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奕揉了揉隱隱作痛的手臂,眼中露着不可思議,還有震撼。他看得出來,羅士信先前的話並非唬弄他,而是真的決定那麼做,心中也有些無奈。類似於他這種喜歡多想,善於佈局設套的人物,最應付不來的便是羅士信這種不依照常理出牌的人物。
在來之前,一路上他都有閉過一次眼睛,一直在思考在思量應該怎麼才能將任務完成的更好。他如歌邏祿迦一樣,並不尚武,唯一出彩的只有頭腦,但是受到歌邏祿迦的嫉妒,一直無用武之地。直到今時今日,歌邏祿迦莫名失蹤,他纔有了用武之地。機會難得,昌奕發誓要把握好這次機會,對於每一個細節,每一個環節都經過反覆的推敲琢磨。依照他的想法來算,他率先道破大唐的目的,增加己方的籌碼,而不是陷入被動之中,任由大唐獅子大開口。然後在根據大唐的需求,反覆辯論商討,他有自信能夠憑藉口舌說服羅士信與他麾下的那幹文人。
這計算的好好的,可是對上羅士信,他的一切想法都成了無用之功。
羅士信根本就不與他談,直接將他趕了出去。
昌奕被逼之下,也只能選擇妥協。同樣的他也知道,這一妥協,優勢什麼都沒有了。
對於羅士信的嘲諷,昌奕也憋着口氣道:“那不知大將軍有什麼條件,我們可以坐下來慢慢談。”
“談你大爺!”羅士信直接爆了出口,道:“老子是個粗人,跟你這種半調子的文人最沒話可說。回去告訴你們可汗,一名俘虜換一頭牛一匹馬讓他給我準備四千頭牛,四千匹馬,十天之後,給我答覆。沒有消息,就讓他讓部落等着,我會送三千顆首級給他。就這樣了,來人,將這個圖解來的使者丟出去。”
昌奕再次傻眼了,終於明白羅士信根本就沒打算跟他談話,在護衛進來擒他的時候,慌張的搶先道:“一名俘虜換一頭牛一匹馬,也是三千馬三千頭牛,怎麼會是四千頭牛,四千匹馬?”
羅士信抓着硯臺甩手就丟了過去道:“你們突厥人不用吃飯的?在老子這裡,老子天天用牛肉馬肉供着他們,一個個就跟豬一樣能吃。短短几天就吃了老子將近千頭牛千頭馬,還沒有給你計算利息,已經很看得起你們了。”
硯臺正中昌奕腦袋,他刻意控制了力道,並不足以致命,卻直接將昌奕要說的話壓了下去。
硯臺上還殘留着墨汁,墨水灑了昌奕一臉,模樣極爲滑稽。
昌奕還未反應過來,身子已經浮空而起。
聽着昌奕的聲音越來越遠,羅士信眼中露着一絲厲色:這爲了朔方百姓,他才選擇與突厥做交易的,要不然三千突厥人直接曝屍荒野,成爲禿鷹野狗的腹中食物。現在倒好,仗着幾分才智,看破了自己的意圖,便想跟自己做交易?
這天下什麼時候輪到小小突厥說話了,愛給不給,不給就殺!
又不是說沒有牛就發展不起來,實在不行,他貼錢買牛,將軍馬調過去耕地。強行將田地弄起來,也不給突厥討價還價的資格。
在羅士信看來,小小突厥只能撅着屁股當受的份,見他想反過來當攻,性子一起,連話都不給昌奕說了,直接讓人將他丟出去。
大帳外的近衛兵護衛也忠實的執行了羅士信的命令,一路上都是將昌奕手腳高舉起來,不顧他大喊大叫,直接往營門外走去,然後丟在了地上。
昌奕一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的姿勢給丟到了營門外。
漆黑的墨汁臉在地上畫了一條直線,還伴隨着點點殷紅的鮮血。
突厥隨行來的護衛便在大營外等候,見昌奕如此悽慘,一個個都搶上了前,有的更是憤怒的拔出了彎刀。但是就在他們拔刀的那一瞬間,四周的兵卒都舉起了強弩,上百黑黝黝的箭頭對着他們一行人,只要有一個有膽子妄動,一行五十餘人在這種距離下躲無可躲,必將成爲刺蝟。
“走!”昌奕臉上的墨汁讓草地颳去了一半,但是殘留的墨汁加上草汁還有地上的泥土外傷鼻子嘴巴磕碰出來的鮮血,黑綠黃紅可謂五彩繽紛,更是滑稽狼狽。
好在他並沒有失去理智,而是冷靜的叫停了突厥兵,領着他們趕往部落。
在途中洗去一身狼狽,將此行的遭遇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歌邏祿思力,並且也細說了大唐的要求:“羅士信說一名俘虜換一頭牛一匹馬讓他給我準備四千頭牛,四千匹馬……”
“豈有此理!”歌邏祿思力聽到羅士信獅子大開口,這臉都綠了,隨即也反應過來,數量不對……就算他沒有什麼文化,這基本的加減數據還是算得清的。
昌奕將羅士信的解釋,原封不動的複製了一遍。
歌邏祿思力原本綠色的臉再次變得鐵青,他特地去調查了族人的情況,三千族人都安排到了河畔,引河挖渠,將河水引入朔方,以供朔方百姓吃用灌溉。開河挖渠,那是最苦最累的事情,族人明明在受着非人的待遇,在羅士信口中竟然成了天天吃牛肉馬肉,而且三千人吃近千頭,大話也不是怎麼吹的。
“可汗,你說我們怎麼辦?”昌奕一臉羞愧。
歌邏祿思力張了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羅士信這是在割他的肉啊。但是他卻知道,他不答應不行。
若沒有流傳他與唐軍交易的事情,將一切壓下去就壓下去了。但現在事情已經說得廣爲人知,人人都將他視爲爲了族人的性命,不惜受辱的好族長。若是因爲不捨得出血而坐視族人喪命,他的情況將會更加危機。若是羅士信貪得無厭,嘴巴開的過大,他還有理由拒絕。可偏偏他要的數額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正好在他心頭割上重重的一刀,能夠他們族部的承受範圍之內。”
沉吟了好久,歌邏祿思力道:“十日還有些時間,你速度再去與羅士信商議一下,讓他能不能消去牛,羊馬我可以翻好幾倍給他。”
“沒用的!”昌奕搖頭道:“一路來我細想過了,此次羅士信的主要目的就是牛。他們引河挖渠,又提出多項政治手段治理朔方,有着大幹一場的決心勁頭。他們需要耕牛,不會同意我們要求的,去了不過時自取其辱罷了。”
“那我們就不需要了?”歌邏祿思力兩個眼睛等着昌奕。
昌奕也是無言以對。
很多人都以爲突厥是吃肉的,將他們譽爲肉食動物,其實不然。古代沒有那麼高明的繁殖技術,就算是遊牧民族,也不可能餐餐吃肉。不然三年至多產兩胎,一胎至多五隻的羊,根本無法滿足他們的消耗。他們只有在牛羊馬老死之前或者貴客來的時候,纔會殺之吃肉。他們平常的主食是奶與青稞,奶是營養價值極高的食物,而且不受任何污染是最純淨的奶食品,壯骨養身,草原上魁梧有勇力牛奶羊奶馬奶是關鍵。
在這三種奶中,牛是產奶最少吃的卻是最多的動物,而且不像馬羊一樣有額外作用。前者可以騎乘,後者能夠生產羊毛。
所以突厥人不會大勢圈養耕牛這種用處極少的家禽,但是他們也不能不養。遊牧民族並不意味着不農耕,同樣的就如農耕民族不可能沒有豬羊牛馬一樣。他們也是需要青稞來填肚子的也必須養一些耕牛來耕地,在適合耕作的土地種植一些青稞。
歌邏祿算是一個大部落,但是他們的耕牛也就在六千上下,若是給了羅士信四千。
來年的春天,他們便缺少足夠的耕牛耕種青稞。草原環境惡劣,缺少一樣食物,就能讓他們難過一整年。少了四千耕牛,依照他們的耕作技術,來年的食物必然短缺,陷入生活危機,傷他們元氣。
“可汗!”就在兩人沉默的時候,屋外卻傳來突利求見的消息。
歌邏祿思力大喜過望,趕忙衝出去迎接。
“食物情報出現了錯誤,苦了可汗了!”突利一臉的沉重。
歌邏祿思力卻沒有心情追憶誰對誰錯,如何解決當前之局,對他而言纔是重中之重的問題,直接將情況告訴了突利。
突利聞言大怒,自幼在突厥長大的他,自然知道耕牛的重要,怒道:“這個羅士信好是霸道囂張,難道連基本的道義都不講了?此事便讓我來出面,我與他們的大唐太子是結拜兄弟,他應該會給我幾分薄面的。就如他說的,一名俘虜換一頭牛一匹馬。可汗先與羅士信互換了,免得族人繼續受苦。帶他回到部落,命人送一千頭牛來與你。”
突利安慰着自己最得力的右臂,忍痛的割了一千牛給歌邏祿部落。
想着之損失兩千耕牛,歌邏祿思力心底也略感安定,趕忙拜謝突利的相助之情,並且再三表示不會忘記大恩,來年與頡利交戰的時候,必將身先士卒。
突利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指着自己的一名心腹道:“你跑一趟唐營,讓他莫要強人所難,給我突利一個面子,十日後三千頭牛三千馬在朔北草原外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