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會答應嗎?”
“相信我,會的,他們一定會!”
這裡是峻稷山北部,是匈奴的臨時王庭所在地。
峻稷山其實就是後世蒙古的杭愛山脈以北區域的一處山脈,它臨近蒲奴水、姑且水和匈奴河,西南部又有一處大澤和一條叫龍勒水的水系。
峻稷山以北還有一個山脈,那裡現在叫燕然山,千八百年之後會叫杭愛山脈。
目前匈奴正在遭遇前所未有的困局,單于頭曼率軍入侵南方,歷時六年最終只有少部分逃脫,其餘不是死掉就是被俘。
曾經人口已經將要逼近百萬的匈奴,因爲頭曼在南邊的敗亡,導致失去至少二十萬的青壯和附屬的近小十萬人口。
將近三十萬的人口啊!哪怕是人口多如南邊那些國家有個七八百萬,十年內損失掉三十萬人口肯定也是要勞筋傷骨,對於人口只有接近百萬的匈奴來說,已經不止是勞筋傷骨那麼簡單,是將有可能崛起成爲西部草原霸主的匈奴直接變成隨時可能滅族的存在。
十分幸運的是,頭曼南下的時候不止召集了匈奴本族的牧民,他還糾結了呼揭人、堅昆人和部分南丁零人,甚至是召集了一些戎人、狄人、犬人,導致的是經歷南邊的大敗之後,草原上不止是匈奴一家承受損失,其餘靠近匈奴的各個部族也是十分悽慘。
匈奴啊,有可能成爲草原中西部霸主的部落聯盟,恰恰就是因爲那一段時間的強大,那些部族纔不得不接受頭曼的邀請一塊南下搶劫,因爲他們一旦不答應,頭曼南下之前肯定是要先找一個部族收拾,立威之後纔可能南下。誰也不想成爲被立威的對象是不是?再則南下搶劫什麼的挺好。
確實是挺好,頭曼生出南下搶劫的念頭,那是因爲有南邊的國家派人過來提出聯盟。
什麼聯盟?就是齊國先提出向匈奴借兵和買馬,又給予一些好處想要讓匈奴進攻秦國。然後又有韓國和燕國也提出類似的要求,頭曼立刻就覺得事情可以幹。
那個時候秦國的統治已經接近崩潰,頭曼在之前也有收到消息,說是秦國的皇帝正在準備出兵草原,要不是發生內亂,一個叫蒙恬的傢伙就該領着三十萬秦軍進攻河套。
秦國要進攻匈奴,有了齊國、韓國、燕國的邀請和給予的好處。再聯想一下南邊人自己在內亂,不去搶一把的話。遊牧民族還叫遊牧民族嗎?對得起天,對得起地嗎?什麼都對不起,所以果斷招呼人手,反正就是南下幹一票,搶劫財物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掠奪人口!
沒有錯,就是掠奪人口之!草原上的部落是依靠什麼變得強大?不是單純的依靠本族人自然生育,其實是依靠戰爭進行人口上的掠奪。像是草原部落與部落之間作戰,一般情況下就是擊敗然後殺死敵方首腦。剩下的部落民衆其實是被進行吞併,可能是直接融合成爲部落領民,但大多數是作爲奴隸存在,女人則是成了生育的工具。
依靠自然生育需要的週期太長了,從懷孕到十個月之後娃兒出生,然後再從嬰兒養育十幾年使其成爲勞動力,太長且根本就沒有把握能不能讓嬰兒長大。
絕對不是在開玩笑。生活環境安定且食物不缺的中原地區,十個嬰兒能夠健康成長的一般是隻有六成,中原固定居住的農耕民族都這樣,經常逐水草而居的遊牧民族嬰兒倖存率有多高?
時間對於任何人來說都缺,對於想要壯大的國家或是勢力來講,時間則是更缺。
草原上的部落沒有辦法完全依靠自然生育來壯大人口。然而人口不多的部落在草原通常是被擊敗併兼並的存在,只有通過不斷的勝利來進行兼併,誰的腳步慢了就會成爲被兼併的對象,那是生存與滅亡的賽跑。
匈奴會逐漸成爲中西部的草原霸主,那是因爲匈奴一直在兼併戰爭中獲得勝利。
吉脫曾經考慮過在帝國沒有發動更大的入侵之前,他們搶先對周邊的部族進行戰爭,但是很可惜的是不止一個人認爲不能那麼做。不是不行。不是無法,不是不合適,就是簡單的不能。
匈奴周邊還有什麼其它的部族?還有呼揭人、堅昆人、丁零人、東胡人。呼揭人和堅昆人一直都是匈奴的傳統盟友,匈奴在對月氏人發動戰爭的時候,這兩個部族是站到了匈奴這一邊。
呼揭人和堅昆人只適合用來團結,那麼丁零人和東胡人呢?吉脫仔細思考了一下,又詢問一些有經驗的部落首領,甚至是很認真地尋求韓王信的意見,得到的答案是目前的匈奴根本就打不過丁零人或是東胡人。
不用匈奴去想要不要對丁零人或是東胡人發動戰爭,是東胡人搶先動手了!
東胡王集結了二十萬的部隊,他們放過了與之糾纏極深的渾庾,直接在東北部展開了入侵。
匈奴現在的確是分成了兩個部分,不過不是吉脫匈奴和冒頓匈奴,是峻稷山的匈奴和狼居胥山的匈奴,冒頓那種打出匈奴繼承者旗號但實際上沒有多少匈奴人的存在,其實也只是名號,真正還生活着大多數匈奴人的是峻稷山和狼居胥山。
東胡和匈奴開戰了,是看到匈奴接連不斷地敗在帝國的手中之後,毫不猶豫地展開入侵了!
本來東胡就不是那麼看得起匈奴,那是因爲好幾次東胡與匈奴的戰爭中,毫無例外都是東胡取得了勝利。
世界就是那樣,體現一個民族自信心的來源就是在戰爭,在戰爭中取得勝利就會增強信心,那麼面對戰敗於自己手裡的敵人根本不會產生什麼尊重,反而會是一種打從心裡的蔑視。
種族對種族蔑視毫無疑問是存在,並且會體現在許許多多的方面。最直接的體現某過於,哪怕是一個瘦小的人面對一個強壯的人,然而瘦小的人因爲本身種族一直戰勝那個強壯者的種族,瘦小的人就敢肆無忌憚地羞辱那個強壯的人,並且強壯的人還不敢進行抵抗。
匈奴是真的有點懼怕東胡,導致吉脫在知道東胡進攻狼居胥山之後整個人都傻了,甚至比帝國入侵草原還感到恐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的的確確就是因爲匈奴起碼有戰勝過南邊的種族,但是他們面對同樣是遊牧民族的東胡卻基本沒有打贏過。
東胡人進攻了?並且是進攻匈奴的聖山,也就是狼居胥山?這簡直就是壞到不能再壞的消息。
吉脫有理由相信一旦冒頓知道東胡進攻狼居胥山,並且他守不住的話,必然是會被利用起來在匈奴內部攪風攪雨。他接受了韓王信的意見,哪怕是帝國的入侵是事實,哪怕帝國已經佔領了大部分區域的中部草原。他都應該向帝國卑躬屈膝地請求和解。
匈奴需要單于,吉脫雖然是頭曼制定的繼承人。但很多時候名份也就是那麼回事,並不是說有名份就能成爲理所當然的領導者,特別是在遊牧民族的匈奴更是這種現象。
“聽說你的故地也在發生改變,血統統治正在終結?”吉脫看上去也就是二十來歲,他是純粹的白皮膚血統,並且有着一種藍色的眼眸。他看向了有些蒼老的韓王信:“帝國的皇帝有尊貴的血統嗎?”
前半生是在顛沛流離,後半生是在逃亡,韓王信看上去又怎麼可能不顯得蒼老呢?他帶着不確定性,說道:“似乎是有的。但是皇帝本人並沒有直接承認。”
吉脫帶着萬分的不理解:“爲什麼?”
“或許是因爲直接承認的話,皇帝在對待另外一些血統高貴的人會受到侷限。”韓王信是自稱自己是韓王室的後人,事實上他也真的而是戰國時期韓襄王姬倉的庶孫。他在回憶什麼,語速緩慢地說:“比如需要拿出更多的代價去安置那些接受和平兼併的王室成員。”
“你也是有皇室血統吧?”吉脫帶着審視問:“爲什麼你會遭到這種待遇?”
人生總是面臨一個又一個的選擇,韓王信爲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平心氣和地回憶了一下,他認爲自己是因爲過於貪心,然後是貪心讓他無視了韓國宗室的安排。不接受韓成這個讓他覺得無能的傢伙成爲韓王,是自己無視了韓國宗室的警告跳出來稱王。
或許韓王信還不止無視了韓國的宗室,他更加無視了齊國、魏國、趙國、燕國……反正所有有聯繫的王室都被他無視了,所以纔會是現在衆叛親離的下場。
有一些東西明明後悔了也不能承認,所以韓王信對吉脫說:“我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本來是想要依靠東胡。但是被東胡出賣。後面,我來到了大熊國,希望得到單于的幫助,可是……”
是的,匈奴並不稱呼自己爲匈奴,他們自稱叫有熊國,希望別人稱呼他們爲大熊國。很真實的一句話。誰他媽有毛病在自己的種族上帶着一個“奴”字?特別是匈奴那麼的強大,不是什麼垃圾種族。
“可是父親戰敗被俘了,不是嗎?”吉脫看上去並沒有什麼憂傷,他又問:“你說皇帝會答應,那是基於什麼基礎?”
“東胡人在攻打有熊國。”韓王信表情非常的認真,他說:“如果沒有發生東胡進攻有熊國的事情,皇帝不會答應,因爲帝國有信心可以擊敗有熊國,從有熊國獲取土地、人口、財富等等一切想要獲得的。可是東胡對有熊國發動進攻,是在帝國已經佔據優勢的時候發動進攻,等於是在搶奪本來應該屬於帝國的戰利品。”
吉脫只是在靜靜地聽,儘管韓王信是在說匈奴完完全全不是帝國的對手,甚至認爲帝國可以從匈奴這裡得到一切想要得到的東西,他的臉上依然看不到有什麼惱怒的地方。
關於帝國的強大,若說匈奴以前還是懷疑,但一次、兩次、三次……那麼多次的失敗之後,要是匈奴都還不承認,那已經不是什麼死硬分子或者是自尊心的問題,是腦子有病地想要將整個匈奴往死路上帶。
沒錯,匈奴最強盛的時期,頭曼帶着匈奴以及盟友聯合起來的強大武力,但依然是敗在了帝國手中,甚至連身爲單于的頭曼都被俘。
要說是帝國使用陰謀詭計,或是利用什麼自然環境,最後才擊敗了最強盛時期的匈奴,那麼任何一個匈奴人都不會承認自己不如帝國,也不會產生無力感,是會充滿憤慨地仇恨。
但是!帝國不是用什麼陰謀詭計,也不是利用什麼自然環境,是在兩軍堂堂正正的交戰中,以絕對的優勢在廝殺中擊敗了匈奴以及其盟友!
韓王信一直在向吉脫灌輸的是,失敗不可怕,可怕的是失敗之後還不承認,更加可怕的就莫過於不承認還想要死磕。
吉脫是經過很認真的思考認爲韓王信說得沒有錯,現在哪怕是性格最頑固的匈奴貴族都承認不會是帝國的對手。他們想要尋求和平,對於匈奴來說也必須與帝國達成和平,但是他們不知道應該怎麼做。
事實上吉脫已經派人向帝國的皇帝表示過臣服,期望能夠得到帝國皇帝的原諒,此後匈奴與帝國將會成爲朋友云云,反正就是在皇帝聽來覺得無比幼稚的保證。
“那麼……我們全面遷移,往西遷移,帝國皇帝真的會答應?”
吉脫在看向南邊,那裡就是峻稷山,那裡估計時時刻刻都在發生交戰,在崎嶇的山地,在平坦的草原,在彎彎繞繞的山谷,發生着匈奴人與帝國軍隊的拼殺。
“其實不是皇帝答不答應,是有熊國本身能不能辦到。”韓王信眼眸中有一種莫名的憂傷,不過很快就掩飾起來。他非常嚴肅地說:“首先有熊國要展現出實力,相當的實力。要是能夠對帝國造成威脅就更好,但非常可惜,有熊國現在威脅不到帝國。那麼,只有從另一方面入手,那就是展現出有熊國的利用價值。”
吉脫緩緩地點頭:“應該是吧,至少東胡現在無論是從哪一方面來看都是我們對帝國的威脅大。要是我們展現誠意,帝國皇帝應該是會心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