僕骨哈姆看着胡刀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嘴角不住的抽搐着,好半天才擠出了一句話:“但憑將軍處置就是!”
胡刀點點頭,揚手在空中耍了一個鞭花,那清脆的聲音卻像是一陣閃雷一般,震得僕骨哈姆兩隻耳朵嗡嗡直響。
“還算你這個老頭識趣,帶上你的兒子,再挑選出十個最強壯的牧民,隨我回去走一趟。我家將軍有事情要找你問話。”
僕骨哈姆渾濁的眼神裡透過一絲精光,一直吊着的心終於有些安定下來。看來這部落是不會被屠殺了,不過這隋人找我會有什麼事情呢?在沒有摸清楚隋人的真實用意之前,他這顆心,始終是惴惴不安的。
他們這幾句話,卻是用的突厥語。胡刀自小在北地長大,當慣了馬匪,這突厥語說的還是不錯的。那些牧民聽到他要將長老等人帶走,又有了一絲騷動,但是看看面前尚未乾透的血跡,只能恨恨的盯着那些隋兵。
僕骨哈姆緩緩站起,步履蹣跚的走到蘇綴身旁,恨恨的踢了自家兒子一腳,呵斥他站起來。心中苦笑連連:這真是自作孽哦,自己兒子平日裡趾高氣揚,除了阿史那家的人以外,餘人都不放在眼裡。沒想到今日只是見了這般陣仗,已是駭成這般模樣,真是丟盡了臉面。
胡刀將胡二牛留下,繼續監視着這個部落的動靜。他自己則帶了一半人馬,押着僕骨哈姆一行人,回到了自家大營。
僕骨哈姆越往前走,心裡面越是發虛。隋軍大營內,隨處可見的士兵身上無不散發出一股殺氣,偶爾望向自己的眼神裡面,那種冰冷的感覺讓他痛入心扉,幾乎拔不動步子。身邊的蘇綴,臉色已是嚇得煞白煞白,上下牙齒不停的打架,顯然心中十分的害怕。
“阿爸,他,他們會不會殺了我?”
“現在知道害怕了?剛纔我怎麼說的,那大隋乃是天朝上國,豈可輕易招惹的?過會你切記,要小心應對,不可莽撞行事,知道麼?”
一進入大帳,僕骨哈姆拉扯着蘇綴,撲通就跪倒在地上,高聲求饒道:“小人僕骨哈姆,自知有罪,還請大人發落!”
蘇綴也有樣學樣,跪在地上磕頭不止。
好半天才聽得前面有人發話:“僕骨哈姆,你們先起來說話!”聽聲音,卻好像是個年輕人。
僕骨哈姆大着膽子擡起頭,看到周邊站滿了大隋的兵將,方纔的胡刀也在其中。而正座上有兩人,其中一名是文官打扮,另外一人卻是個武將,看其容貌甚是年輕。
“兩位大人,可是放過了我僕骨部?”
上面端坐的兩人自然就是達奚嵩與楊戈,此時聽到下面的老頭顫顫巍巍的問出這話,不由的笑了起來。
“哈姆長老,要想讓我們放過你的族人,倒也不難。只要你予以配合,我們自然不會難爲你等。不過,若是你不識好歹,非要嚐嚐我們隋軍的厲害,那也簡單。這雷霆一怒,流血千里。你可明白?”
楊戈的話聲音不高,但字字句句鞭打在僕骨哈姆的心中。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苦笑道:“我們鐵勒人也有規矩,落敗的一方要麼被屠殺乾淨,要麼就淪爲對方的奴隸。既然我們肯來到這裡,自然一切聽憑大人處置,我和我的族人自然聽命。”
楊戈愣了一下,看向達奚嵩。後者點點頭,笑了:“既然如此,那我們就是友非敵,來人,給哈姆長老擺個座位。其他人也自有安排,長老不用擔心。”
僕骨哈姆卻不敢託大,自謙道:“兩位大人當前,小人不敢當。有什麼話儘管詢問就是,小人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楊戈與達奚嵩對視一笑,對這老頭的話都很是滿意。
他們一路行來,沿途部落卻很少見到,早就覺得有些詫異。明日就要過克魯倫河了,對岸是什麼情形,卻是一無所知。偏偏有不開眼的敢來招惹,他們自然也不介意拿起手中的鋼刀來磨得快一些。眼前這老頭年紀雖大,但腦子卻不糊塗,看上去也是個知道把握機會審時度勢的人。有這樣的人,自然要好好利用一番了。
“哈姆長老,聽胡刀所言,你們這部落中的男丁好像不是很多啊?”
“大人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始畢可汗徵召各部落勇士,要搞一個冬日圍獵。我們雖然人少,但也不得不派人前往。”
“哦,冬日圍獵?這是什麼意思?你可知道麼?”
僕骨哈姆聽了幾句後,心中頓時明白。眼前的這支隊伍,正是他們口中所說的使節隊伍。果然正如有些人所說,人並不多,但他卻一點不敢小覷。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人家大隋再怎麼打敗仗,要是真想對付他們,還是不費吹風之力的。所以他並不怎麼看好始畢可汗的所作所爲,但他只是個小部落長老,即便僕骨部裡面,也算不上什麼有影響力的人物,自然沒什麼話語權。
這次被胡刀兵臨城下,馬鞭子都快要打到了臉上,僕骨哈姆更是覺得自己所想的沒錯,與大隋是萬萬不能交惡的。於是也不隱瞞,將自己所知道的,如實全都說了出來。
其實這次草原上的災情並不是很嚴重,尤其對於他們這些據水草而居的部落來說,影響更是微乎其微。但始畢可汗卻借用了這個機會,強行徵召各部落勇士,要組成一支大軍,趁着隋朝兵敗之時,要進關劫掠一場。
一望無垠的大草原上,北風呼嘯着帶起了一層薄薄的沙土。這已是臨近冬日了。在這樣的日子裡,平時早就躲進了自家帳篷中,烤着小火,割肉吃酒,再愜意不過。也只有那些無事生非的貴族,纔會在外面滋生事端。
在咆哮的北風中,一行數千騎突厥武士佇立在一座山丘上,面無表情的凝視着前方不遠處的一個人影。那人手持馬鞭,眼神灼灼放光,稀疏的鬍渣上面隱隱有滄桑之感,這就是主宰東突厥的始畢可汗了。
始畢緩緩走到那數百騎突厥武士跟前,滿意的點點頭。眼前的這些突厥武士,是目前整個東突厥最爲精銳的軍隊,身材最爲強壯,弓馬騎射都極爲嫺熟,正是在大草原上讓其他部落聞風喪膽的金狼軍。
有這支金狼軍在手上,始畢感覺到自己渾身都充滿了力量。自己是天之驕子,自己纔是大草原上的英雄、主宰。還在他父親啓民可汗在位之時,始畢的地位遠遠比不上弟弟處羅。但那又能怎樣,懦弱的父親只會對大隋朝卑躬屈膝,在草原人的心目中,自己這樣無所畏懼的漢子纔是他們的英雄。有時候他真想不明白,爲何自己這般勇武過人的突厥好漢子,竟會有那麼怯弱的父親。
始畢不會忘記大隋朝帶給他的屈辱。那時候他還是個年輕人,看到不可一世的楊廣,那顯赫的威風讓他拜服的五體投地。但緊接着的卻是奇恥大辱。西巡那一年,長孫晟,那個夢魘般的惡魔親口對他的父親說:可汗帳外的野草太高太茂密了這樣會阻擋住大隋天子的車駕。
長孫晟竟然要求自己的父親,堂堂的啓民可汗如同卑賤的奴僕一般,與其他突厥各部的貴族在外面彎腰拔草。始畢至今還記得,他的雙眼當時冒出的怒火,但自己懦弱的父親,竟是一點不敢反對,就那麼樂呵呵的答應下來,像一個卑賤的老奴隸一般,彎下了阿史那王族高貴的頭顱。
始畢自那時起,已經暗暗下了決心。他不要做一個拔草的可汗,要做,就要做一個馬踏天下的可汗。那點滴的野心,猶如春日的野草一般,在他的心中瘋長,直到有一天,他親手殺死了他的父親,成了不可一世的始畢可汗!
但始畢知道,自己的位置坐的並不怎麼穩妥。實力纔是絕對的,而自己手中掌握的卻與他的可汗地位並不相配。儘管他手中的金狼軍是最爲精銳的,但也不過寥寥三千而已。想憑藉這些人馬壓制住其他王室顯貴,無疑是遠遠不夠的。
尤其是表面上恭恭敬敬的兩個弟弟,阿史那埃利佛(處羅)和阿史那咄苾(頡利)都不是什麼善輩,對自己這個可汗的位置一直是虎視眈眈。更別說其他的部落了,尤其是鐵勒九姓,僕骨和回紇兩個部落始終不怎麼服氣,更是暗中做着一些小動作,要成立什麼九姓聯盟,竟是要對他們阿史那王族不利。要不是礙着自己手中的金狼軍,恐怕早就發難了。
他等了好久,終於等來了一個機會。大隋兵敗高句麗,恐怕也沒什麼能力管東突厥的事情。老天也幫着自己,恰在這個時候,來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災情,正好讓自己有了絕佳的藉口。打着圍獵的旗號,他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徵召各部落的勇士。等到這些人到了自己手中,就不愁玩不出花樣出來。
哼,那些部落裡的長老們,個個都是貪財的,膽子也小的很。自己不過帶着金狼軍四處走動了幾趟,付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許諾,就乖乖的讓那些老傢伙們同意派出了最好的勇士。
只要將這些人聚攏在一起,從大隋那邊再搶一些好東西回來,這些勇士,自然就成了我始畢的囊中之物。等到回過頭來,再強行統一各部落,建立一個草原上前所未有的龐大帝國,我始畢可汗的威名,將永遠照耀在遼闊的大草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