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楨問道:“城中沒亂罷?”
根據谷菘所言,整個京師有五十餘萬人,買了齊雲社奪魁的蒙彩。
雖然絕大多數人只買了幾文錢,可也不乏一些賭狗,壓上全部身家。
眼下齊雲社爆冷倒在四強,難保這些輸了球的百姓,羣情激憤之下,不會做出甚麼傻事。
好在韓楨提前安排了一營青州軍入城,協助開封府維持秩序。
聞言,谷菘面露古怪之色,欲言又止。
見狀,韓楨挑眉道:“真有百姓鬧事?”
谷菘答道:“鬧事倒是沒有,不過齊雲社的球員們遭了災,回去的路上,被輸球的百姓扔了一路的爛菜葉臭雞蛋。”
韓楨搖頭失笑道:“只要不傷人,隨他們鬧去罷。”
百姓們輸了錢,總歸是要發泄一樣。
原本他想趁着這一屆蹴鞠大賽,打造出一支明星標杆球隊,往後用作文化輸出的一環。
齊雲社就是不錯的選擇,不曾想對方竟這般不爭氣。
又交代了幾句後,谷菘轉身離去。
韓楨拿起硃筆,正準備繼續批閱奏摺,忽地問道:“猴子到哪了?”
一旁的劉昌答道:“回稟陛下,楊總管前個兒已到明州港,應當能趕在年節前回京。”
“嗯。”
韓楨點點頭,埋頭批閱奏摺。
就在這時,殿外的黃門太監稟報道:“陛下,常相與餘院長求見。”
“宣。”
韓楨吩咐道。
下一刻,常玉坤與餘伯莊一齊走進大殿,躬身見禮:“見過陛下。”
韓楨問道:“兩位愛卿所來何事?”
常玉坤朗聲道:“臣此來是稟報近期北地修建火炕之事,目前北地四路,修建火炕的百姓已達二十八餘萬戶,銀行貸款支出共計三十九萬餘貫。”
火炕這東西很好統計,因爲朝廷明文規定,有火炕的家庭每年可免費領取煤炭。
所以,修了火炕後,百姓們會自發去官府登記。
“不錯!”
韓楨面露笑意。
二十八萬戶已經不少了,北地四路共計二百一十餘萬戶,等同於每七戶人家,就有一戶擁有火炕。
忽地,韓楨察覺到了問題所在:“這戶數與貸款賬目,似乎相差甚遠啊。”
按照工科院覈算的成本,一個火炕四貫錢,貸款數目該過百萬貫纔是。
即便刨除一些家境殷實的百姓,不需要貸款,也該在八九十萬貫上下浮動,這三十九萬貫,差距着實太大了。
話音落下,就見餘伯莊面露尷尬之色,上前一步道:“此事是微臣失職,請陛下責罰。”
韓楨好整以暇道:“說說看,你如何失職?”
餘伯莊答道:“微臣在建造圖紙上,詳細標註了火炕所需各類材料,可等到北地百姓實際建造之時,紛紛捨棄了青磚與石板,採用黃泥與石塊搭建,如此一來,算上人工等費用,成本縮減到一貫以內,更有甚者,兩三百文便修好了火炕。”
韓楨問道:“換用黃泥建造的火炕,可否安全結實?”
“尚可。”
餘伯莊苦笑一聲,如實說道:“微臣派遣出去的匠人說,黃泥摻雜麥秸,輔以碎石,修成火炕後,越燒反倒越結實,可用十餘年之久。”
此事也不能說是他的錯,因爲他的設計方案,是嚴格按照韓楨的要求,秉持着安全結實耐用的特點,青磚石板修建的火炕,可用數十年之久。
但百姓卻不這麼認爲?
四貫錢修個火炕,是你有病,還是我有病?
甚麼狗屁青磚石板,哪有黃泥巴好用。
百姓們的智慧切莫小瞧,如此一來,成本從四貫錢直落幾百文錢。
若是家裡男丁多,幾百文都用不到,畢竟黃泥不要錢,碎石也不要錢。
而且,黃泥修築的火炕,被煙道越烤越堅固,只要人不在火炕上亂蹦亂跳,用個十來年沒甚問題。
韓楨沉聲道:“工科院大匠技藝精湛,然脫離民間太久,此次就當個教訓,往後再有類似之事,當深入民間,考慮民情。”
四貫錢對京師百姓來說,算不得多,畢竟高消費地區,人力成本也高。
但對北地百姓來說,卻是一筆不小的負擔。
“微臣明白。”
餘伯莊趕忙應道。
韓楨說道:“此次功過相抵,不賞不罰,且退下罷。”
“微臣告退。”
餘伯莊暗自鬆了口氣,轉身離去。
此次沒被責罰,已是陛下開恩了,他哪還有臉要賞賜。
待他離去後,韓楨將目光落在常玉坤身上,說道:“西北五路亦苦寒,明歲可依照此法,在西北推廣。”
小冰河降臨,往後的一兩百年裡,只會越來越冷。
況且西北多煤礦,能自產自銷。
“臣領旨。”
常玉坤朗聲應道。
……
“三哥!”
“快開門三哥!”
“俺知曉你在家中,快且開門!”
西水門衚衕盡頭的小院外,趙榛一羣人滿臉怒容,用力敲着門。
兩扇破舊的門戶,不斷顫動,發出陣陣哀鳴,似乎下一刻就會轟然倒塌。
此時此刻,趙模這幫兄弟恨極了趙楷。
齊雲社輸了!
關鍵他們在趙楷的蠱惑下,把全部身家都押了齊雲社。
一年多的辛苦積攢,一朝回到改朝前。
錢沒了,田沒了,耕牛也沒了,全沒了。
而這一切,都是因爲趙楷。
“讓開!”
眼見敲了好一會兒都無人開門,趙榛一把拉開趙樞。
只見他邁步上前,擡起腳,卯足力氣狠狠踹去。
但聽砰的一聲,老舊的木門再也堅持不住,被一腳踹開。
門被踹開的瞬間,院中一道身影慌忙逃向屋內,正是趙楷。
“三哥休走!”
趙模反應最快,三兩步衝進院中,一把揪住趙楷的後領。
“嘿嘿。”
趙楷訕笑一聲,狡辯道:“十一哥這叫甚麼話,我正準備開門。”
趙模冷哼道:“哼,既是要開門,爲何又要跑?”
趙楷謊話張口就來:“爲兄忽地又想起屋裡爐子還燒着水呢。”
聞言,趙模諷刺道:“三哥啊三哥,你如今可真是謊話連篇,嘴裡沒一句實話,都快趕上瓦市子的優伶了。”
與此同時,其餘人一擁而上,將趙楷團團圍住。
“十一哥你與他廢話作甚。”
趙榛撥開人羣,怒目而視道:“你這廝害的我等傾家蕩產,賠錢!”
他是真氣急了,連三哥也不喊了。
趙楷駁斥道:“我乃你兄長,怎可這般與我說話,還有沒有點禮數了?”
“兄長?”
趙杞冷笑一聲:“有你這般兄長麼?誆騙我等錢財去買蒙彩,又讓我等壓上全部身家買齊雲社奪魁,如今好了,咱們甚麼都沒了,趕緊賠錢!”
“賠錢!”
“對,都怪你,賠錢!”
衆人紛紛開口,義憤填膺的讓趙楷賠錢。
趙楷不幹了,挑眉道:“這叫甚麼話,你等自己貪心,賣田賣牛壓齊雲社,與我何干?”
趙楷這番無恥的模樣,氣的趙榛火冒三丈。
“呔!”
趙榛大喝一聲,一拳搗過去。
這含恨一拳力道極大,正中左眼,趙楷頓時發出慘叫一聲。
趙榛怒喝道:“賠不賠錢?”
“反了,竟敢打兄長。今個兒父皇不在,我就替父皇教訓教訓你這無兄無父之人。”
趙楷說罷,反手就是一拳。
“找死!”
趙榛沒想到他還敢還手,爆喝一聲,立馬還擊。
一旁的趙模怕弟弟吃虧,也立馬加入戰局。
趙楷本就沉迷酒色,身子虛得很,對付一個趙榛已經很吃力,眼下趙模也加入後,頓時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莫打了,莫打了。”
趙楷蹲在地上,雙手護住腦袋,不住的慘叫。
趙樞等人站在一旁,冷眼旁觀。
待打了一陣後,趙杞這才上前一步,假模假樣的勸道:“好了,莫要打了。”
“哼!”
兩兄弟這才停下手,趙榛冷哼道:“趕緊賠錢,否則俺繼續揍你!”
趙楷只覺嘴邊癢癢的,用手一摸,手掌上殷紅一片。
原來是鼻血流出來了。
趙楷此刻又羞又怒,捂着鼻孔,甕聲甕氣道:“好好好,光天化日之下打人,俺要去開封府告官!”
“走,俺倒要看看,開封府尹會如何判罰!”
趙榛絲毫不懼,揪住趙楷就往外走。
“對,去開封府!”
趙樞一衆人紛紛附和。
此時此刻,甚麼兄弟情分,甚麼宗室臉面,全然顧不得了。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要回自己的錢。
否則年關將至,這天寒地凍的,他們身無分文,如何過活?
更不用說,家中要死要活,鬧着和離回孃家的妻妾了。
一旦要不回錢,可就真是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了。
一行十餘人出了衚衕,朝着開封府衙走去。
一路上,趙榛幾人罵罵咧咧,拉拉扯扯,引得百姓們的注意。
這些百姓定睛一看,頓時樂了。
喲,這不是大宋王爺們麼?
再一看趙楷鼻血長流,百姓們立馬炸鍋了,紛紛圍了上來。
要說這東京城的百姓,最愛湊熱鬧,當初金人與韓楨打來時,都有閒工夫湊熱鬧,更別提如今太平時節了。
更何況,還是老趙家的熱鬧。
不消片刻,便聚集了數百圍觀百姓。
“信王,這是怎地了?”
人羣中,有人問了一句。
趙榛聽了,高聲道:“好教鄉親們得知,這廝謊稱父親病重,找我等借了錢,轉頭全買了蒙彩,隨後又誆騙我等賣田賣牛,把全部身家買齊雲社奪魁。而今齊雲社輸了球,這廝卻不認賬!”
譁!
此話一出,百姓們頓時炸了鍋。
實在這個消息,太過勁爆了。
趙楷頓時急了,趕忙說道:“我何曾讓你等賣田賣牛了?是你等自己貪心不足,如今卻都賴到我的頭上,要怪就怪齊雲社!”
……
牛行街上,趙構正牽着妻子邢秉懿的手,在街上閒逛。
他如今是春風得意,率領社團殺入八強,雖然不敵對手,第一輪便被淘汰,但已是足夠了。
八強,怎麼也能分到大幾千貫的賞金。
眼下年關將至,難得清閒,趙構帶着妻兒出門購置年貨。
正走着,前方忽然傳來一陣吵鬧聲。
邢秉懿看着黑壓壓的人羣,好奇道:“夫君,前邊在幹甚呢?”
趙構琢磨道:“不曉得,許是雜技表演。”
臨近年關,各種賣藝的江湖人變得活躍,打算趁着年節賺一筆。
見自家妻子面帶好奇,趙構提議道:“去看看?”
“好。”
邢秉懿笑着點點頭。
兩人說着邁步走過去,趙構仗着身強力壯,擠進人羣之中。
當看清人羣中的一幕後,他面色一變,轉頭就要溜。
“九哥!”
趙模眼尖,一眼就在人羣中看到了他,大聲喊道。
這一嗓子,頓時引得在場所有人的注意,紛紛將目光投向他。
這會兒再想走已經走不了了,趙構只得硬着頭皮留下,強笑道:“見過諸位兄弟。”
趙杞高聲道:“九哥兒來的正好,你幫俺們評評理。”
此時此刻,趙構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剛纔非要嘴賤,現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