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劉錡這廝雖中二,可眼光審美卻一直在線。
黑光鎧除了實用性之外,造型也格外威武,尤其是胸甲上描金的龍紋,讓韓楨在霸氣之餘,多了幾分雍容高貴。
當然了,帥是帥,但貴也是真的貴。
由於是定製的,僅一套黑光鎧的造價,比普通黑漆山紋甲貴了近十倍。
其中胸甲上厚厚的龍紋,就耗費了二兩黃金。
如今的金價,都快炒到天上去了,一兩金子高達六十餘貫錢,就這還有價無市。
好在黑光鎧是軍官用甲,只有營級以上將領才能穿戴。
韓楨本就高大魁梧,此刻穿上黑光鎧,更顯霸氣,手握玄色鐵槊,猶如一尊戰神。
嘩啦啦!
行走間,甲葉發出陣陣清脆的摩擦聲。
大步來到前院,馬伕已經備好了戰馬。
翻身跨上戰馬,韓楨朝着城外軍營狂奔而去。
相比以往,今日的軍營安靜了許多,散發着一股肅殺之氣。
一路狂奔進軍營,韓楨翻身下馬,徑直走進白虎堂。
此刻,白虎堂內,聶東、劉錡、小武等將領早已等在那裡。
見到韓楨,衆人齊齊起身,抱拳見禮:“見過縣長!”
“不必多禮。”
韓楨單手虛壓,示意他們坐下後,自己來到堂案後方,大馬金大的坐下。
待到他落座後,聶東等人這才重新坐下。
環顧一圈衆人,韓楨開門見山道:“將急報詳細說一遍。”
史文輝起身道:“稟縣長,昨日安插在周邊各路的探子來報,襲慶府與東平府各縣出現大量糧草調動,天平軍、泰寧軍兩支禁軍開始整軍。與此同時,大名府周邊各路也開始徵集糧草輜重,疑似運往高唐、安德二縣。”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這句話放在古代戰爭中,是一條不變的鐵律。
哪怕是北方的遊牧民族,在南下侵略之前,也會準備好幾乎一切能帶的食物與武器。
打贏了,分糧分錢分女人。
打輸了,那就等死。
反正就算不打,他們也很難熬過寒冷且漫長的冬季。
十萬西軍不是一個小數目,並非想去哪就去哪,每一次有所動作之前,與之對應的就是糧草輜重供應。
大名府的大批糧草輜重調動,透露出一個明顯的訊息。
西軍即將南下!
聶東出聲道:“末將以爲,高託山或許眼下還在硬撐,但顯然也撐不了太久。高唐和安德二縣,一上一下,緊挨濟南府。這擺明是準備南下後,兵分兩路,一左一右同時攻入濟南府。”
“並且,濟南府南邊緊挨的東平府和襲慶府也在整軍備戰,看樣子是打算堵住後路,準備一鼓作氣,徹底將張迪殘部、黑山賊以及高託山解決。”
劉錡點點頭附和道:“高託山如今去不去濟南府,已經不是他能決定的了。末將若是西軍主帥,定會圍而不剿,故意留一道口子,將高託山一點點趕往濟南府。”
他所說的策略,是上一次伐張萬仙時,利用騎兵,不斷將張萬仙趕向自己事先設有伏兵之處。
這並非是陰謀,而是堂堂正正的陽謀。
哪怕張萬仙猜到渡口可能有埋伏,也不得不去,因爲只有過了河,逃往昌樂纔有一線生機。
同理,如今的高託山陷入了與張萬仙一樣的境地。
不管他願不願意,都得去濟南府,聯合黑山賊一起抗擊西軍,是他唯一的活路。
“不得不說,西軍這次戰略部署很是漂亮。讓幾股反賊勢力或被動,或主動的聚集在一起,一舉殲滅。同時,將戰場從太行山脈,挪到了濟南府這片平原地帶,便於西軍施展身手。”小武眼中閃過一絲敬佩之色。
劉錡評價道:“樑方平一內侍爾,不通軍事。辛興宗志大才疏,庸才而已,張俊、王淵有勇無謀,此次戰略應當是楊惟忠或韓世忠策劃。”
聽完衆人的分析,韓楨不由點了點頭,問道:“你等覺得,西軍還有多久南下?”
聞言,聶東不假思索道:“最遲不會超過下個月中旬。高託山聚衆數十萬,想要餵飽這麼多張嘴不容易,如今河北之地愈發寒冷,大雪封山後,想找到吃食也更加困難。”
“並且,趙宋朝廷也不會讓樑方平拖太久。儘管平夏城之戰後,西夏一日不如一日,但其狼子野心卻並未熄滅,如今抽調十萬西軍平叛,致使西北各路防備空虛,難保西夏不會趁機發難。”
劉錡附和道:“末將認爲聶都統言之有理,就算樑方平想拖,趙宋朝廷也不會讓他拖。”
“一個月時間,足夠我們備戰了。”
韓楨說罷,轉頭看向史文輝,問道:“軍械庫各軍械幾何?”
史文輝沒有絲毫遲疑,當即答道:“稟縣長,如今所有步兵營軍械齊備。騎兵營還有八百餘幅馬上重甲的缺口,不過最遲半個月,軍械工坊就能製造完畢。三弓牀弩二十六架,神臂弩四百三十一柄,火器共計一萬八千六十三個。”
火器還是有些少。
在韓楨的估算中,一次作戰,平均每個士兵需消耗三至五個火器。
此次迎戰西軍,至少要準備六萬個火器,纔算穩妥。
事實上,如果沒有日常訓練的消耗,那麼湊足六萬個不成問題。
可偏偏訓練又是必不可少的。
士兵要熟練掌握火器使用,如此上了戰場後,纔不會手忙腳亂。而戰馬等牲畜,也需適應火器爆炸時的巨響,所以省不得。
于軍微微皺眉道:“縣長,火器是否少了些?”
神臂弩是真沒辦法弄太多,這一點他們很清楚。
能弄來四百餘柄,幾乎已經是極限。
不過作爲底牌和依仗的火器,只有不到兩萬個,這讓于軍等人心中升起一股緊迫感。
韓楨正色道:“稍後我會傳令火藥工坊,讓他們加緊趕工,儘可能的多生產一些。”
衆人點了點頭,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接着,衆人紛紛起身,來到輿圖前商議作戰計劃。
劉錡手指點在東平府上,提議道:“天平軍與泰寧軍糜爛,應當不會主動出擊,接到的軍令,大概率是負責堵死黑山賊等人南下逃竄之路,不過也不得不防。末將覺得,最好提前攻佔界首鎮,同時留待五百重甲騎兵,外加兩千步卒,駐紮於此。”
“若兩支禁軍出動,能立刻阻擋擊潰。若禁軍不動,還可作爲奇兵使用。”
界首鎮,位於濟南、東平、襲慶三府交接處,背靠泰山,與孫家鎮一樣屬於關隘要地。
天平軍與泰寧軍想要北上濟南府,繞不開界首鎮。
還是那個問題,糧草輜重。
這就是爲何,面對一處險關時,即使再高明的將帥,寧願用無數士兵的命去填,也不願繞路。
大軍是可以繞過去,可身後扎着一根釘子,後續的糧草輜重部隊怎麼辦?
一旦糧草被截,糧道被斷,大軍會立刻陷入絕境。
小股奇襲部隊,可以不用管城寨,但大軍出行,必然是層層推進,絕對不會給自己身後留下任何後患。
攻城拔寨,不外如是。
聶東贊同道:“劉營長此言大善,趁着如今敵明我暗,需儘快拿下。除了能阻擋禁軍之外,還可作爲糧草輜重堆積之地。”
眼前商議,基本都是韓楨、聶東與劉錡三人在說。
于軍與小武等人大多時間是在傾聽,很少開口。
他們雖驍勇,但在戰略大局觀上,還差了不少。
不過沒關係,誰都不是天生的將軍,多歷練歷練,總會成長。
不知不覺間,夜幕籠罩天際。
白虎堂裡,亮起了明亮的燈光。
簡單吃了些炊餅後,韓楨等人繼續商議作戰計劃,利用多個沙盤,不斷推演西軍的所有動向。
不時有爭吵聲,從門縫中傳出。
這一戰,對韓楨他們來說至關重要,由不得他們不謹慎。
一切的努力,一切的準備,就是爲了這一戰!
贏了,整個山東唾手可得,並且韓楨能夠徹底站穩腳跟,實現劃地爲王的最初願景,不必再像眼下這般,遮遮掩掩,小心翼翼。若是輸了,那就萬事皆休,逃亡海外。
……
翌日。
隨着一道道命令從軍中傳出,郡城中數個糧倉打開,一輛輛滿載糧草的牛車,駛出郡城,朝着孫家鎮的方向行去。
與此同時,于軍率領五百重甲騎兵,兩千精銳步卒,以及一千輔軍,無聲無息的出發了。
沒有激勵人心的誓師大會,也沒有澎湃的戰前鼓舞。
有的,僅僅只是韓楨的一句話。
務必拿下界首鎮!
臨淄與益都兩座水力軍械工坊,開足了馬力。
工人們彷佛打了雞血,一個個在高額賞錢的刺激下,瘋狂製造軍械。
一時間,一股緊張壓抑的氣氛,悄然瀰漫在郡城上空。
哪怕是普通百姓,都明顯察覺到了異常。
宵禁提前了半個時辰,巡街的捕快隊伍,也徒然變多了數倍。
進出城門的盤查,也比以往更加嚴格。
甚至於周邊的各個村子中,都能看到巡邏的鄉勇弓手,一旦發現可疑目標,立即拿下。
若敢反抗,當場格殺!
益都郡所有人,包括街邊的乞丐都知道,有大事要發生了。
府邸中。
韓楨泡在浴桶之中,閉目養神,安娘坐在小馬紮上,幫他搓着背。
搓着搓着,安娘忽然出聲問道:“二郎,可是要打仗了?”
“嗯。”
韓楨並未睜眼,只是輕嗯了一聲。
安娘沉默不語,看向他背影的眼中滿是擔憂。
就在這時,韓楨開口打破沉默:“稍後我便要搬去軍營了,大戰在即,我分不得心,家中你多照看着些。張大夫我已經交代過了,閏娘若是覺得不舒服,可隨時喚他來府上看診。遇上解決不了的難題,可尋悠悠和小蟲。”
“奴家省的。”
安娘鄭重的點了點頭,旋即咬了咬脣道:“二郎你也要多多保重。若……若是敗了,也莫要拼命,好日子過得,苦日子也過得,只要有二郎在,躲在山裡也能逍遙一輩子。”
“放心,我曉得。”
韓楨微微一笑,安慰了一句,只是眼中卻燃着戰意。
一將功成萬骨枯,不拼命哪行!
西軍?
趙宋精銳之師?
老子打的就是精銳!
洗完澡,在安孃的服侍下,韓楨換上一套嶄新的錦袍。
迎着那雙水汪汪的桃花眼,他深深印了下去。
許久之後,兩人才分開。
韓楨輕聲道:“待明年開春了,給伱一個孩子。”
“嗯!”
安娘點了點頭,叮囑道:“去看看閏娘罷,這會兒她應是醒了。”
“好!”
韓楨應了一聲,邁步走出浴室,徑直走向正屋。
推開裡屋的房門,一股熱浪襲來。
兩個暖爐子不斷散發着熱氣,讓房中溫暖如春。
牀榻之上,臥着一道熟睡的身影。
似是開門聲吵醒了她,韓張氏睜開惺忪的睡眼,語氣軟糯中帶着幾分迷糊:“可是二郎回來了?”
“吵醒你了?”
韓楨邁步來到爐子邊,藉着熱浪驅散身上的寒氣。
“倒也沒有,奴家這覺本就是一陣一陣的。”韓張氏說着坐起身,倚靠在牀頭。
將手烤熱後,韓楨來到牀邊坐下,隔着棉被,動作輕柔的撫在韓張氏的肚皮之上。
過了三個月後,韓張氏已經開始有些顯懷了,小肚子微微隆起。
顯懷這東西看個人,有些女子孕期五六個月了,都不太看得出來,而有些三四個月就已經很明顯了。
韓張氏就屬於後者。
韓楨緩緩開口道:“你好好在家養胎,我要出一趟遠門,估摸着年後才能回來。”
“是去打仗罷?”
韓張氏略顯富態的俊俏臉龐上,滿是擔憂之色。
韓楨挑了挑眉,打趣道:“都說一孕傻三年,怎地感覺你懷了孕,反倒變聰慧了?”
“二郎又在作怪。”
韓張氏嗔怪的白了他一眼。
不過韓楨這番調侃,成功衝散了一些她心中的擔憂。
握住她的小手,韓楨保證道:“閏娘你放心,不管成敗與否,我都會回來。”
韓張氏關心道:“二郎多多保重。”
“張大夫說了,三個月後胎兒穩固,便可以適當走動走動,往後生的時候,也能順利一些。想吃什麼,想幹什麼,莫要憋在心裡,直接告訴安娘和悠悠……”
靠在韓楨懷中,一邊感受着他的心跳,一邊聆聽着他的叮囑,韓張氏眼中滿是幸福之色。
兩人耳鬢廝磨了片刻,韓楨起身離去。
出了裡屋,他眼中的溫存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讓人無法直視的威嚴。
換上黑光鎧,騎上戰馬,韓楨並未直接去軍營,而是來到麻家府邸。
麻彥民似乎知曉他要來,早早地便等在書房中。
待到韓楨落座後,麻彥民親手爲他泡了一杯茶,用蒼老的聲音問道:“西軍來了?”
“快了,快則二十日,慢則一個月。”
接過茶盞,韓楨輕輕吹了幾口涼氣,抿了一小口。
麻彥民神色鄭重道:“放心去罷,郡城老拙會幫你照看。”
“這是一份調兵手諭,屆時我會留下五百人,留守軍營。持手諭,可隨時調用那五百士兵,一旦城中有任何意動,不必手軟!”韓楨放下茶盞,從懷中取出一份手諭遞過去。
一旦大戰開啓,他無暇顧及郡城。
這個時候,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幫忙照應。
趙霆不行,劉宓也不行,蘇家更不行。
唯有麻家,與他是真正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麻彥民接過手諭,點頭道:“老拙省的。”
交代完事宜,韓楨起身笑道:“嶽祖父這段時日可準備準備,年後等我回來,便迎娶悠悠過門!”
聽到迎娶二字,麻彥民眼中閃過一抹笑意,心照不宣道:“老拙定會安排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