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空笑了笑：“那讓幾皇子繼位？陛下的選擇不多。”
只有三年的壽元，意味着更小的皇子是沒機會成長起來，不可能繼位的。
現在能繼位的也就大皇子了。
剩下的皇子，要不已然被奪了權，要不沒有足夠的才華，要不就心術不正，要不就性情極端，都不適合繼任皇位。
其實按照正常的發展，最終繼位的是十九皇子胡厚鈞，便是在金剛寺別院玩耍的那個胡厚鈞。
胡烈元發出一聲冷哼。
法空看到的未來並不準。
法空徐徐說道：“十九皇子的話，勸陛下還是改變主意的好。”
胡烈元臉色頓時微變。
這個法空！
法空搖頭道：“十九皇子更不是一個好皇帝，他貪玩成性，心性佻脫，無法無天，視規矩如無物，他做了皇帝，大雲崩潰的更快。”
胡烈元皺眉道：“鈞兒天資穎悟。”
法空道：“正因爲太過聰明，纔會如此，如果皇上不一統天下還好，他所有的聰明勁兒還有處可使，一統了天下之後，他無聊之極，便會換着花樣的折騰。”
胡烈元臉色陰沉下去。
他雖然覺得刺耳，卻知道這很可能是現實。
太過聰明有時候也是問題。
大雲需要的是一個守成之主，鈞兒如果得了皇位，根本不會珍惜，不會如履薄冰，很可能是個敗家的玩意兒。
他臉色陰沉越甚，怒氣積累。
法空繼續說道：“原本八皇子是最適合的，性情陰沉隱忍，能沉得住氣，守得住業，可惜呀……”
胡烈元怒哼一聲：“法空！”
法空笑看着他。
胡烈元咬牙道：“你是故意來氣朕的吧？想把朕直接氣死，天下便太平了。”
法空失笑：“陛下還想不明白嗎？”
“朕所想的是歷代先祖的夙願。”
“那也只是夙願罷了，其實只是歷代皇帝給自己的一個目標，讓自己能提起神來，免得碌碌終生，提不起勁來。”法空搖頭嘆道：“皇帝這個位子既是無上的權勢與享受，其實也是乏味的很。”
人的慾望是分層次的，先是物質，再是精神，一層一層的往上，滿足了一層還有上一層，慾望是無極限的。
可是對於皇帝來說，可以獲取的慾望就少得多，如果再恪於祖宗的規矩，那就很無聊了。
明明權勢無人能及，能享受的那麼多，偏偏每天還要批閱幾百份奏摺。
如果不想做一個昏君，一個被祖宗唾罵的皇帝，就不能偷懶，簡直就是折磨。
如果這份辛苦還獲取不得足夠的成就感，那就更是莫大的折磨。
所以歷代大雲皇帝都給自己一個奮鬥的目標，有了這個目標，便不至於做一個昏君，有了辛苦的動力，也讓自己活着更有意義。
於是這目標一代又一代的傳下來便成了夙願，衍生出更強大的動力，更強的榮耀感。
“你是頭一個這麼說皇帝的。”胡烈元失笑。
世間諸人能有這般見識，覺得當皇帝很乏味無聊的，恐怕寥寥無幾。
世人都羨慕皇帝的權勢，都覺得當皇帝好，卻不知道任何事情都是陰陽相融的。
當皇帝固然是美妙無比，可同樣也是無聊之極，極容易讓自己變得鬱郁不得舒。
每天都呆在皇宮，縱使這裡佈置得富麗堂皇，固然是美女如雲，可看久了還是覺得無趣。
很想出去走走，卻總會被朝臣們阻止。
皇帝出宮，一者風險太高，外面有太多的刺客，世間武學昌盛，誰知道哪裡就藏着一個頂尖的高手要刺殺皇帝。
二者也太過驚師動衆，耗費巨大，也會給人以可利用之處，麻煩無窮。
皇帝乖乖呆在宮裡纔是最好的，即使想出宮，也不可能出了雲京城。
自己這個皇帝無異於坐牢，被囚禁於雲京城內不得出，活得還沒有一個平民百姓自由。
平民百姓沒有榮華富貴，可自己身爲皇帝，有了榮華富貴卻失去自由。
缺哪個，則覺得哪個珍貴，身爲皇帝，他時常會泛起一個念頭，寧肯不做皇帝只做一個閒散王爺，至少更加自由自在。
法空笑道：“陛下也應該知道，世間任何人都不可能稱心如意的活着，都是有遺憾與不滿的，所謂的一統天下，原本就是不可行的。”
胡烈元搖頭：“你別蒙朕，天下一統怎就不可行了？”
“陛下其實明白的。”法空微笑。
胡烈元沉默下來。
他怎麼可能沒想過一統之後的情形，畢竟當初看來，一統天下唾手可得，只是選擇什麼時候罷了。
沒想到有了法空這個變數，世事也有了變化，導致現在的局面。
他相信這只是一時的，終究還是大雲更佔優，能夠一統天下。
然後一統之後，自己如何避免成爲昏君，臣子們如何避免混日子不作爲。
確實很難，需要一步一步的摸索。
但他從沒懷疑過，是不是該一統天下。
法空道：“一統之後，等不到百年便要分崩離析，胡氏一族被夷滅，陛下用自己的百年壽元來換取這樣一個結局？……我勸陛下還是好好想一想吧。”
胡烈元皺眉瞪着他。
法空微笑：“貧僧向來不說謊的。”
“哼，這一次就未必了。”胡烈元道：“平時不說謊，到關鍵時候來一個大謊，防不勝防。”
法空搖頭失笑：“信與不信，全憑陛下聖裁，言盡於此，貧僧暫且告退。”
胡烈元擺擺手。
法空合什一禮，倏的消失無蹤。
胡烈元臉色陰晴不定。
他迫不及待的趕走法空，是因爲自己的心動了，被法空說服了。
再讓法空說幾句，他覺得自己就徹底沒了反抗之力，乖乖的答應條件，選擇百年壽元。
他負手在臺階上踱步，不時看看天空，看看遙遠的天邊，看看眼前密密的宮殿羣。
法空一閃出現在玄空寺，站在寺內的藏經閣前，目光直接透過了建築的阻礙，看到了胡烈元的情形。
胡烈元的一舉一動，任何一個細微表情都被他看在眼裡，搖頭微笑。
他很篤定胡烈元最終還是要選壽元的。
拋開壽元，選擇大雲的一統大業，這樣的選擇是需要絕大的勇氣，也是違逆人的本能。
自己給他找到了臺階，讓他能順理成章的選擇壽元，既順應了求生的本能，又不內疚慚愧。
兩全其美。
胡烈元忽然停住腳步，長長嘆一口氣，轉身進了大殿。
法空露出笑容。
大局已定。
胡烈元的選擇終於確定了，而天下大勢也就確定下來了，自己也就能徹底歇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