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鄭府外!
程崔氏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最終深深的吸了口氣,讓下人叫門去了。
崔氏事先送上了拜帖,鄭仁基事先也吩咐了下來,門房直接將崔氏請入大堂。
崔氏剛坐下不過一刻,鄭仁基大步從側門走進了大堂。短短的年餘間,鄭仁基彷彿老了十歲,兩鬢已經生出了些許白髮,眼角額上也多了點點皺紋。
“程夫人!”
程鄭兩家走的比較近,崔鄭又是同氣連枝,鄭仁基熱情的與崔氏打着招呼。
崔氏笑着回禮,稍稍打量了鄭仁基。
鄭仁基比起上次見面,雖然顯得有些蒼老,精神明顯好了很多。儘管鄭麗琬的失蹤對鄭仁基影響很大,甚至不惜埋頭家族事務以作逃避,但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聖藥。這日子一天天過去,鄭仁基也終於在時間的撫慰下,走出悲傷面對新的生活。
鄭家因爲鄭仁基有羅士信這個女婿將他提拔成爲管事,現在出了這個意外,鄭家也沒有將鄭仁基撤了。一來管事之位不是說撤就撤,二來鄭仁基老實穩重,很適合管理賬務,確實也是個人才。
因爲醉心家族事物,鄭仁基表現出來的幹略,反而得到了鄭家人的認可。
生活走上了正軌,日子過得還是不錯的。不過閒暇之餘,還會想到“英年早逝”的女兒,帶着幾分傷感懷念。
“其實今日來,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崔氏看着鄭仁基,有些難以啓齒,但是她還是說了。
鄭仁基笑道:“程夫人但說無妨。”
崔氏嘆了口氣道:“麗琬的喪事是不是可以辦了。”
鄭仁基表情僵硬,但沒過片刻就緩了下來,一年多了,他心底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低聲道:“程夫人是爲了士信來的吧?”
崔氏點了點頭,她也知道提這種事情。等於在鄭仁基的傷口上撒鹽,但是作爲長嫂,她也有義務爲自己弟弟的未來考慮,尷尬說道:“這是鄭家的家事。按理來說我這外人不應該插嘴。只是我那小兄弟是實在人,直性子,一日不確定麗琬死了,怕是一日不會想着再娶的。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他們羅家就他一脈相承,卻至今無後。算算年歲,他過了這個年,就二十三了。都二十三了啊,依照《唐律》來算,以他這個年紀。地方長史都要強行給他說媒,迫他娶妻。我家老程在他這個年紀,孩子也都開始上學堂讀書了。拖下去也不是個事兒,您說是嗎?”
《唐律》記載男年二十,女年十五已上。及妻喪達制之後。孀居服紀已除。並須申以婚媾。若過了這個年紀。父母堅持不嫁,地方官員有權利給男女做媒說親,強迫嫁娶。
有這則規定只因古代科技落後,多一個人多一分稅收,多一個勞動力。古往今來,歷朝歷代都有這種強制嫁娶的法規法制的。尤其是人口匱乏的朝代,對於此類事情抓的更嚴。
隋末動盪。天下人口銳減四分之三,以至於生產力低下,唐朝對於這嫁娶法規抓的自然嚴厲。
羅士信是因爲官居高位,只是無人計較他不遵嫁娶法規,換做是平民百姓,地方官吏早已找上門來。強迫嫁娶了。
鄭仁基默默了聽着,片刻頷首道:“我明白了,近日就將琬兒的喪事辦了吧。士信來問的時候我會告訴他的,就說已經找到了琬兒的首飾,確定她真的去世了。”說着。依舊忍不住的傷感嘆息。
鄭仁基迴應的如此乾脆有些出乎崔氏的意料,以至於一下不知如何開口,
見崔氏有些愕然,鄭仁基強笑道:“程夫人也不用意外,士信確實是一個好孩子。雖然有些粗魯藐視禮法,我這種老頑固看不過眼。但人並不壞,對琬兒也是一片真心。我很中意這個孩子,只是是琬兒命苦,沒能真正的成爲羅家的媳婦。都一年了,琬兒若是活着,早該有個消息。我不能爲了自己心底的那一點點期盼,耽誤了他,就這麼決定了吧。”
崔氏沒有想到羅士信竟然得到了鄭仁基這般認可,喜聲道:“鄭公能夠如此想,實在太好了。”
幾乎在同一時間,在皇宮裡的李淵收到了平陽從南陽寄來的信件。
平陽心思縝密,信中並沒有大書什麼有的沒的,而是直接說明了她與羅士信一起至伏牛山狩獵,回來的時候遇上了劉辰、劉保兩兄弟。劉辰、劉保見他貌美出言不遜。還意圖殺羅士信滅口,並將她擒住侮辱。
李淵看到這裡肺都要氣炸了,平陽可是她最疼愛的兒女,在大唐境內還是大唐官員竟然敢對她下手,氣得根根鬍子直豎,怒發如狂,拿信的手都開始顫抖了,口中囔囔自語:“朕一定要將劉辰、劉保大卸八塊,不,不行,子不教父母之過。養出這種孩子,父母也是罪,他們的兒子也不定不是好貨色,通通殺了,一併殺了。”
作爲一個護犢的父親,對於危害他兒子女兒的人絕對不存有任何情面。
他強耐着性子繼續看下去,見羅士信殺了劉保,平陽結果了劉辰,爲了不造成恐慌,亮明身份,以方城縣尉代替了劉辰的位子,徵求他的意見或者改換另外一個能人接管方城,心底也鬆了口氣。對於平陽的安排,沒有任何的改動,當即大筆一揮,將縣尉提拔爲正牌太守。
做好這一切,李淵輕縷着鬍子,心道:“原來平陽跑到南陽去了,難怪不見蹤影……”
等等!
不對!
李淵突然想起,前兩天還收到平陽的訊息說在渭水玩的很高興呢,怎麼可能在南陽?
又或者?
原來平陽向李淵表明外出散心,爲了防止李淵久久得不到音訊關心女兒心切,將關中鬧個天翻地覆,特地做了萬全的準備。定時的安排親信給李淵彙報行蹤,說着遊玩見聞。
八百里關中,平陽生活了將近十年,什麼沒有去過,編起來自是頭頭是道。
李淵覺得女兒玩的開心玩得高興,也跟着開心,就沒有讓她回來,任由她散心遊玩,免得壞了她的興致。
可是現在兩條消息混在了一起,李淵又不是老糊塗,如何能夠不察覺其中貓膩?
兩則消息,一則是說故事一樣,另一則是突發事件,哪則真哪則假,哪還需要考究。
李淵閉目沉思,回憶幾個月前的事情,當初他同意平陽外出散心後不久,李世民就跟他彙報了羅士信請假的消息。兩人一前一後,當初他沒有察覺,現在細細想來,這其中確實充滿了貓膩,有很大的問題。
想着想着,李淵那張老臉上掛起了壞壞的微笑,一臉打算興師問罪的意思。
道源島。
鄭麗琬癡癡的模樣站在海島附近的大礁石上,眺望着遙遠的西方,就如望夫石一般,臉上帶着淡淡的憂傷。
因爲傷得太重,傷口讓生鏽的鐵釘劃破,鐵鏽浸入肌膚又在黃河水裡浸泡了多日,各種細菌入體,傷口發炎的極爲厲害。雖未到達破傷風的必死地步,卻也差不了多少了。最初的整治,大夫甚至提議鋸腿保命,確保萬全。
不過此法讓虯髯客張仲堅拒絕了,以另外的方式醫治,足足耗費了半年的時間纔好轉康復,一直休養到兩個月前才徹底的康復過來。
儘管思鄉心切,心中萬分思念遠在天邊的父親與情郎,可是遠在海外的鄭麗琬卻不是說回中原就回中原的。從道源島到山東登州口岸需要經過漫長的一段海上航行。需要經得起風浪的海船,還需要選擇在無風風少的時節才能出海。
因爲條件環境比較艱苦,道源島也只有一艘能夠經得起風浪的海船。
那唯一的海船還在四個月前,她病尚未康復的時候,經由吳世可冒然出海,返回了中原復仇,亦不知出了什麼變故,到今日也沒回來渺無音信。
現在鄭麗琬每天都會來這大礁石上眺望許久,希望看到海船回來,希望早一日返回中原去完成那還未開始的婚禮,甚至期望羅士信能夠乘坐着海船特地來道源島接她。
儘管知道希望渺茫,但是還是忍不住去想。
“麗琬姐姐,國王叫你過去呢!”
鄭麗琬突然聽到岸上有人呼喚,見是一直照顧她的鈴兒,應了一聲,頗爲不情願的走下了礁石,踏着海浪來到了岸邊。
“大鬍子叔叔叫我做什麼?”鄭麗琬說的較爲親熱,但心底卻是一肚子的誹謗,將虯髯客一頓痛罵。雖然他救了她,但卻害的她困在了海外孤島,不得與爹爹情郎相見。對於他,也就有了感激同樣有着怨念。
“好像有新羅的海船要趕往中原的,國王……”鈴兒話還沒說完,身旁早已沒了鄭麗琬的身影了。
她就像一個短跑高手,瞬間消失在鈴兒的視野裡。鈴兒吐了吐舌頭,小跑着追了上去。
“大鬍子叔叔,我能回家了?”老遠鄭麗琬看見張仲堅高聲呼喊着。
張仲堅笑着應道:“快點準備,我們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