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人您有聖旨在身,這人是一定要抓的。”
趙寒道:
“可聖旨上也沒說,具體什麼日子抓,又是什麼時候要送到長安啊。
所以大人您呢,可以“虛“抓。
首先,你確實要先抓了李大人,也暫時奪了大人長史之職。
可另一面,您卻先不送大人進京。
而是讓李大人繼續留在揚州,專任“女鬼沉江“案的破案統領,一門心思地破了這案子,藉以戴罪立功。
我們幾個人也幫襯着李大人。
這樣一來,杜大人您就有了絕好的幫手。
以李大人的能耐,再加上我們,就算真是有什麼女鬼作祟,那她也是絕躲不過多少時日的。
等破了案,杜大人您再行派人,護送李大人進京面聖。
到那時,沉船案破了、李大人也送到了長安,對上對下、對朝廷和百姓都有了交代。
這,豈不是兩全其美嗎?”
正堂內,衆人一時有些安靜。
彷彿少年的這些話,擊中了他們的心。
“那如果,”杜鬆雲淡淡道,“此案真像參劾奏本上所說,是李大人自己做的呢?
那讓李大人任破案專使,豈不是監守自盜,又如何破得了案?“
趙寒一笑:
“這不還有杜大人您嗎?
您現在可是揚州第一人了。
有您在此坐鎮監察,萬一李大人真有背公營私之事,這沉船案就是他做的。
那您就在跟前,那豈不是抓個正着?
這就是鐵證,大人您立即就可以據此,名正言順地將李大人正式抓拿,押解回京。
那這沉船案,不是照樣破了?
大人您此行身負的重任,不也照樣完滿地辦成了麼?”
正堂之上,突然一片寂靜。
這樣一個“虛抓”,無論最後結果如何,對杜鬆雲來說都是勝局。
而對於李希愚,能暫時留在揚州、專職破案,這也比馬上就被奪權去職、押送進京,要好上太多了。
這趙法師所言,可真是極有道理啊。
就連房遺直也是一愕。
似乎他也沒想到,這個十幾歲的青衫少年,居然能想出這麼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來。
衆人忍不住都看向了杜鬆雲。
衆目睽睽之下,杜鬆雲端起茶杯,又微微啖了一口,道:
“趙法師所言,有理。”
衆人不由得又是一愕。
要知道,這位杜大人是御命欽差,其在長安的正職乃是正三品太子詹事,是皇上欽點的、東宮太子李承乾的幾位老師之一。
這可算是,位高權重之極了。
這位趙法師的話雖然非常有理,可畢竟只是個江湖術士,一家之言。
爲什麼他說的話,杜大人竟然會一下就認同了?
方念鶯、柳孝巖、曹惜月,還有那些府兵和護衛們,臉上都忍不住露出了驚奇。
只有洛羽兒等人明白是怎麼回事,笑着不說話。
李希愚神色泰然,沒有一絲動容之處。
“李大人,”杜鬆雲道,“若在私,杜某也絕不信您是個徇私枉法之人。
趙法師剛纔的話,您也都聽見了。
依照聖旨,大人長史及統管大都督府之權職,杜某不得不先行奪去。
可杜某會容大人一些時日,留在揚州,任破案之事。
那大都督府府兵人馬,杜某也會專門調撥部分出來,歸李大人您統領。
望大人能在趙法師的襄助之下,將此“女鬼沉江“之案,一舉查明偵破。
如此,大人您可以帶着案件真相之鐵證,前往長安,將自己的清白向皇上當面澄清。
而杜某此行身負之責,也算可以達成了。
李大人,此等安排,您認爲如何?”
李希愚毫不猶豫,微一叩首道:
“下官領命。”
“只是……”
杜鬆雲道:
“李大人務必行事迅速、儘早破案,不得有任何拖延。
杜某身爲黜陟大使,也將隨時監察案情,一有任何進展,大人必須立即來報。
此外,大人還務必處處秉公而行,若被杜某發現,有任何一絲徇私隱瞞之處……”
他把茶杯緩緩放下,聲音忽然嚴肅了起來:
“那大人您也知道,那將會是個什麼結果。”
李希愚面不改色:
“請杜大人放心,若有李某半點私心怠慢,大人隨時將我抓拿送京,李某再無任何怨言。”
“好,房大人。”
“下官在。”
“房大人您乃揚州刺史,”杜鬆雲道,“李大人破案期間,州內一切商貿民生等等事務,暫由你來統領,隨時向我呈報。”
“是。”房遺直道。
“諸位……”
杜鬆雲淡淡看着,堂內的所有人:
“杜某此次,乃身負皇命而來,須給朝廷與百姓一個明白的交代。
不管這沉船案背後的是女鬼,還是什麼其他的“妖魔鬼怪’,杜某必定將其繩之以法,徹底剷除。
這破案之事,諸位務必勠力同心、將其一舉偵破,上報皇恩,下慰黎民。”
他這麼緩緩說着,聲音裡有一種凜然的威勢。
“謹遵大人之命。”
堂內,衆人紛紛躬身作揖。
房遺愛暗中瞥了趙寒一眼,眼裡,交雜着一絲妒恨和不解。
這個隨意散漫的青衫小兒,卻有一身驚人的文才武功,說出來的計策,竟然連杜大人都聽取了。
他,究竟是什麼人?
……
……
李府,石道上。
方纔吩咐完畢,各人各自散去。
杜鬆雲專門叫了趙寒出來,說是有些破案的事宜,要向趙法師做個交代。
兩人走在個小院裡,四周紅牆環繞、綠柳如茵,好一派樸雅清幽的景象。
“趙法師,”杜鬆雲道,“看來你我二人和這揚州,是真有緣分啊。”
“杜大人說的是,”趙寒笑道,“所謂‘有緣千里來相會’,您瞧,咱倆這不就是嗎?”
杜鬆雲一笑,朝趙寒微一叩首:
“六層鬼冢之中,趙法師的救命之恩,杜某沒齒難忘。”
“舉手之勞,大人客氣了。”趙寒也叩首回禮。
杜鬆雲直起身來:
“只是杜某乃朝廷命官,皇命在上,有許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相信趙法師也應能理解。”
他淡然看着趙寒,眼裡有着一層深意。
趙寒當然明白杜鬆雲的意思。
這位杜大人乃皇命欽差、朝廷大員,此次前來,乃是統領揚州一地之大事。
要是讓人知道,他半路上差點被個鬼怪害了性命,那這揚州黜陟大使的威嚴何在?
“那當然。”
趙寒笑道:
“今天杜大人能給在下一個面子,留李大人在揚州,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大人您放心。
你我今日就是第一次謀面,從前的事,根本就沒有發生過。”
兩人對看,會意一笑。
“趙法師,”杜鬆雲道,“以您之大才,只當一個江湖法師,未免太過屈才了。
杜某此來揚州,身邊正缺高德大能之人,趙法師可願意屈尊一二,到我大都督來任職?
杜某可保,在這揚州乃至日後的朝廷上,趙法師您的前程,一片光明。“
哦?
這意思,是要拉攏我了。
大唐做官,最講究高官舉薦,這杜鬆雲身爲三品大員,他說的“前程一片光明”,那是真能做到的。
可實際上,真是如此麼?
趙寒想起之前在堂內,杜鬆雲和李希愚之間,劍拔弩張的樣子。
這些年來他走南闖北,對長安朝廷上,各種權力結黨紛爭之事,也是有所耳聞的。
眼下的這種情形,這個隊,還是先不要隨便站的好咯。
趙寒一笑:
“謝杜大人美意。在下浪蕩江湖慣了,一身的壞毛病,怕給杜大人您添亂。”
“這麼說?”杜鬆雲道,“趙法師您是決意跟着李大人了。
說來杜某也是好奇。
按理說,杜某與趙法師您相識還在李大人之前,趙法師您與李大人也只是初次謀面,如何便與李大人如此投機?”
他淡笑看着趙寒,眼神裡,隱隱帶着一絲逼人之意。
趙寒毫不退避,也笑看着他:
“在下跟着的不是人,而是事。
眼下這沉船案,正是揚州一地裡最大的要事。在下助李大人早日破案,這不正是幫大人您排憂解難麼?”
杜鬆雲,趙寒。
一位幾十歲的當朝三品大員,一個十幾歲笑嘻嘻的江湖少年,兩人就這麼對視着。
半晌,兩人哈哈一聲,朗朗大笑了起來。
杜鬆雲就說有事在身,先行告辭離開,趙寒突然把他叫住了。
“杜大人……”
少年好像想起了什麼,笑道:
“這說起來,穆公子呢?
他可隨您來了揚州,如今可都好啊?”
聽到“穆公子”這三個字,杜鬆雲的眼裡,似乎掠過了一絲微光。
可他沒有任何的動容,只淡笑道:
“趙法師是個明白人,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您應該清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