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州是一個極小的州縣,息州參軍固然掛着參軍的名號,所幹的事情也是有限。
參軍顧名思義是軍事參謀,這是一個糾結的職位。他的地位可大可小,這個取決於個人服務的對象是誰。如果是李世民的參軍,那地位自然是水漲船高,便是地方大員也得聽命從事。若是一個小小地方的小小參軍,那比一個村長縣長都是不如。劉仁軌所當任的息州參軍便是屬於後者。
息州是大唐最小的州之一,轄下並沒有軍隊駐紮,息州境內也是一方太平,沒有任何的賊患威脅,以至於息州參軍幾乎等於不管事的存在。
劉仁軌在其中乾的也不甚如意,上下不得其心。關鍵在於能力的排斥,劉仁軌卻有大才,讓他在一個小地方與一羣能力不出衆的人混跡在一起,在共事的時候,難免會如鴨羣中的白天鵝,爛泥中的黃金,有着閃耀的時候。周邊的人或是嫉妒,或是不理解,也就有着一定的隔閡。
劉仁軌才高氣傲,亦不會因此解釋什麼,隔閡自當是越來越深了。
“劉參軍……”一個大腹便便的油頭胖子拿着剛到的公文來到了劉仁軌的辦公處,見劉仁軌正悠哉悠哉的看着書,邊上還煮着一壺茶水,氣便不打一處來:“好悠閒啊,整個府衙就參軍最空閒了吧?”心中還怒罵了一句:“不識好歹的東西!”
他叫錢書,人不可貌相。雖然錢書長得油頭大耳,體胖如豬,但卻是進士出生。儘管是最後一名。好歹也是一個進士。因爲這個進士身份,他給安排到了息州當縣令。
錢書自視挺高的,覺得息州縣令只是一個踏板,他要繼續往上爬,最後位極人臣,只是一晃兩年,毫無驚晉升的消息。心中焦慮也開始找關係,做一些巴結上司的官場習性。徐州總管河南道安撫大使任瑰是李淵的親信,深得李淵器重與信賴。而劉仁軌之所以能夠在息州當任參軍,便是任瑰介紹的。
錢書曾找上劉仁軌,意欲給他縣尉之職,讓他在任瑰面前給他美言幾句。卻讓劉仁軌直言拒絕。因故懷恨在心,對他不聞不問,考勤功勞簿上也無他的名字。
今日莫名的收到來至於京師吏部給劉仁軌的公文,錢書心裡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但要讓他私扣公文卻也沒有那個膽子,只能硬着頭皮,將公文送了過來。
劉仁軌撇了一眼錢書,將手中書本放下。作揖道了一句:“錢大人……”他爲人清廉剛正,不屑於錢書這類喜歡投機取巧的人爲伍。但好歹也是上司,對他保留着最基本的禮節。
“你的公文……”錢書見他禮數週全,態度卻拒之千里,心中更是不滿,將公文丟給他甩袖離去了。他雖好奇,公文中的內容,卻也無顏面留下來。
其實劉仁軌對於自己的前途也有些茫然,當年他是一個芝麻綠豆點大的小官。機緣巧合之下,幫着河南道安撫大使任瑰的文章修改了幾句話,得到了任瑰的另眼相看按照朝廷的授官規定任命他爲息州參軍。本以爲此乃仕途之起點,卻不想任瑰給調到了徐州當任總管,彼此之間斷了往來。
劉仁軌亦無溜鬚拍馬巴結上司的習性,也就在息州混了多年,一身幹略,無用武之地。
打開公文,劉仁軌看着公文裡的任命,臉上出現一股潮紅,雙手忍不住的抖了抖,公文裡的內容自然是調命,將他調至慶州都督府聽命。
劉仁軌無所事事,卻不意味着不關心天下大勢,慶州都督羅士信威名暴於中外,年紀雖然不大,卻是大唐朝極富盛名的大將,戰功彪炳,被稱之爲大唐王朝的霍驃騎。現在突厥內亂,朝廷將羅士信調至慶州茂守邊疆,絕對不只是爲了守禦疆土那麼簡單,能夠在他麾下充當任何職位,前途遠勝於在小小的息州當個參軍。
“熬出頭了啊!”劉仁軌輕聲說着,他不知道爲什麼朝堂會突然下達如此命令。但他卻相信憑藉自己的能力,只要有一個能夠展示自己才華的位子,一定能夠取得成功。
他突然想到一人,將公文收好,大步走出了府衙。
錢書此刻還未走遠,劉仁軌恭恭敬敬的作揖道:“錢大人,朝堂下達了任命,將我調至慶州都督府下聽命。劉某不日上任,繼任人選,大人早作決斷。”他向錢書彙報此事,是爲了方便職位交接,倒也沒有炫耀之意。
但是錢書卻傻呆住了,慶州是中等都府,都督府可是遠遠超越息州的存在,都府府裡的任何以官職都要比他這個息州縣令話語權重的多。
劉仁軌已經飛上了枝頭就要成爲鳳凰了……
嫉恨之意,現於臉上。
劉仁軌亦不理會錢書,先一步告辭離去。
他並未回府,而是走向了城西的貧民區,走進了其中一家極小的酒館。
酒館不大,裡面雜亂不堪,人聲鼎沸,四周都是吆喝着的地方百姓。熱鬧歸熱鬧,難免有些烏煙瘴氣。
劉仁軌不太喜歡這裡的環境,皺了皺眉頭,環顧了一圈,在酒店的角落裡找到了要找的人:一個與環境不相符的人物:他一身乾淨整潔的文士服,年歲不大,容貌帶着些許的滄桑。衣服雖然打着補丁,年代已久,但卻打理的整整齊齊乾乾淨淨:喧鬧的小酒館,他獨自一人自斟自飲,自得其樂,酒桌上無菜,卻堆滿了酒罈,細細數來已經七罈之多。只憑幹飲,卻喝了足足七罈子酒,足見海量。
“馬兄!”劉仁軌搖頭長嘆,走了上去。
那位被稱爲“馬兄”的青年男子,聽得叫喚,擡頭見是劉仁軌,笑道:“劉兄來的正是時候,快來陪我喝上幾杯。老闆,再來兩罈子酒,另外炒幾個下酒的小菜,付賬的來了。”原來,他沒有叫下酒菜,只是因爲囊中羞澀。
劉仁軌看着豪放不羈的朋友,笑道:“也好,我以收到朝廷調令,擇日前往慶州都督府任職。今日便陪馬兄,不醉不歸。”
青年男子呆了呆,帶着幾分苦澀的笑道:“恭喜,劉兄了,今日得勢,來日必定飛黃騰達。”恭喜是真心實意的,但是笑容卻怎麼也擠不出來。
劉仁軌看着那苦澀的笑容,心中也是苦悶,能夠體會他的感受:這位青年男子姓馬,單名一個周字。處境比他還要悽慘一些,他雖出生平民百姓的家庭,但至少能管溫飽。而馬周不但出生貧寒,幼時還父母雙亡,孤苦伶仃,獨自一人四處做短工,將自己拉扯長大。他討生計之餘,十分好學,不滿二十便以滿腹經綸,胸藏濟世之才。
但因出生貧困,性格脾氣極爲古怪,縱然滿腹經綸,周圍的人卻瞧不起他,一直也碌碌無爲。直到李淵即位後不久,馬周纔得到了出仕的機會,當上了鄰郡的一名刀筆小吏。便如三國時期的龐統一樣,馬周覺得自己身懷濟世之才,卻大材小用的當刀筆小吏,做的很不開心,整日裡以飲酒爲樂,不務正事。
如此作風受到了當地刺史達奚恕的責罵,說他不是做官的材料,馬週一怒之下,棄官而走,周遊天下,至息州遇上了劉仁軌。
他們同病相憐,皆爲失意之人,相互把酒暢談,大倒苦水,引爲知己。
相處下來,劉仁軌早已發現馬周在政治上的幹略遠在他之上,是一個堪比傅說、管仲、蕭何的人物。如此人才,卻落得如此境地,實在令人嘆息。
“馬兄,不如你也隨我一到前往慶州?我向大將軍舉薦,大將軍能夠將我求入幕府聽用,多上一人又有何妨?馬兄之才,更在我之上。大將軍行伍出身,身旁正缺你我一般的文士,定獲重用。”劉仁軌看着馬周,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馬周心中也是一動,猶豫再三,頷首道:“也好,周便隨劉兄走上這一趟。”
兩人吃喝一頓,翌日一起整備行裝,前往慶州。
他們本是知己好友,結伴而行,說說笑笑,也不寂寞。
兩人都是蒙塵珍珠,見有望在慶州放才彩,走的也是極爲速度。十餘日後,抵達了慶州。
來到了都督府,送上了拜帖。
劉仁軌、馬週一臉的風塵,在等着通傳。
沒等多久,便聽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人未到,聲先至。
“劉先生終於到了,我盼你的到來可是望穿秋水啊……”
劉仁軌、馬周面面相覷,彼此都感訝異。
很快他們眼中就出現了一位青年男子,身形高挑遷瘦,面貌儒雅俊俏,一身華貴的紫袍官服,讓他平添了許多的貴氣。
不用介紹便知來人是誰,在大唐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員纔有資格身穿紫袍,整個慶州也只有鎮軍大將軍、慶州都督、剡國公羅士信有資格穿着紫色的官服……
看着比他們要年輕上許多的羅士信,劉仁軌、馬周都忍不住露出歎服之意。
要知道羅士信的出生比他們還要差,但是現在的他卻是數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實在是他們的楷模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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