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北現在太困難了,三十萬秦軍和一百多萬代北人因爲糧草武器的嚴重短缺,不得不被動防禦,陷入匈奴人和燕人的夾擊之中。
在這種極端困難的情況下,武烈侯強行實施代北策略,代北軍民一邊與敵人奮勇作戰,一邊修整要塞,墾荒屯田,同時還要接納和安置從河北轉徙而來的近百萬人口。代北本來就難以爲繼了,而墾荒屯田和人口轉徙更是讓代北雪上加霜,戰爭、死亡、飢餓和災難疊加在一起,讓代北瀕臨崩潰的邊緣。
現在必須讓代北人看到希望,必須讓代北人對未來充滿信心,這樣才能讓代北人頑強堅持下去。所以,代北的軍政官長們都有一個強烈的願望,把匈奴人趕出雁門,擴大代北人的生存空間,讓窒息中的代北人可以呼吸到新鮮的空氣。
所以,他們對攻打燕國沒有興趣,也沒有攻打燕國的任何想法,他們的敵人是匈奴人,他們要擊敗匈奴人,把匈奴人趕到陰山腳下,這樣無論是現在還是今年冬天,代北都能贏得戰場上的主動權,憑藉着有利地形和三十萬將士牢牢守住代北。
爲此,他們對武烈侯抱有很大的信心,他們期待這位屢創奇蹟的天才在代北再創奇蹟,力挽狂瀾,然而,武烈侯讓他們失望了。武烈侯首先是大秦第一權貴,其次纔是主掌代北、河北兩地軍政大權的官長,武烈侯始終把政治博弈放在第一位,北方戰局始終是其進行權力鬥爭的工具。
代北的當務之急是擊敗匈奴人,而不是去攻打燕國,但武烈侯爲了影響咸陽政局,主導國策變革的方向,竟然置代北危機於不顧,在這個艱難時刻耗費代北的力量去實現其政治上的意圖,這令代北的軍政官長們非常失望。
如果說遷徙人口是爲了加快墾荒屯田的速度,代北人還可以接受,畢竟這是爲了代北,現在苦一苦可以換來將來的巨大利益,但攻打燕國能給代北的現在和將來帶來什麼利益?
司馬鋅、桓煬、羌廆、楊端和、王賁、蒙恬、章邯、司馬斷等人理解武烈侯目前的處境,雖然心裡不贊成,但也沒有公開反對。他們要維護武烈侯的權威,也要始終如一的支持武烈侯,這關係到代北的鎮戍。但司馬尚、野狐、青狼等代北人不能不說話,不能不反對,他們首先要維護代北人的利益。
司馬尚出言勸諫,“武烈侯,匈奴人就在蒼頭河,就在金河山,就在雁門山,距離我們最遠不過兩百餘里,最近的只有幾十裡,這種形勢下,我們固守山川要隘都困難重重,哪有實力去打燕國?”
司馬尚不好指責寶鼎的計策是胡扯八道,只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從各個方面做出分析,最後得出的結論就是代北在未來一年來根本不存在攻打燕國的可能。
寶鼎很有耐心的聽完了,然後再一次問道,“請你告訴我,我們何時可以打燕國?”
“把匈奴人趕到陰山腳下。”司馬尚也不客氣,給出了明確的答案,“這是代北可以攻打燕國的最低條件。”
“那我們何時才能把匈奴人趕到陰山腳下?”寶鼎追問道。
司馬尚嘆了口氣,無奈說道,“最起碼要等到明年夏天,也就是代北可以收穫夏糧,墾荒屯田有了初期效果之後。”其實這個條件很難達到,墾荒屯田是一個長期工程,沒有個三五年看不到成績,指望辛苦一年就能收穫“果實”無疑異想天開。
“你希望我們何時擊敗匈奴人,把匈奴人趕到陰山腳下?”寶鼎繼續問道。
“當然是現在。”司馬尚苦笑道,“如果咸陽能給我們提供足夠的糧食和武器,我們現在就可以發動攻擊,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匈奴人趕到陰山腳下。”
寶鼎笑了起來,目光再度掃視衆人,“既然大家都想現在就擊敗匈奴人,那在我離開的兩個月裡,你們可曾羣策羣議?可曾商討過攻擊之策?”
“我們一直在商討攻攻擊之策。”羌廆說道,“但代北太困難,而咸陽的財賦支持也隨時可能中斷,這導致我們沒有足夠的實力發動攻擊。另外據斥候這段時間的探查,匈奴人正從蒼頭河、金河山、岱海到修水河一線開始部署,尤其在修水河一帶集結了大量軍隊,顯然匈奴人打算以雁門山、野狐嶺爲突破口殺進上谷,繼而對我們形成東西夾擊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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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燕聯軍中山大敗,燕軍退守易水長城,而秦國陳兵中山,對燕國虎視眈眈。燕國爲了防禦秦軍的攻擊,從遼東、遼西調回來大量軍隊。中土諸侯國中,燕國實力較弱,燕國不得不調集全國的力量戍守京畿,對遼東遼西和代北方向的上谷郡的防禦自然有所鬆弛,某種程度上也是抱着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不得不毅然放棄的意思。匈奴人獲悉這一情況後,馬上就把目光投到了上谷郡。
當前局面下,匈奴人雖然和燕國依舊是盟友,但燕國岌岌可危、自顧不暇,指望燕國在代北戰場上與其配合作戰,夾擊代北秦軍,顯然是一廂情願,燕人無論如何也不會把有限的兵力和錢糧花費在代北戰場上,對於他們來說,保住國都纔是頭等大事。
燕人無力顧及代北戰場,而匈奴人又需要佔據代北,那麼很自然,匈奴人就會改變攻擊策略,先佔據上谷郡,從上谷郡方向攻擊代郡,把代北秦軍的大後方給佔領了。假如此計成功,代北秦軍在匈奴人的東西夾擊下,守住代北的難度就更大了。
匈奴人在大草原上的排兵佈陣暴露了他們的攻擊策略,代北秦軍的幾位統率馬上就預感到了更嚴重的危機正爭撲面而來,但沒辦法,目前代北秦軍就像一隻餓得兩眼發花的老虎,除了有氣無力地吼兩聲,根本沒有攻擊之力。
羌廆把代北形勢的變化做了一番分析和預測之後,無奈搖頭,“我們數次奏報咸陽,希望咸陽在未來幾個月能給我們提供更多的錢糧,以便我們搶在匈奴人的前面攻打上谷郡,擺脫兩線作戰的困境,就此扭轉代北困局,但咸陽以各種理由婉言拒絕了,叫我們據險而守,頑強堅持,並且警告我們,不要無視大局,更不要逞匹夫之勇貿然攻擊燕國,以免讓代北局勢陷入不可收拾的地步。”
寶鼎微笑點頭,“這麼說,你們打算馬上攻打燕國了?”
“我們的確有這個打算。”王賁說道,“上谷有綱成、屠何和獨鹿三胡,其諸種部落的兵力加在一起大概有三萬到五萬人左右,,如果我們出動十萬到十五萬的兵力展開攻擊,完全可以擊敗他們,但現在的問題是,綱成*人就在野狐嶺長城要隘,一旦我們攻擊上谷,綱成*人投降匈奴,打開要隘,讓匈奴人乘勢殺進來,那我們未必就能如願以償地拿下上谷。”
“我們根本拿下不上谷。”司馬尚毫不客氣地說道,“以現在代北的情況,沒有糧食支撐十萬到十五萬人進入上谷作戰。退一步說,就算我們殺進了上谷,但上穀人絕不會和我們決戰,他們會利用地形想方設法拖延戰事,固守待援。時間一長,不管是匈奴人殺進上谷,還是燕國援軍北上居庸塞,我們都只能敗回代郡。所以如其損耗有限的錢糧在上谷郡無功而返,倒不如固守要隘,等待反擊時機。”
寶鼎沉默不語。
其實他在返回代北後,已經瞭解到代北戰局的變化,但受制於代北的困境,軍隊統率們仔細權衡得失後,一致求穩,寧願死守,也不願意冒險出擊。
以代北目前的情況,軍隊也只有被動防禦。三十萬秦軍堅持被動防禦之策,北方戰局就會陷入僵持。匈奴人一籌莫展,而燕人看到秦軍遲遲沒有在其長城一線發動攻擊,必定會死守上谷,燕人不到迫不得已也不會放棄上谷。秦軍既不攻擊其易水長城一線,又不攻擊其上谷,那麼匈奴人也就沒有機會攻打上谷。
目前局面下匈奴人還不會公開和燕人撕破臉。匈奴人和秦趙燕三國都是敵人,現在燕國爲了自己的生存被迫和匈奴人結盟,但一旦匈奴人危及到了燕人的生存,誰敢保證秦燕兩國不會握手言和,聯手對付匈奴人?所以對匈奴人來說,若想殺進上谷,其前提就是秦燕兩國開戰。燕國自顧不暇了,哪裡還顧及到上谷?
現在北方戰場上的秦燕兩國和匈奴人就處在僵持狀態,這一狀態如果保持下去,比如像王翦和代北將率們所期望的那樣保持到明年夏天,代北和河北的糧食危機得到極大的緩解,戰局必然向有利於秦國的方向發展。然而,不管是齊楚兩國,還是燕國和匈奴人,都不會等到這一刻,不會讓秦國如願以償。
代北人有代北人的利益,代北戰場上的秦軍統率也有他們的利益需求,大家各守自己的一畝三分田,哪管人家的瓦上霜?大道理人人都懂,但到了事關自己利益的時候,誰願意吃虧?寶鼎已經把大道理講過了,已經把統一大局講過了,已經明確表達了攻打燕國的意思,但代北軍政官長們,尤其代北人,直接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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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鼎考慮良久,說道,“中原危機之所以能暫時壓制下去,是因爲我們在中山打贏了,我們在代北也小勝匈奴人,我們在未來可能會取得更大的勝利,但假如我們在未來幾個月毫無進展,北方戰局始終處在僵持之態,中原危機還能壓制嗎?中原再度爆發大戰,咸陽還會給我們持續供應錢糧嗎?我們沒有可以維持基本需要的錢糧,代北人就會大量餓死,代北的軍隊就會亂,代北形勢就會一天比一天糟糕,如此一來,北方戰局必然發生劇烈變化,匈奴人和燕人肯定要聯手攻擊。”
寶鼎笑笑,“我也想自掃門前雪,我也想只顧北方利益,但事實上做不到啊。過去大秦只是一個諸侯國,戰場侷限在某一個區域,利益容易兼顧,但現在大秦正在走向統一,戰場從南到北跨越數千裡,咸陽再想統籌兼顧各戰場的利益已經非常困難了,一旦形勢到了危急時刻,必有所取捨,所以,我們考慮問題的思路要改,我們要站在更高的地方考慮更爲全面的問題。有時候,照顧他人的利益,其實就是給自己謀取利益,我想這一點你們應該能理解吧。”
衆人沉默不語。司馬尚本想說話,但野狐輕輕拉了他一下,向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在這種場合與武烈侯唱反調了,這對代北人沒有好處。司馬尚是個武人,又常年戍守邊陲,再加上又有與其性情相投的李牧做上司,養成了他耿直驕橫的脾氣,但今日代北已經不是李牧時代的代北了,司馬尚的行事風格也要改改了。武烈侯和李牧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代北人必須主動去適應武烈侯,而不是繼續延續往日的驕橫作風。
;“從我的立場出發,我必須以大局爲重,在此基礎上兼顧代北利益。”寶鼎的聲音漸漸嚴肅,“我不管你們能否理解,我都要堅持自己的策略,你們必須遵從我的命令。”
“從大局出發,代北戰場不能繼續被動防禦,必須改被動爲主動,必須在防守的同時展開攻擊。當然,我也同意你們的觀點。從代北的立場出發,代北必須堅持防禦之策。”
寶鼎停了片刻,繼續說道,“現在,我對代北戰場的要求是,必須攻守兼備,必須採取主動防禦之策,所以,接下來我們所要商討的就是用什麼辦法在近期內,最好是在草原雨季結束之後,發動主動攻擊,以改變代北戰局的被動局面,並推到北方戰局的發展,繼而確保中原的穩定局面能夠維持更長時間。”
大帳內的氣氛驟然緊張。
武烈侯再次拿出了“鐵腕”,強行下令攻擊燕國。軍政官長們雖然還是非常不情願,但沒人敢提出反對意見了。
寶鼎看看案几上的地圖,然後望向羌廆,“我們在代北戰場上有兩個敵人,一個人匈奴人,一個是燕國的上谷三胡,我們打哪一個更有把握?”
“當然是打燕國的上谷三胡。”羌廆答道。
寶鼎轉目望向朱英,“代北能拿出多少錢糧攻打上谷?”
朱英苦笑,“武烈侯,如果三個月後發動攻擊,代北能拿出的錢糧只夠一萬大軍連續作戰十天到半個月。”
寶鼎又望向野狐,“如果我們以戰養戰,在上谷的擄掠所得能否維持大軍連續作戰?”
“很困難。”野狐答道,“上谷諸族缺乏草場,畜牧有限,這些年主要靠督亢供糧,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下,獨鹿諸族不會背叛燕國。可以預想,我們將在上谷遭到他們的頑強阻擊。”
“哪裡有更多的牛羊?”寶鼎問道。
“長城以外,澹林一族。”野狐說道,“武烈侯若想靠擄掠所得保證軍需,只能出塞作戰。”
“那我們就出塞作戰。”寶鼎不假思索地說道。
衆人臉色皆變,帳內氣氛更是緊張。
“出塞作戰,兵在精而不在多。”寶鼎繼續問道,“你認爲出塞作戰,多少兵力最爲合適?”
野狐不知道武烈侯是什麼意思,難道他真要派軍隊出塞作戰?他要藉此機會誅殺我們代北人?野狐和司馬尚、青狼等人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武烈侯目的何在,一個個暗自惶恐。
“兩萬人左右最爲合適。”野狐硬着頭皮說道,“澹林人的部落分佈在鴻雁海一帶,那裡水草肥美,牛羊成羣,可以給軍隊提供足夠食物。另外鴻雁海距離大黑河、金河山比較遠,匈奴人馳援需要時間,這有利於我們擺脫敵人的追殺。”
寶鼎再次看看地圖,稍稍思索了片刻,斷然說道,“集結兩萬騎軍展開攻擊。曝布將軍帶一萬虎烈軍,蒙將軍帶一萬北疆精騎。兩萬騎軍馬上趕赴雁門水一帶待命。一個月時間準備,然後出塞作戰。”
衆人無不吃驚,誰能想到武烈侯“瘋狂”到如此地步,竟然真的要以兩萬精騎出塞作戰。武烈侯出塞作戰的目的太明顯了,就是燒殺擄掠,就是要搶劫澹林人的牛羊,然後以這些牛羊爲食物,攻打上谷三胡。
虎烈軍的戰鬥力有目共睹,但虎烈軍是武烈侯的衛軍,實際上就是他的私軍。武烈侯以虎烈軍出塞作戰,可見其行險一搏的決心。
羌廆當即阻止,“武烈侯,金河山一帶有數十萬匈奴人,一旦陷入包圍不堪設想。”
“我親自出塞作戰。”寶鼎的語氣斬釘截鐵,不容商量,“主力大軍給我策應,在我出塞作戰的時候,向匈奴人做出反擊態勢,牽制匈奴人。”寶鼎手指楊端和,“中原主力在逐鹿一線佯裝渡河,以牽制燕國軍隊。”
“武烈侯,此策斷不可行。”司馬尚也是極力反對。
“沒有人可以阻止我。”寶鼎不爲所動,“馬上擬製攻擊之策,一個月後展開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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