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是豔陽高照, 絲毫看不出昨夜下過了一場暴雨，只是這飯廳的氣氛卻好似昨天雷雨之前的沉悶。
宋璃有一口沒一口地吃着一粒粒飯，看着一個在左, 一個在右的兩個男人。左邊的是胤禛, 右邊的是很多年沒見過面的父親。
“阿璃, 你最喜歡吃的魚。”胤禛夾了一塊魚脯肉, 甚是體貼, 一副新好男人的表情。
“璃兒，吃點西蘭花，一直吃海鮮不太好。”而另外一邊的宋湘近則緊跟着夾了一塊墨綠色的西蘭花到宋璃的碗裡, 然後擡起頭，看着胤禛微笑。
宋璃看到宋湘近給他夾菜有些受寵若驚, 擡起頭驚訝地看了看他, 卻看見他對着她笑了笑後就一直看着胤禛, 於是她又看了看胤禛的臉色。只是，這不看些許還能感動一會兒, 但是看了，卻只覺得擔心，他們兩個的關係真的如同他看到的那樣很和睦嗎？爲什麼明明他們兩個都在笑，她卻有一種冬日裡寒風吹啊吹的感覺，還是新年的那種, 刺骨的寒風中還夾雜着微溼的火藥味？
“我不喜歡夾菜, 你們自己吃就好了。”因爲兩人看見宋璃也放下了碗筷, 所以收回了各自的視線看着她。而她被他們兩個盯着, 身上更覺得不自在起來了。總覺得自己有一種被兩邊的人拉着的感覺, 往哪一邊倒，另外一邊就會用力扯回去,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兩難嗎？好奇怪的感覺啊，自己過去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想法，自己明明爲了胤禛什麼都可以放棄，爲何卻對這個沒見過幾面的父親格外親切？
許是聽到宋璃的話，兩人也沒將這明裡夾菜暗裡互相較勁的事情繼續下去，畢竟他們都愛着宋璃，都直到自己所愛之人一定不想尷尬吧，於是各自瞪了一眼。
“呼，還好，沒有繼續。”宋璃心裡鬆了一口氣，她可不想看見她的碗裡被堆成了小山一樣，會撐死的。
“年輕人，喝酒麼？來，這杯，我敬你。”宋湘近拿起小小的白玉酒杯，對着胤禛說道，裡面可是地地道道的竹葉青，他珍藏了已經有十多年了。只是，這味道，他不知道現在的喝慣了可樂和啤酒的年輕人是否喝的習慣。
“伯父，您太客氣了，這一杯，應該是我敬您纔對。”胤禛端起酒杯，嘴邊含笑，他老早聞到這酒香了，心裡明白這是難得的好酒，“我要感謝您，因爲沒有您就沒有阿璃，要不然我渾渾噩噩地在這人世走了一遭，生命裡還會是一片空白。這一杯，我敬您。”
胤禛說着一乾而盡，本以爲前世的自己不勝酒力，如今這麼一杯悶下去，卻一點都不覺得頭暈，明明這酒夠辣，夠烈的。是這酒後勁大？還是陳子涵的這具身體對酒精有神奇的抵抗力？
“印少爺真是......難得見到現在的年輕人還能這麼喝了。”宋湘近倒是沒有一口悶，這酒是他珍藏了十多年的，香味純正，若不是細細品嚐的話，不就是暴殄天物嗎？只是，他卻不知道該說胤禛什麼，是說他牛嚼牡丹好呢？還是該佩服他的海量？
“這年頭也甚少能喝道這麼純正的竹葉青了。”胤禛說着，對着爲他滿上的管家笑了笑，感覺到阿璃的視線，那眼神中充滿了關切，也許，是不曾見他這麼喝吧？“放心，阿璃，我沒事的。”輕輕地拍了拍她放在他腿上的柔荑。
“璃兒，吃飯要專心。”看到自己的女兒的注意力全都在胤禛的身上，宋湘近帶着幾分不悅，於是也一口將杯中的幹了，只是，卻沒有看到宋璃對他的關切，不由得有些惱，拿過管家手中的酒壺，給自己斟滿，又一乾而盡。
“伯父，喝那麼多酒對身子不好。”胤禛看着宋湘近有些耍小脾氣的行爲，不由得有些好笑，說他不愧和宋璃是父女嗎？所以和她一樣有時候會耍脾氣，但是他是在逃避吧，女兒有了心愛的人，所以接受不了吧？更何況這個女兒還對他不鹹不淡的。
亦或者，他應該感慨那句老話，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所以每個父親都會和自己的女婿爭風吃醋？
“年紀輕輕的可不要看不起我，不過是幾倍薄酒罷了。”宋湘近絲毫沒有聽勸的意思，卻是微微有些醉了，這是自然的，平時他喝的那種頂多只有二十幾度的葡萄酒怎麼可能和這五十幾度的竹葉青相提並論呢，這又不是市面上買的竹葉青，不會幾杯就讓人醉倒。
“您喝多了。”雖然在電話裡能夠將那“爸爸”兩個字叫出來，但是真的到現實當中的時候，當宋璃面對着一頭黑髮中夾雜着幾縷白髮的宋湘近的時候，她卻生生的噎住了，叫不出來。
“璃兒也小看爸爸，爸爸可是商界出了名的千杯不醉哦。”宋湘近的眼睛已經有些發紅，看着宋璃也有些糊塗，但是還是不承認自己是醉了。
也許，他早就醉了吧，在來到這裡看見睡眼迷濛的女兒的一瞬間就醉了吧，而現在坐在她身旁，和她一起吃着中餐，這是他過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或許正因爲這樣，所以才爛醉如泥了吧？
“管家，扶老爺回房休息。”看着宋湘近在說完那句話後就碰一下將臉貼在了桌上，宋璃有些無語，真的很難想象，這真的是宋家王朝的那個皇帝嗎？
“是，小姐。”管家說着，招呼了幾個人將宋湘近擡走。而飯桌上的宋璃也彷彿恢復了宋湘近來之前的狀態，開始不顧旁人的悶頭吃起來。
“阿璃。”胤禛把玩着白玉酒杯，似是在考慮什麼，看着她停下，一臉茫然地看着他，“不會後悔嗎？”
“嗯？”宋璃更加茫然了，胤禛是怎麼了，問這麼莫名其妙的問題。
“三個月後如果你和我回到大清，可能終其一生，都見不到你的父親了。”胤禛咪了一口酒，臉色帶着幾分猶豫，“我看得出來，你的父親是愛着你的，你也感覺的到，不是嗎？”
宋璃聽了這話，臉色一愣，但是，每隔幾秒就喜笑顏開，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夾了一個可樂雞翅開始啃。
這個問題，她不想去回答。因爲這個答案再簡單不過。因爲愛，所以可以放棄一切。包括從來沒有得到過的父愛。
雖然她不答，但是看見她的笑容，他心領神會，放下酒杯，溫柔的看着她啃着雞翅膀。
一直以來，他愛她，這種愛讓他早就將自己的心意暴曬在陽光底下讓她看。只是，同樣一直以來，他一直覺得她只是被動的在承受着他的愛，他的關懷，他的溫存。
但是，他似乎忽略了，無論過去她忘記了一切，卻還記得他。或者是這次的私奔，約定三個月後一起走。一切的一切不都顯示了她放下了一切，放棄了一切，她的記憶，或者是她的責任，卻唯獨沒有放棄他嗎？
換做是他的話，他能爲了她做什麼呢？他不可能放棄府上的妻妾，因爲那是維繫着皇家和大臣之間的利益。他不可能放棄自己的子嗣，因爲那是自己的骨肉。他更不可能放棄皇阿瑪和自己的兄弟，因爲放不下舍不下更加不想放下。
他口口聲聲說要和她一起隱居，但是，卻是遲遲沒有行動。想到這裡，他不由得覺得自己虧欠了她許許多多，而她卻是那麼容易被滿足。
“阿璃，不如趁着這三個月，我們回去，好好地和伯父相處如何？”胤禛突然提議道，他知道這是一個賭，自己在用自己的至愛在賭，賭她三個月後還不會爲了自己而放棄一切，如果到時候她願意，那麼那個時候他又何妨爲了她放棄一次自己所擁有的，和將會擁有的一切呢？
“胤禛，你在開玩笑吧？”宋璃咬着雞骨頭，不明白胤禛爲何會有這個提議，難道是胤禛在現代待久了，所以變成聖父了不成？“你不覺得和我爸爸在一起很尷尬嗎？”
“傻瓜，那是你父親啊。”胤禛笑着，將她的頭髮揉亂，他喜歡觸摸她的發，無論過去還是現在，她的髮絲一直如同錦緞一樣，讓他不捨的放手，“阿璃難道不希望得到伯父的祝福嗎？”
“切，我纔不稀罕。”宋璃咬着雞骨頭，別過去的臉上卻不是那樣的表情，心裡也隱隱的有些期待，父親的祝福嗎？真的能夠在短短的三個月裡就能得到嗎？
“不要說粗話。”胤禛用指節敲了敲她的頭頂，雖然宋璃在他面前還不曾動過粗，但是她折斷過象牙筷，時不時地會說幾句粗話。以前以爲是白狐的妖力讓她暴躁，現在想來，也許是因爲靈魂吧，在她曾經的某段時光內，或者是潛在的性格里，都有那種暴力因子吧？
“痛。”胤禛的手指很細，突然在頭頂敲了一下雖然不是特別痛，但是還是有些感覺的，宋璃轉過來看着胤禛的臉上有些委屈，“胤禛，老實交代，你什麼時候被我爸爸收買了！”
“傻丫頭。”胤禛將傭人端上來的奶黃包塞進她嘴裡，堵住了她的話。心裡卻有些酸意地想對她說道，“哪是我被收買啊，傻丫頭，難道你沒有注意到，自那通電話後，你對那個人的稱呼從閉口不談或者那個人，變成了‘我爸爸’嗎？”
“你最近好像很喜歡叫我傻丫頭，我哪裡傻了！”宋璃拿出奶黃包，狠狠地咬了一口，彷彿將這奶黃包當成了哪個仇人似的。
“呵呵，就算你真的傻了，也是我所愛的阿璃。”胤禛也拿起一個奶黃包，咬了一口，現在的他不能允諾任何的東西給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她身邊，一邊又一遍地向她坦白自己的心跡罷了。
“你們兩個壞人，吃大餐也不告訴我，害的我睡過頭。”一身邋遢的百曉生從另一個門口出現，看着胤禛和宋璃坐在一大桌菜旁你儂我儂地吃着奶黃包，不由得有些眼紅。
“呃......一起來吃吧。”若非他出現，胤禛和宋璃還真的忘記了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了。
“哎，今天天氣真好。”胤禛看了看外面的天，扯着。
天氣很好，無風無雨無雲，只有一片湛藍的海和天，只有一片青翠的山林。這樣的好天氣，適合重新開始，無論是旅途，或者是自己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