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李恪正與扶蘇烹茶弈棋,棋至中盤,廝殺正酣,呂雉的侍女阿狄突跑進來,捂着肚子劇烈喘息。
“公子……”
“生了?”李恪一臉淡定搶答,瞅了眼手上才提出來的黑棋,一技曰靠,真逼向白棋本陣。
扶蘇愣了愣,確認自己纔是執黑的那邊,當即承認技不如人,決定推坪認負。
李恪微笑着把棋盤上的黑棋收進白棋簍,見阿狄久久不答,溫言細語又問一遍:“可是夫人生了?”
阿狄恍然驚覺:“生倒不曾生,方纔腹疼,老夫人已讓親衛們去喚穩婆了。”
“喚穩婆就喚穩婆,女子孕產又不是一時半刻就能了的,急切什麼?阿狄,遇事當得不急不躁,便是生產,也得穩健。”
說着話,李恪揮袖一掃,把沒收攏的棋子掃得滿帳都是,空出棋盤,提了墨筆,看一眼漏刻。
【水十一刻刻下六,其時七分,約11點40分,第一次陣痛】
他站起來,同手同腳,儀態萬方:“滄海,端上棋盤,這棋盤,我的了!”
呂雉要生了。
陣痛越來越頻繁,壓抑的痛呼越來越激烈,李恪盤着腿坐在帳子外頭,背靠帳,臉衝外,時不時還睜着茫然的眼睛在那方大棋盤上寫兩筆,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在記誰沒到賀……
所以扶蘇來了,墨者到了,陸衍左車聯袂而至,呂家和李恪家裡的自然一個不落,就連不情不願的李斯特也被黃衝、馮劫拖了過來。
一羣跟生孩子全無關係的大男人烏渙渙攔在兩杆帥旗下頭,穩婆端着血盆子出門罵一次,回頭訓一頓,過足了怒斥勳貴的癮頭,可便是李斯特也不敢在這時候炸毛。
生子大事也,若是因爲斥了穩婆導致接生事故,李恪估計會活剝了他,就算他翁是李斯也不頂用。
漫漫之時,李恪一邊跟忙進忙出的穩婆陪着笑,一邊跟幾位墨者們交代着瑣事。
“狼山的礦藏?”
程鄭低頭謹答:“現勘明鐵山三座,錫山一座,理石、石灰皆有礦藏,左近草原還有富饒石碳,果真是墨工天府。此外山上還有金山一座,已經上報少府,交予朝廷。”
“沒銅山麼?”在李恪心裡,金子遠沒銅有用,更別說金子還不能捏在手裡……
程鄭也頗爲遺憾:“草原素不產銅……”
“算了,鐵便鐵吧,工坊配套建得如何?”
“徐師遣了子期君主持狼山工坊,刀、劍、盾、弩皆已有了產量,只是離預想還頗遠。裝具工坊也建成了,依鉅子之思,減去了鎖甲,鱗甲的甲葉也從純鐵改爲鑲鐵,重量輕減,工序也簡易了許多。”
“衝壓坊呢?”
程鄭搖頭道:“工器坊尚未落成,依了計劃,衝壓機關是在狼山制的,想要成機,估計得到冬末春初。”
“那配套的獏行之類也該造起來了。”李恪看着泰,“泰,此事你抓緊些,別總等着機關。”
泰長身拱手:“唯。”
李恪喘了口氣,看起來憋得難受:“?,武,你們二人還有一事,全軍精選良馬和善騎的健士,先照七百湊,我要在親衛中組建重騎營,便是裝具跟不上,操練也可以先做起來。”
“嗨!”
還能找些什麼事辦呢……
李恪撓着頭髮,目光巡遊,正打算去找馮劫聊聊牛馬配種的問題,帥帳裡呂雉突然一聲慘呼,緊接着,便是響亮的嬰孩啼哭。
生了?
李恪愣在原地。
呂公領着自家三子和呂奔擠開一羣郡丞軍侯湊上來,與李恪一道守在帳門邊。
蛤蜊和滄海攙着夏無且,推着癃展的小車與李遵一道走上來,也聚到李恪身後。
李恪回頭問夏無且:“生了?”
老頭笑着點頭。
“雉兒安否?”
老頭臉一黑:“我豈能知!”
李恪不滿道:“你不是名醫麼?”
“我是醫者,不是方士!”
“方士的套路我全會,鬧不明這茬。”李恪白了一嘴,又像突然想起什麼,認真補充道:“老兒,徒有虛名。”
夏無且險些被氣死。
帳內一聲搖皮吱呀,接着帳簾掀開,嚴氏髮髻散亂,喜盈盈抱着個黑黝黝的襁褓走出來。
“恪,母子平安,李氏有後!”
李恪看着孩子,看着嚴氏,開始想自己接下來該幹什麼。
他想了半天,也把嚴氏晾了半天,還是沒吱聲。
嚴氏不耐了,把懷中襁褓衝李恪一遞:“快來看看你孩兒!”
“啊!我去看雉兒!”李恪一聲驚呼,扭曲着用一種怪異的姿態從嚴氏和門的縫當中擠進去,惶惶如喪家之犬,好似對襁褓裡的孩子避之唯恐不及。
嚴氏伸着手,尷尬地看着自己出息的兒子……
呂公笑呵呵把孩子接過去,撅着鬍子細細打量小東西紅通通皺巴巴的小臉蛋,又小心翼翼打開襁褓,故作正經地掃了眼馬賽克,頓時喜笑顏開。
“孩兒英武,與其翁如出一轍!”
帳外登時喜氣洋洋,呂公說了,是男孩,李恪有後了!
……
入得帥帳,李恪深一腳,淺一腳夢遊似摸到呂雉房裡,看到一臉疲憊的呂雉正披着深衣斜靠在榻上,已經做過簡單的梳洗。
屋子裡暖洋洋的,仲秋的天氣雖遠不需要增暖,但舊理認爲產婦易招邪風,身處的環境自然是越暖越好。
公輸瑾和虞姬陪着呂雉說話,有生產經驗的靈姬巿黎忙着傳授經驗,屋裡還有滄海、蛤蜊的婆姨,有稚姜、何鈺和呂家三兄弟的嫡妻,若不是屋子夠大,李恪真擔心會尋不見穩婆施爲的地方。
不是說產婦要靜養麼?一屋子纔打了勝仗的女人在個小小的屋子嘰嘰喳喳,哪能有片刻是安靜的……
看到李恪進來,兩個穩婆忙上來道喜,李恪回謝禮,讓阿狄領着她們去尋癃展領賞。
然後,虞姬負責帶姓呂的出去,公輸瑾負責帶不姓呂的出去,亂糟糟折騰了小半柱香,屋裡總算安寧了。
李恪長舒了一口氣,跪坐榻邊捉着呂雉冰涼涼的手:“雉兒,辛苦了。”
“能爲李氏延嗣,可替君郎生子,妾不辛苦。”
“方纔那聲就跟受刑似的,還說不辛苦……”李恪抱怨着方纔那些女人,拍了拍呂雉的手,細心地給她裹上薄衾,“雉兒,我的孩兒呢?讓我看看。”
“孩兒?”呂雉的表情比見了鬼還精彩,“孩兒不是由姑抱出去了麼?君郎不知?”
“哈?”
李恪很認真地想了半天,好像,可能,大概,也許,剛纔嚴氏手裡是抱着什麼東西,還想遞給他看來着……
原來那就是傳說中的襁褓麼?
自己在這個世界的第一個孩子,一個剛出生的小東西,見到親爹難道就不該激動一下?
怎麼連個表示都沒有,哭都懶得哭,有這麼給人當兒子的嘛!
太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