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前唐,單論僞宋,一百六十餘年國祚中,自翰林院走出過幾位能臣幹吏?”
名留青史的能臣,絕大多數都是自底層摸爬滾打,一路歷練上來的。
將心中的學問,與實踐相結合,達到知行合一之境。
當然,翰林院也走出過一些牛人,可這些人是本身就才能出衆,與翰林院無關。
若是能經過基層歷練,成就只怕會更高。
韓楨這番話,就是在爲翰林院改制做背書。
畢竟,翰林院是朝廷最高的儲才機構,朝廷在推選大員時,一般會優先從翰林院挑選。
也就是說,能從翰林院出來,最次也是個封疆大吏。
衆人若有所思,等待陛下接下來的話。
韓楨朗聲道:“朕欲將翰林院分爲文武兩院,文院歸內閣,武院歸軍部。以往撰擬冊誥文、纂修書史、代寫詔書、侍講等職責統統取消,交予對應的部院。”
謝鼎與史文輝對視一眼,紛紛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解和疑惑。
陛下此舉,似乎是在分權,但細細品味,卻又不太像。
若是分權的話,擴充內閣和軍部人數,豈不是更直接有效?
而且,以分擔政務爲由,他們也找不到反駁的藉口,沒必要繞這麼大個圈子。
謝鼎沉聲問道:“敢問陛下,改制過後文武翰林院職責是何?”
韓楨答道:“內閣與軍部下轄顧問團,比如文翰林院,平日裡負責研究國內民政、國外番邦,當朝廷需要決策之時,先由翰林院提供數個方案,內閣從中挑選合適方案,進行優化,如此一來既能減輕內閣政務壓力,又能使得翰林院官員參與決策之中,得到歷練的機會。”
他的改制有些超前,但大殿之中都並非常人,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其中深意。
此舉對朝廷來說確實有益。
既可減輕內閣與軍部的壓力,又可培養人才。
“陛下英明!”
謝鼎率先出聲。
其餘人也紛紛附和。
韓楨問道:“關於文武翰林院如何選才,諸位愛卿可有計策?”
齊國與前朝不同,自韓楨起事時喊出那句與胥吏共天下後,補官制度,就取代了傳統的科舉取士。
以往,文人士子在經歷鄉試,省試,殿試後,成爲進士,便已是官員了,有實缺便會安排上任。
如今卻大不同,首先要參加補官試,成爲一名補官,在各部門基層歷練,且還不能混日子,只有連續數月考覈評得甲等,纔有參加鎖廳試的資格。
在通過鎖廳試後,才能成爲一名正式官員。
看似比傳統科舉只多了基層歷練的機會,但實際上卻大不相同。
取士的制度變了,那麼翰林院的選才制度,自然也要變。
一陣苦思冥想後,常玉坤提議道:“可效仿科舉,在鎖廳試之上,再設一門殿試,前三甲入選翰林院。”
“臣覺得不妥。”
話音剛落,便被趙鼎否決:“鎖廳試本就被定爲選官試,再設殿試,有些畫蛇添足,可直接取鎖廳試前三甲。”
謝鼎出聲道:“文武翰林院即是儲才之所,臣覺得還需對年齡有所要求。”
“若是設定年齡,豈不顯得不公平?”
衆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語,討論了半天,也討論出個結果。
瞥了眼大殿外的日晷,眼見時值正午,韓楨擺擺手:“此事不急,今歲鎖廳試已結束,距離明歲鎖廳試還有近一年時間,慢慢商討,總能得出個結果。”
“臣等告退。”
衆人躬身作揖,紛紛出了大殿。
史文輝與張叔夜湊在一起,一邊朝宮外走去,一邊小聲交談。
張叔夜皺眉道:“文翰林尚好解決,可武翰林卻是難了,文武殊途,這世上文武全才之輩,終歸是鳳毛麟角。”
即便是他們二人,也只敢說自己略通軍務,而不敢說文武兼備。
而且,基層的補官試,對於武官的招取有限,一般試題也都是緝盜、破案、治安以及剿匪等,不涉及打仗,且武官到頂也就是縣尉或巡檢。
史文輝說道:“看來只能從軍中挑選。”
張叔夜苦笑道:“可軍中都是武人,且好苗子也早有官職在身,不是營長便是旅長,本就前途無量,怕是不願進翰林院。”
“這……”
史文輝一時語塞。
確實,軍中好苗子早早就被各軍都帥留意了,只待軍功達標,立馬提幹升遷。
……
呂大甫這幾日心情忐忑。
呂家並非是他一人的呂家,花費一百二十萬貫撲賣招幌之事,他頂着巨大的壓力。
壓力一部分來自於族人,另一部分則來自外界。
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他笑話,萬一虧本了,只怕會被嘲笑一輩子。
所以別看呂大甫這段時間表現的很淡定,實則心裡壓根沒底,時刻關注朝廷的動作。
王樓雅間內。
呂大甫照常來此吃早茶。
一壺煎茶,一份山洞梅花包子,外加一份報紙,便能消磨一上午的時光。
剛拿起一個包子,雅間門便被推開。
“阿郎,今日份的報紙。”
聞言,呂大甫趕忙放下手中的包子,接過報紙。
從三刊報紙中抽出《青州早報》,迫不及待的查看起來。
忽地,一條時聞引起了他的注意。
“貿易院將成立蹴鞠蒙彩。”
蹴鞠蒙彩?
只是稍加思索,呂大甫面上便露出狂喜之色。
蒙彩自古有之,但多是民間商人爲之,小打小鬧而已,由朝廷設立蒙彩,還是破天荒的頭一次。
關鍵還是蹴鞠蒙彩,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既然朝廷都設立蹴鞠蒙彩了,那蹴鞠大賽自然就不可能草草了事,一定會大辦特辦,且絕不止這一屆。
這下子,呂大甫懸着的心,終於放下了。
重新拿起包子,正欲咬上一口,他似是想到了甚麼,問道:“家中可有人經營蒙彩?”
僕役答道:“偏房的三郎君似乎在經營蒙彩。”
“讓他立刻停了。”
呂大甫當即吩咐道。
陛下性子霸道,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既然朝廷出面設立了蹴鞠蒙彩,接下來必然會對民間蒙彩進行打擊。
蒙彩的本質說白了,就是賭博。
而且還與賭場的賭博不同,具有很強的斂財性質,及不穩定性。
賭場麼,再怎麼說有個場子在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況且,經過朝廷改制後,如今連和尚都跑不了。
齊國治下所有賭場,都必須由朝廷商務院與督察院同時頒發的許可證,才能經營,缺一不可,且每過三年要重新申辦一次。
而辦理許可證時,三族以內的信息全都登記在冊,一旦出了問題,你往哪跑?
就算你自己能跑,伱的三族往哪跑?
可蒙彩不同,乃是無本買賣,甚至都不需要賭場,在市集上擺個攤位就行,說跑就跑。
被騙了都沒處說理去。
僕役遲疑道:“這……蒙彩盈利頗豐,三郎君怕是不願。”
蒙彩來錢快,遇上節日,一日下來賺個上萬貫跟頑似得。
呂大甫冷聲道:“你告訴他,朝廷很快就會打擊蒙彩,停與不停全在他自己,只是屆時若被抓進大理寺,呂家不會冒險撈他。”
“是。”
僕役點頭應道。 交代完事宜,呂大甫就着報紙,享受起早茶。
……
杭州。
解除了軍管之後,杭州城開始重新煥發活力。
這座兩浙路上的明珠,再度變得繁榮。
大運河上商船鱗次櫛比,商道之上車馬簇簇。
大街小巷中,隨處可見踢着蹴鞠的人。
一場全國蹴鞠大賽,點燃了百姓們的熱情,鉅額賞金、來往食宿費用全免,這等大手筆,還是破天荒的頭一回兒。
杭州城內的蹴鞠社團,都不願錯過這個難得的機會,一個個都在加緊備賽。
通過青州日報以及各地官府張貼的檄文,此次蹴鞠大賽的規則,被百姓們所熟知。
以路爲代表,通過選拔,每個路角逐出兩個社團參賽。
此外,朝廷考慮到江南、兩浙、成都府三路人口稠密,蹴鞠社團衆多,因此酌情給這三路額外增加一個名額。
不得不說,這個舉措贏得了三地不少民心。
與此同時,駐紮在明州港的海軍,正在緊鑼密鼓的備戰。
一車車糧食,一箱箱火藥不斷運送進軍營。
船塢之內,徵召而來的匠人們,正在對一艘艘戰船進行檢修。
帥帳中,匡子新站在沙盤前,與孫志等人做最後的戰局推演。
此次攻打福建,海軍主力依舊是三支神舟戰艦羣,外加二百三十艘內陸戰船,水師兵力共計一萬八千餘人。
海軍兵分三路,自福州、泉州、漳州三地登陸。
同時,陸軍方面,徐州軍同樣兵分三路,吳璘率部配合張俊迅速奪取建州,岳飛、王彥各率一部繞道江南西路,奇襲邵武軍、汀州,海陸配合,六方合圍,最終在南劍州匯合。
作爲海軍揚威之戰,匡子新可謂是嘔心瀝血。
此戰就一個字,快!
迅猛如火,勢如奔雷。
不但要勝,還得勝的快,勝的漂亮,務必在半個月內結束戰事,將方七佛押解進京。
唯有如此,海軍才能真正揚名立威。
其實先前攻打杭州,海軍也打的極爲漂亮,當時遇到連日陰雨,加上南方水網密集,岳飛攻勢受阻,且麾下又無甚水師,全靠海軍奇襲杭州,才完成了破局,只是奈何風頭全被陛下蓋過了。
陛下神勇無雙,御駕親征連戰連捷,更是於大同城外,親手斬殺完顏銀術可與完顏婁室這兩名金國大將。
有此珠玉在前,海軍攻破杭州的戰績,就顯得有些不值一提了。
眼下攻打福建,陛下特意讓海軍主攻,岳飛從旁協助,明顯是在幫海軍一把,匡子新豈能不知?
所以,爲了海軍的顏面,也爲了不辜負陛下的心意,無論如何都得打一場漂亮的勝仗。
七月三十日。
晴,微風,宜出行,忌動土。
明州港海面之上,二百餘艘戰艦林立。
匡子新站在青州艦的甲板之上,耳邊傳來傳令軍的聲音:“稟都帥,所有戰船準備完畢。”
“揚帆,啓航!”
迎着海風,匡子新大手一揮,意氣風發。
隨着一陣號子聲,潔白巨大的風帆緩緩升起。
詭杆的瞭望臺上,傳令軍揮舞着藍白兩色旗幟。
其他戰船看到旗語後,紛紛揚起風帆,有條不紊的駛出港口。
……
……
建州與龍泉邊境的羣山之中,一座軍營坐落與山坳之間。
摩尼教的白色旗幟高高豎起,迎風招展。
這段時日,吳璘配合張俊演了一處好戲,數次佯攻,都被張俊擊退。
戰報傳回福州,讓方七佛大喜過望,又賞賜了張俊不少財寶。
帥帳之中,張俊正盯着輿圖,陷入沉思。
他思索的並非是阻擊齊軍,而是如何迅速拿下建州。
就在這時,一名親衛匆匆走進帥帳。
親衛快步來到張俊身邊,附耳說道:“將軍,吳將軍傳來消息,可以動手了。”
“呼。”
張俊長出一口氣,終於要動手了。
握住腰間佩刀的刀柄,他沉聲道:“你去將幾名監軍請來,就說佛子有緊急消息。”
待親衛離去後,張俊立即招來其他幾名親衛,壓低聲音叮囑道:“你等守在帳外,以摔杯爲號。聽到杯碎,立即進賬,一個不留!”
“得令!”
一衆親衛紛紛應道。
不多時,五名監軍先後走進帥帳。
其中一人問道:“張將軍,不知佛子有何要事?”
“吾乃朝廷命官,豈會與反賊爲伍!”
張俊爆喝一聲,猛地將手中酒盞重重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這一幕,讓幾名監軍不由一愣。
這廝莫非發了失心瘋?
還是極樂丹的癮發作了?
還不等他們回過神,帳外立刻衝進來幾名親衛。
這些親衛手持鋼刀,進賬之後,不管三七二十一,揮刀就砍。
五名監軍毫無防備,只來得及發出一陣慘叫,就被亂刀砍死。
看着五人的屍體,張俊冷笑一聲:“割下他們的首級,隨本將軍安撫軍心!”
說罷,他又吩咐道:“你即刻出營,去通知吳將軍,讓他率兵前來。”
他這是做了兩手打算,萬一壓不住軍中的將校,也能多一條退路。
等到監軍的首級被割下,張俊率先走出帥帳。
沒走幾步,迎面便撞上率兵而來的將校。
這些將校俱都是聽到了帥帳中傳出的慘叫,聞訊而來。
“這……”
見到親衛們手中的監軍人頭,一衆將校面露驚懼。
張俊深知這些將校中,有人已經被洗腦,不過好在時日尚短,還沒有徹底陷進去。
張俊朗聲道:“諸位,吾等乃是堂堂朝廷命官,豈能與賊寇爲伍?本將軍已投靠齊國,陛下保證,只要剿滅方七佛,便既往不咎。”
他的軍中多年,到底有些威望。
一衆將校看了看張俊,又看了看五顆監軍的人頭,一時間面露猶豫。
見狀,張俊趁熱打鐵:“陛下向來有功必賞,此番投誠,剿滅方七佛後,封妻廕子,榮華富貴,應有盡有!”
“俺聽張將軍的。”
終於,一名偏將開口道。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
張俊不由暗自鬆了口氣,吩咐道:“你等把將士們召集起來,我有話與他們說。”
一刻鐘後,八千士兵聚集在一起。
張俊站在高臺上,高吼道:“諸位將士,待剿滅方七佛,本將軍就帶你們回家!”
一句回家,勝過千言萬語,也擊碎了幾名監軍連日來的傳教洗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