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鹽田沒什麼成本可言,花費僅僅是一些工錢而已,用不了幾個錢。
不過曬鹽法對環境的要求很高,一般設置在廣東、福建等地。
因爲地處亞熱帶,一年四季氣溫相對都高,陽光猛烈,除開臺風天氣之外,都能曬鹽。
山東就不行了,冬季寒冷,一年中只有四月到十一月可以曬鹽。
果然,猴子也意識到這個問題,皺眉道:“韓二哥,俺方纔想起來了,若是冬季和雨天怎麼辦?”
“冬季和雨天就用滷煮法。”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如今整個青州還有三縣之地沒收入囊中,更別提把手伸到廣州與福建了。
“嗯。”
猴子點了點頭。
韓楨繼續說道:“第二點便是鎮子的建設。以鹽監所爲中心,夯土爲牆,鎮中以服務業爲主。”
跟在韓二哥身後這麼久,猴子已經習慣他口中時不時蹦出的新詞彙了,忍不住問道:“這服務業是伺候人的意思?”
“差不多。”
韓楨微微一笑,解釋道:“廣陵地處偏僻,除了鹽務之外,再也沒有其他商業價值。過段時間,我準備撲賣粗鹽與精鹽的地區經銷商資格,往後來往商隊數不勝數。”
經過這段時間的歷練,猴子眼界開闊了許多。
經過他這麼一提點,立刻雙眼放光,一拍大腿道:“着哇,如此多的商隊,住宿吃飯,牲畜飼料,甚至是青樓和賭場。”
一年,不,只需半年,廣陵鎮就會變得無比繁華,成爲一個純商業化的小鎮。
“等我回郡城後,會安排一批胥吏來此,輔助你管理鎮子。吸納逃戶方面,還是走小王村的老路子,以利誘之。只要肯下山,送口糧送紙衣,具體操作你看着辦。”
韓楨繼續交代道:“關於第三點,就是大屋山上的敢熾軍。我儘量在臨走前,幫你解決掉這些反賊。”
躲在山中的敢熾軍,他早就想好了如何處置。
匪首以及大小頭目一律殺了,剩餘的戰俘編爲徭役,修建鎮子,待到鎮子建成之日,便可放他們歸田或做工。”
猴子應道:“俺省的!”
交代完大致事宜,韓楨正色道:“廣陵乃是重中之重,我會在此設立驛站,有處理不了的情況,立刻通知我。”
猴子神色肅然的保證道:“韓二哥放心,俺會好好經營的。”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麼。
只需照葫蘆畫瓢,把韓二哥使過的手段,重新用一遍就是了。
……
絕大多數鹽戶存着擔憂,覺得官兵遲早會打來,墾田只是白費力氣。
到頭來,終歸是白忙活一場。
可還是有一部分人,心存僥倖,扛着鋤頭開始墾田。
對此,韓楨懶得去管。
從一開始,他就給廣陵定性了。
這是一個鹽業爲主,服務業爲輔的鎮子,與農業完全不搭邊。
由於臨近海邊,土地貧瘠,種田的性價比太低。
翌日。
一大早,李大等里長,便來到鹽監所。
此時,韓楨正與猴子在大堂吃早飯。
看着黃燦燦,散發着陣陣熱氣的炊餅,以及香氣四溢的粟米粥,李大不由嚥了口唾沫。
強忍住胃中翻涌的酸意,他躬身道:“相公,村裡的鹽民讓俺們來問一問,鹽場何時開工?”
鹽場不開工,鹽民就沒口糧,只能找些野果野菜,或是去海邊碰碰運氣,看能否撿到一些魚蝦蚌殼,勉強填填肚子。
韓楨不答反問:“可用過飯了?”
“不曾。”
李大訕笑一聲。
韓楨招呼一聲:“坐下一起吃罷。”
“這……多謝相公!”
李大等人大喜過望,使勁在破爛的粗麻衣衫上擦了擦手,這才顫顫巍巍地拿起一個炊餅。
六個人,一人端着一碗小米粥,手中捧着兩個炊餅,蹲坐門檻前狼吞虎嚥的吃着。
相公能賞一頓精糧吃,已是大發善心,他們卻不能不曉得輕重,真的上桌吃飯。
李大忘了上次吃精糧是什麼時候,此刻炊餅咬在口中,只覺無比美味。
一口喝乾碗中的米粥,李大隻覺肚中暖洋洋的。他其實還想吃,只是不敢再去桌上拿了,只得慢慢舔着碗回味。
就在這時,韓楨開口道:“以往趙宋鹽監所的官員,給伱等多少口糧?”
李大趕忙答道:“每戶每日給三兩雜糧。”
三兩雜糧,勉強夠一個成年人吃,但想養活一家人,就捉襟見肘了。
更何況,鹽民每日都要承擔高強度的體力勞動。
韓楨說道:“如今製鹽廠還沒建造,暫時沒活計可幹,不過我也不可能看着你們餓肚子。”
“相公心善,見不得俺們受苦,俺代鹽戶們多謝相公了。”
李大打蛇上棍,漂亮話不要錢一樣往外撒。
瞥了他一眼,韓楨吩咐道:“我準備在廣陵設鎮,建造城牆需要大量石木。你等可去伐木鑿石,十根原木或五十鈞石塊,來此換半斤雜糧。原木不得細於一尺,石塊不得小於方磚。若無工具,可免費借給你等。”
“小老兒這就去通知村中鹽戶。”
李大躬身行了一禮,作勢便要走。
“等等!”
韓楨叫住了他,問道:“鹽戶之中可有熟悉大屋山之人?”
李大等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這是要對大屋山中的敢熾軍動手了。
就在他思索間,一旁的老頭開口道:“稟相公,俺們村有人懂些捕獵的手段,時常偷跑出去打獵,想來應是熟悉大屋山。”
“去將他喚來。”
“俺這就去!”
待出了鹽監所,那老頭四處看了看,低聲道:“俺倒覺得這幫反賊挺和善,小相公也是個大氣爽利的人,先前的敢熾軍和他們一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敢熾軍佔了鹽監所後,雖沒有劫掠殺害他們,可平日裡也沒少打罵欺辱。
村裡稍微俊俏些的小娘子,幾乎都被糟蹋了個遍。
“敢熾軍是甚麼貨色,都是些腌臢打脊的潑才。”
李大嗤笑一聲,而後指了指鹽監所大門值差的青州軍:“你們再瞧瞧這些人,只怕比之官兵都強上幾分,辦事有章有法,來路應該不簡單。”
“哎,俺倒是希望官兵不要來。”
“誰說不是呢!”
……
約莫等了一刻鐘,一名壯漢步履矯健的踏入鹽監所。
這漢子如鹽民一般,有着黝黑粗糙的皮膚,只穿着一條多處縫補的袴褲,顯露出一身結實板扎的肌肉。
按理說,一日只有三兩雜糧的情況下,營養是跟不上的,加之每日都要乾重活,只會瘦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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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總有人天賦異稟,就比如韓楨。
而且,先前那裡長說了,此人時常偷摸出去打獵,想來隔一段時日能吃上一頓肉食。
漢子走進大堂後,先是打量了韓楨與猴子一眼,而後拱了拱手,朗聲道:“見過相公!”
韓楨問道:“姓甚名誰?”
漢子答道:“俺叫彭泉。”
“你時常打獵,對大屋山可否熟悉?”
“去過幾次,認得路,可要說多熟悉,算不上。”彭泉很是謹慎,並未把話說的太滿。
韓楨輕笑道:“我這裡有一份差事,想不想做?”
彭泉沒有貿然應下,問道:“不知是何差事,請相公明示。”
“帶我部下找到敢熾軍的藏身之地,此事辦成了,賞你一石米糧!”
大屋山距離此地不過十幾里路,那幫敢熾軍藏身其中,始終是個隱患,必須儘快除掉。
如此,他才能放心離去,猴子也能放心建設鎮子。 一石米糧!
彭泉眼中閃過一抹意動,思慮片刻後,最終應道:“這份差事俺接了!”
見他點頭,韓楨朝外值差的士兵吩咐道:“將仇牛喚來!”
“見過縣長!”
很快,一道瘦長的身影快步走進大堂。
原先在松山嶺之時,仇牛這廝才堪堪達到韓楨胸口位置。
也不知是入軍後吃的好了,還是正逢發育期,這兩三個月個頭瘋漲,如今已有韓楨肩頭高了。
就是身子還略顯淡薄。
因爲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口技,所以將其編入了斥候營,也算是物盡其用。
“此人名喚彭泉,對大屋山熟悉,現命你領斥候隊,跟隨他進山,找出敢熾軍的藏身之所。”
韓楨叮囑道:“切記,莫要暴露了行蹤!”
“卑職領命!”
仇牛抱拳應道。
面容雖稚嫩,但眼神中卻透着幾分沉穩。
斥候營乃是整個青州軍最辛苦的兵種,沒有之一。
操練了兩三個月,就是一塊爛泥,也能變成鐵石!
待到仇牛與彭泉離去後,韓楨起身道:“走罷,去海邊看看。”
趁着眼下無事,正好去選攤,確定鹽田的位置。
兩人騎上戰馬,帶上一隊青州軍士兵後,直奔海邊而去。
沿着一條小路,約莫走了四五里路後,便來到海邊。
嘩啦!
海浪衝刷的嘩嘩聲,伴隨着鹹腥的海風,撲面而來。
看着一望無際的蔚藍大海,猴子驚歎道:“韓二哥,這就是海麼?”
“嗯!”
韓楨點了點頭,目光深邃道:“這片大海蘊藏着無窮無盡的財富和食物,可憐趙宋皇帝以及朝堂上的重臣,卻一直將目光放在一畝三分地上,不知大海的富饒。”
猴子雙眼一亮,頓時來了精神:“海中有錢有糧?”
“當然,往後你會見識到的!”
韓楨自信一笑,隨後雙腿一夾馬肚,身下戰馬立刻邁動步伐,朝着前方海灘行去。
不僅是猴子,跟隨他們而來的一隊士兵,也是第一次見到大海,一個個瞪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周圍的一切,等回去了,與戰友們吹牛打屁時,也能多一項談資。
這會兒正值漲潮,海浪不斷向着淺灘衝來,蕩起一層渾濁的泡沫。
有士兵抓起一捧泡沫,好奇道:“縣長,海里竟還有皁角麼?”
“這可不是皁角沫。”
迎着海風,韓楨心情大好,笑道:“可惜了,若是趕上退潮,說不定還能撿些海鮮回去吃。”
聞言,猴子說道:“韓二哥若是想吃魚了,回去命人捉一條便是。”
韓楨搖頭失笑道:“海鮮與河鮮可不同,你往後就會知道了。”
猴子住在這裡,今後定會時常吃到海鮮,到了那個時候,他就知道了。
逛了一圈後,韓楨擺手道:“走罷,這裡不適合作爲鹽田。”
這處海灘雖被海水覆蓋,但還是能看到不少凸出海面的礁石。
曬鹽法的鹽田,最好建在大片平坦的沙灘上。
沿着海邊來來回回尋找了近半個時辰,最終才找到一片合適的沙灘。
看着沖刷而來的海浪,韓楨開口道:“鹽田便建在這裡,等匠人來了後,就可以動工了。”
猴子提議道:“此地道路艱澀,還需修一條通往鎮子的路。”
“到時候你看着辦就是。”
韓楨說罷,擺擺手道:“回去罷!”
……
當天傍晚,仇牛回來了。
“稟縣長,卑職已找到敢熾軍的藏身之所。”
仇牛說着,從懷中掏出一張紙。
上面畫着簡易的大屋山地形圖,在一處半山腰,標註着一個三角形圖案。
畫圖,製圖,也是斥候營中需要學習的一部分。
接過地圖看了一眼,韓楨問道:“可被發現?”
“沒有!”
仇牛搖搖頭,自信一笑:“那些敢熾軍雖設了暗哨,但沒甚講究,一眼便被俺看穿。”
韓楨又問:“防備如何?”
仇牛如實答道:“幾乎沒甚防備,許是剛上山不久,山腰處只有一大片草棚與木柵欄。”
聞言,韓楨點點頭:“辛苦了,先去歇息。”
說罷,他轉頭看向彭泉道:“這件差事你辦的不錯,去糧倉領一石米糧。”
然而彭泉卻未動,反而躬身道:“相公,俺……俺不要米糧!”
“哦?”
韓楨來了興致,問道:“那你想要甚麼?”
彭泉學着仇牛的模樣,抱拳行了個軍禮,面色恭敬道:“俺想追隨相公!”
“倒是個聰明人。”
韓楨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他一眼。
一石米糧對鹽戶們來說,已是一筆巨大的財富了。
省着點,夠一家人吃上小半年。
可即便再怎麼省吃儉用,終歸是有吃完的時候,下次再想領到這樣的差事,不知會等到猴年馬月。
彭泉心思本就活絡,在他看來,捨棄一石米糧,跟在韓楨身後,一輩子都能衣食無憂。
今日在山中,與仇牛等斥候隊相處了一天,他得到了不少信息。
這些大頭兵,竟然一日三頓乾飯,三日一頓肉食。
起初彭泉不信,直到晌午,這些斥候從懷中取出炊餅時,他不得不信了。
見韓楨沒有表態,彭泉有了急了,也顧不得尊嚴,嘭的一聲單膝跪地,深情真摯道:“相公,俺彭泉身無長物,只有一把子力氣和膽魄,望相公不棄,收下俺!”
他不想當鹽戶,不想苦一輩子。
先前敢熾軍來時,他便起了投奔的心思,只是敢熾軍的所作所爲,又讓他打消了念頭。
他雖然沒甚見識,但卻有一套自己的價值觀。
在彭泉看來,敢熾軍這樣的反賊,成不了氣候。
事實證明,他的判斷是對的。
眼下,機會終於來了,他知道一旦錯過,這輩子恐怕很難有第二次機會了。
韓楨輕描淡寫道:“明日我會領兵平叛,你若能斬下一級,我便收下你!”
“是!”
彭泉大喜過望,高聲應道。
韓楨擺手道:“去領米糧罷,該是你的賞賜,就是你的。我韓楨向來有功必賞,從不會虧待有功之人。”
“相公仁義!”
彭泉神色感動,只覺自己跟對了人。
一口吐沫一個釘,這纔是真正的好漢子!
目視着彭泉離去的背影,猴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嘖!
不愧是韓二哥,三言兩語便讓這漢子心存感激。
自己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