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喜……”
坐在楊廣身邊的蕭皇后最先回過神來。
目光有些不捨的從這牌匾上挪開,看向了黃喜子:
“這字……是何人所寫?”
“回娘娘。”
黃喜子躬身:
“奴婢今日奉陛下聖命,去接收那飛馬城運送的龍火猊前往珍獸欄時,遇到了李侍郎。”
“嗯?”
楊廣也回過了神來,眉頭一皺:
“她?她去那做什麼?”
“回陛下,奴婢也是這麼問的,以爲她也想湊飛馬城這一出熱鬧。可是李侍郎卻言不是,他只是去喝茶的。而去處,便是這匾額之上的春友社。這春友社,便在珍獸欄旁邊那棟很出名的鬼宅之中。
那鬼宅本來風景便不差,當年乃是一幫北朝遺老賞風月的居所。只是這幾年言傳鬧鬼,所以一直荒廢。今日重新開業,奴婢瞧着這匾額之字確實不凡,李侍郎亦是個喜歡風花雪月的妙人,去那倒是不稀奇。“
他沒繼續往下說。
因爲這話看起來是回答的楊廣,可實際上同樣是在給蕭皇后解釋這字是出在哪裡。
可如果繼續往下說,說出來那“奴婢看到這字不錯,便拿回來給陛下(越王殿下)觀瞧”,便等同於說這禮物不是陛下親自準備的了。
所以自然不能這麼說。
他說完,楊侗雖然瞭解了這牌匾從何而來,但卻很聰明的沒有插言。
而是繼續專心致志的看這字。
楊廣微微點頭,表示知曉了後,扭頭對蕭皇后問道:
“皇后覺得這字如何?”
“……”
蕭皇后略微沉思,點頭:
“好風骨。只是雕刻的手藝糙了些。實在是暴殄天物。”
“確實。”
楊廣顯然也很贊同這話,嘴裡喃喃的把這對子上的字唸叨完,輕笑了一聲:
“這對子倒也有趣。不像是什麼正經喝茶的去處~不過,小喜啊,說到底是大隋之民,你這拆人牌匾總歸是不好的。”
黃喜子眉開眼笑:
“能得到陛下嘉許,已經是這書寫之人天大的福分了。若知曉了陛下誇讚他,不知道得高興成什麼樣呢。”
“哈哈~”
龍顏甚悅的楊廣笑聲爽快。
扭頭看了一下看的認認真真的楊侗,他微微點頭。
骨子裡的文人基因讓他對於此時此刻孫兒的癡迷感同身受,生出了一分知音之感。
文人嘛。
就是這樣。
孤芳自賞遠遠是比不上知己相通的。
於是,心情一好,腦子就熱。
腦子一熱,自然要給賞賜了。
只不過,以文人的角度來賞賜,肯定不能是什麼黃白之物。
有辱斯文。
想了想,他便說道:
“去庫房取一套端山硯、漣湖筆、雲夢墨、懷州紙賞賜給這人吧。命匠作坊把這字重新拓印,用楠木再打一套匾額,蓋上朕的詩文印,賞下去吧。“
“奴婢遵旨。”
“嗯……侗兒。”
一聲呼喚,把楊侗叫回了神。
看着目光裡還有這幾分癡迷的孫兒,楊廣滿意的點點頭:
“能寫出此等有風骨之字的人,人品自是不錯。明日,祖父要去珍獸欄裡瞧瞧那頭龍火猊,這春友社便在珍獸欄旁邊。若你想看,大可去瞧瞧。這次你留守東都,雖然已經是輕車熟路,可日後作爲天子,還是要親賢臣遠小人。祖父剛纔便對你說過,觀字,便是觀人。能寫出如此之字的人,定不會是什麼軟骨頭。三人行必有吾師,大可去觀瞧一下。若喜歡,招至身側給你做個伴讀,亦是好的,明白了麼?”
“孫兒遵旨。”
楊侗恭聲應道。
說完,他想了想,低聲問道:
“祖父,那孫兒明日是否可以邀約李侍郎與之一同而去?想來,她……應該是和寫字之人是相熟的。”
“她?”
楊廣一愣,剛想說什麼,一旁的蕭皇后卻開口了:
“李侍郎統領百騎司,百騎司乃替你祖父監察天下之眼,事物繁多,便算了。”
“……”
聽到這話,楊廣看了妻子一眼。
想了想,說道:
“嗯,確實如此。”
說着,擡頭看了看天色,說道:
“好了,時候也不早了,早些出宮吧。明日一早再來,咱們一起去瞧瞧那頭天下奇獸龍火猊。”
後宮之中,越王雖然是孫兒,可終究也長大了,自然不能留下。
楊廣下令,他也不敢不聽。
於是便起身告退。
由一隊內侍送出了後宮。
黃喜子也收攏了那匾額,出去交代事情。
院子裡除了宮女,就剩下了夫妻二人。
楊廣捧着手裡不算溫熱的糖水,正打算喝完,就聽蕭皇后說道:
“陛下,侗兒看起來……還是對她不死心呢。”
聽到這話,楊廣點點頭,勺子舀動着碗裡的糖水,嘆了口氣:
“唉……如何能死心?論容貌、天資,李禾都是一等一的。一身本事也盡得諸懷真傳,心思機敏程度以一介女身更是不遜色於天下任何男子。算盡天下,智計絕倫。莫說是侗兒,便是早二十年,朕都心動……”
蕭皇后雙目寧靜。
一片平和。
而說到這,楊廣搖了搖頭:
“可惜了……莫說玄素寧,朕讓國師也爲了倆人的姻緣連起了三卦。可卦卦李禾皆是早夭的命格。侗兒到現在還未娶正妻,若真把他和李禾撮合到一起,難不成,以後的皇后是個短命的?等她死後,那天下人該如何說?說侗兒失德?……唉。”
一聲長嘆。
“便罷了。這天底下的女子多了去了,何必呢。”
“話雖如此。”
蕭皇后的目光裡有些黯然:
“可侗兒終究還是太苦命了一些。自己看中的女子活不長,而咱們替他選的女子又出自玄均觀……唔,說起來……那頭龍火猊不是從飛馬城出來的麼?飛馬城的那個……那個什麼……靜禪大家?既然有書聖之姿,想來也是個秀外慧中的女子……”
她不提這個還好。
一提起這個,楊廣便冷笑了一聲:
“飛馬城?呵……一羣亂臣賊子。就算他們想聯姻,朕還不同意呢。待到明年,江南事畢,朕便要先拿飛馬城開刀。什麼靜禪大家?到時候往教坊司裡一關(注1),朕倒要看看,她這筆桿子,比不比的上男子的活計!”
說着,他看到了已經趕回來的黃喜子,擺擺手:
“好了,不談這些了。朕今日服了國師的丹藥,睡這一個時辰,精神百倍。小喜,安排些舞姬,選幾個妃子過來。皇后,咱們共飲一杯吧?“
看着興致勃發的帝王,蕭皇后眉眼溫柔:
“臣妾遵旨。”
“哈哈~”
……
碳爐前。
粥水煙氣翻滾。
金光燦燦的萬用工具人塔大化作了電燈泡。就在旁邊站着,點亮了廳堂。
在李臻問完關於夏荷的問題後,紅纓便沒有繼續說話。
比起羊肉,她更鐘愛那條河魚。
李臻這次選的是鯽魚,並且處理的很精細。
用生薑片覆蓋魚身內外,魚身塗抹了一些酒水,內腹之中的腥臊黑膜也被颳了個乾乾淨淨。
所以這魚肉吃着除了有些刺外,一點都不腥氣。
美味至極。
雖說如果刺能剔除會更好……可他要真會這種手藝,乾脆也別說書了。
炒菜當廚子去吧。
一簸箕魚片,李臻就夾了兩片,其他的都到了紅纓的嘴裡。
而他主要就是在吃羊肉。
“魚”、”羊“一起,是個“鮮”字。
由此可見,這一鍋粥到底得有多麼鮮美。
魚吃完,肉也差不多了。
酒水還剩下了一罈半。
李臻看得出來,雖然窮家富路,而飛馬宗又不缺錢。可這邊的運輸條件艱苦,紅纓這一路估計也沒少遭罪。
吃的多,吃的快。
酒還沒怎麼喝,肉已經吃完了。
而等魚肉羊肉都吃乾淨,他把瓦罐裡的黏粥糊糊都倒進了粥水裡面。
撒了一把苦菜沫,拿勺子攪合了一下後,靜待粥水開滾。
這時,一碗酒伸了過來。
見狀,李臻同樣端起了酒碗,和她碰了一個。
飯飽,酒還未足。
一碗酒下肚,沉默了一簸箕魚片時間的紅纓纔開口說道:
“爲何要來京城。”
“我不是特意來京城的。”
李臻笑着搖了搖頭:
“我只是想把她們仨葬在北邙山而已。”
聽到這話,紅纓眼裡閃過了一絲黯然。
看着那眉眼並無悲傷之意的道士……
恰恰因爲如此。
恰恰因爲了解他的性格。
所以,聽到這話後,她才愈發替對方難過。
而這一切……
“抱歉。”
她忽然說道。
“如果不是我擅自做主,把她們安排在雲水閣……”
可話還沒說完,就見對面那道人的酒碗端了起來:
“幹。”
“……”
酒碗對撞。
又是一碗酒下肚,李臻咧嘴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她們就在我這裡。你一路辛苦,我呢,好歹這宅子也算是我的了。所以,作爲京城人士,今日,我是爲了給你接風洗塵,才準備這些的。其他的事……不談了罷。喝酒。”
“……”
紅纓抿嘴。
無言。
起身拿着酒罈,親自給他倒了一杯酒。
端起了酒碗,不知爲何,她的眉眼變得溫柔了許多。
褪去了那份冷豔。
在那金光之下變得柔和。
“道長,好久不見。”
李臻呲着一口小白牙:
“嗯啊,好久不見。”
(注1:我找了半天,實在沒找到隋朝的官方青樓叫啥。所以就沿用了唐制,各位看官莫計較太多哈,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