時落下來。
“顧師妹，好久不見了。你也是來參加雲臺大比的吧。這次有機會，一定要領教貴派的高招。”
顧盼盼哦呵呵呵一陣歡笑，把劍丸吐出來給她看，
“那就最好了，我都等不及讓姐姐你見識一下我王屋山的劍術了！”
這兩個針尖對麥芒，一陣冷嘲熱諷垃圾話互飆，把李凡聽得一愣一愣，“怎麼，這金丹大比，還可以用飛劍的嗎？”
李無垢點頭道，“可以的，只要你買得起……”
然後只見楚南衣冷着臉，把手一翻，展出一把寶劍來。
“好，那也讓師妹見見我峨嵋飛劍的厲害！”
“咦？那不是道友伱的秋林劍麼？”
李凡瞧了不由一愣，那並非呂家的飛劍，分明是李無垢從蒼龍劍爐裡得的四劍之一。
李無垢也不否認，“楚師妹於劍道有得天獨厚的才能，此次金丹大比機會難得，自然不能錯過。只是我峨嵋雖然只求弟子歷練，但其他玄門各派爲了奪位，只怕手下不留情，到時候會有些兇險，我便借了一把劍給她防身。”
“啊？還可以借法寶啊！這太賴了吧！”李凡越發擔心了，“那這頂尖的玄門，都拿些鎮壓宗門的化神至寶出來，區區金丹境界的怎麼能贏？”
李無垢也嘆道，“這世道還不就是如此，玄門正宗就是法寶仙丹不計其數，這本就算在五藝的本事裡，難道比鬥時不讓人用，以後劫數裡別人也不用麼。
雲臺大比看的是各派弟子的真才實學，也只有生出器靈物靈的法寶，以及那些護山護教的神獸妖僕幫手纔算違規。其他有什麼招數，但凡你能使得出便盡皆可用。真若是金丹境就能駕馭化神的寶物，那也是你的本事了。”
“臥靠還這樣，這不是真的要見血……”
開玩笑，比比拳腳到底還能留手，劍光來回豈不是斬首斷肢，血光沖天。
李無垢也一臉擔憂，“其實峨嵋的長輩推算過，太極界仙途已盡，以後玄門沒有天命氣數加護，玄門弟子只能憑自己的本事應劫，只怕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好過。這一次也不知有多少人會折在劫數裡。”
艹，玄門以前過劫死的人也不少好嗎。不過既然這場大比，連楚南衣和顧盼盼都湊齊了，那還有一個大概也……
“紫虛道君到了！”
“魏夫子出關了！”
“居然在這個時候！不，就是挑在這種時候！”
“這下有好戲看了。”
‘李凡的心情下降了一點’
是的，衡山衆到了，墨竹山十年的太平結束了。
當初觀主估計，重創了黃庭紫虛道君的元神，起碼得讓她閉關修養個百年光景的。可想不到人家只養了十年就出關了，看來這些頂級道統真輕視不得，這回真的打臉了。
‘李凡的心情下降了一點’
‘李凡的心情下降了一點’
‘李凡的心情下降了一點’
咦，怎麼開始掉心情了？難道……
此時李凡面前人羣散開，便看到了上清道支持者簇擁下，衡山本山衆修正一齊入宴。
其中尤以上清道嫡傳居多，各個揹負衡山劍，都是一色靛青法衣，上清伏魔真氣護體，頭頂青氣衝的瓊霄一片青霞，白霜英這個南海得劍的有緣人自然也在其中，也是金丹圓滿，根基深厚，上清真氣更是初見氣候，看來命中註定，要和楚南衣顧盼盼兩個一爭。
而當先領頭的第一人，身穿紫袍女冠不作多想，便是黃庭宮主魏夫子無疑。
李凡只遠遠望着她一眼，心情就掉了一點。且不止是他，其他玄門修士其實多有認得黃庭宮主的，但此時卻也一陣猶疑，只遠遠觀望，上去見禮的不多。
因爲她身非人相，鼻樑以上，生出六隻豎瞳，並排一列，六顆紫眸若寶石似的星光綻放，而那紫袍法衣分明也是改過的，腰身上計有六條臂膀，這並不是什麼法相變化，也不是什麼元神外顯，而是她道體原型！
這六瞳六臂，甚至連掩飾幻化都不做，彷彿人，就是天生如此這般的。這天，就是如此這般的。
‘李凡的心情下降了一點’
該死，居然被她應劫悟道了……
“……道友，貴觀主什麼時候有空，貧道想拜訪一下。”
羅浮山的洗石道人湊到李凡身邊低語。
李凡和他對視一眼，點點頭，“隨時恭候大駕。”
衡山一時沉寂，但到底是上清道總山，現在魏夫子道法大成，出關爭鋒，那衡山周邊的宗門自然壓力陡增了。
紫虛道君也不在意周圍一衆修士的竊竊私語，六眼一轉，卻盯向後頭進來一人道，
“香墨，你受傷了。”
原來正是峨嵋的韓神君歸還了天書，回來席間，捂着左臂，鮮血淋漓，分明是受傷了，見紫虛道君的模樣也是楞了楞，不過峨嵋大佬們變蛾子的模樣也好不到哪裡去，便答禮道，
“多謝夫子關心，是我疏忽大意了，不礙事的。”
李凡低頭研究自己的手指爲啥這麼白。
紫虛道君眸間紫光一閃，伸手一捉，捉蟬取絲似得一撿，卻從韓神君左臂捉出一道紫色劍力來。然後又伸手奉上一顆丹藥遞給韓香墨。
“虛月星力凝的劍光麼，有趣……不妨事了，現在傷口可以恢復了。”
“多謝夫子出手相助。”
見峨嵋和衡山關係融洽，紫虛道君大概只是鑽研太素之法，又或者剛剛出關，一時身顯異象，周圍的修士們也緩和了些氣氛，過來拜見衡山的道君。
不一時天邊又有一片黃雲聚集，寶光綻放，人羣又開始喧譁起來，李凡也懶得大驚小怪了。嵩山的來了唄，就尼瑪仗着門派勢大，個個擺譜，低調點行不行？悶聲發大財懂不懂……
然後顯化嗖一下竄到李凡面前，“喂，你那個弟子怎麼回事。”
“……道君，您躥出來的時候吱一聲行不行。怎麼，您也賞識秦九，想送點天書法寶，結個善緣嗎？”
顯化不搭理他，皺眉掐了掐指，看了李凡一眼道，
“命數算不出來，不見得就是好事。
命理數算除了先天宿緣，很多時候也要看後天的際遇。比如這世上有一種人，應劫而生，天道庇佑，一生強運，命數昌隆，仙途帝命彷彿正午的炎陽，星夜的明月般清晰可見，只要和這樣的人結緣結侶，多少都能沾些喜慶，有些自己過不得的兇難險阻，說不定都能逢凶化吉，轉危爲安。
但話又說回來，也有一種人，身邊明明有這樣的強運之人庇護，還得了諸多仙緣加護，卦算卻依然不清不楚，那就是說，此人生來命途多舛，如黑天夜行，烏雲蔽月，命星莫算，吉凶難測，將來要遭的劫數之難，之兇，之險，也不是常理可以推測的了。
這樣的人，又豈止是將來的成就算不清，只怕明天還有沒有命，也不一定能算得清吧。”
聽他這麼一說，李凡也不由的嚴肅起來，“多謝提點。”
顯化點點頭吩咐了一句，“莫殺我蓬萊的人。”便嗖得又不知道躥哪兒去了。
雖然這老傢伙上來就說喪氣話，不過李凡也聽懂他的意思了。
秦九這小子，可能和阿茂是正反面。他的命有多硬，劫就有多兇。哪怕有李凡和嵩山二老的賞識幫助，這次雲臺大比，依然可能遇險的。
於是趁着那邊紫虛道君正帶着衡山衆修和嵩山衆會面，李凡也大步闖過人羣，周身雲息清風直接將上清太乙兩道修士撥開，彷彿一道颶風橫插過來，攔到青黃兩片雲靄之間。
連紫虛道君，還有嵩山那邊兩個老頭，也注意到這邊騷動，一時停下客套交涉，就看着李凡闖過來，把穿着嵩山弟子黃袍的秦九直接拉到一旁敘話。
“秦九，你本事見長啊。”
“師，師父。”
秦九倒還認得李凡，畢竟被人從天上踹下去的經歷還是蠻難忘的，一時也有些畏畏縮縮的。
“本次雲臺峰大比，你可願代表嵩山出戰。”
秦九，“是師父，我已答應了二老……”
李凡擡起手，“你不用管別的，此劫於你有殺身之難，只要你一句話，我就帶你回墨竹山，沒人可以攔得住我。自己選。”
秦九愣了愣，看看李凡，又低下頭，看看縫在道衣袖口的菊花，下定了決心。
“我願意試一試。”
李凡嘆了口氣，摸摸他的頭，“好吧，應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