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侑從廚房裡鑽了出來,一臉的茫然地看着彷彿遭遇拆遷大隊的酒樓道:“怎麼回事?”
他的身後跟着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一身鵝黃的衣衫雖不光鮮,但仍乾淨地片塵無染,素雅得體,加上明眸善睞,看起來很有靈氣,猛然間見了這慘烈的景象也未表現出吃驚的神色,反而平淡無奇,有種看破世情的豁然。
這個時候當然無人回答楊侑的話,他只能一路小跑來見他的師父,而凌風斜掃了眼跟來的少女,流露出一絲清晰無緣的欣賞之色後,朝他苦笑一下,徑自向外走去。
楊侑又是愕然,但他機靈,瞥見似乎正在對峙的兩大美女,不經意也感到附近氣氛駭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就隨凌風出門了,臨近了聆聽到師尊的教誨道:“女人啊,真是種可怕的生物。”小小年紀的楊侑竟深以爲然。
那少女倒是停下腳步,饒有興致地走向婠婠與明月,道:“小妹陰竹毓,不知是否有幸能夠結識兩位姐姐呢?”
明月嘆道:“久聞陰世師愛女是個國色天香的美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陰竹毓奇道:“姐姐認得小妹?”
明月微笑道:“我長居大興,一點消息渠道還是有的。我叫明月。”
陰竹毓讚道:“依我看來,姐姐的確當得這二字。”目光移往婠婠道:“這位姐姐呢?”
婠婠蹙着娥眉,不答反問道:“據聞陰世師爲報皇恩,誓守大興,此刻生死未卜,前途堪憂,陰姑娘怎麼不見關切?這可不像爲人子女應有之態。”
陰竹毓淡淡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人生在世,本不過是鏡花水月,夢幻一場,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我又何必爲些許俗事煩心?”深深地瞧進她的眼睛裡道:“倒是姐姐你容顏嬌媚,卻難掩曾經的悲悽之色,像是初逢情變,莫非是至親之人離世不成?還望節哀順便。”
婠婠心神凜然,此女對感情似是十分漠然,又極善察顏觀色,不易對付,當下換上笑臉,彼此套問對方底細,都是心思玲瓏的人兒,故沒多久就聊得熱火朝天,一副很投機的樣子,對門外男人的爭執自然不會關心了。
當凌風到了門口時,寬長的街道幾乎擠滿了人,趙德言和一衆手下將突利與薛仁杲團團圍住,虎視眈眈着二人。當然亦不乏看熱鬧的人,比如闢塵那幫老君觀的門徒一個個笑嬉嬉的不加理會,而闢塵老道正趴在樓上窗沿上,與大明尊教的幾位搶佔看戲位置。
前面有趙德言的問話,故此時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薛仁杲身上,此君卻無絲毫不自在的神態,嘴角露出一絲難以覺察的輕蔑神色,冷然道:“魔帥的功夫也不賴,薛某真想認真討教一二。”
顯然剛纔兩人短暫交手的幾招不能讓他盡興,而他的眼神予人一種特殊的感覺,彷彿他正是那種爲了戰鬥可毫不吝惜生命之人。在場哪個不是長年在江湖中打滾的,對這類意志堅定、一心求武的好漢心生敬重,於是無不因之而生出好感來。
趙德言搖頭嘆道:“換作在昨日,趙某定會見獵心喜,忍不住與薛小兄你玩上幾手,現在我心境初破,氣勢已餒,可不敢跟你全力一戰了。唉!後生可畏啊!”
追隨他多年的突厥漢子打扮的一行人大爲震驚,旋又暗暗點頭,贊其心胸開闊。
今日見識了凌風與北斗七煞的驚人手段,相信在場沒有一人可以繼續保持巔峰狀態,若不能戰勝這股突如其來的心理衝擊,日後多半會將多年苦修毀於一炬了,若能戰而勝之,從中吸取經驗,武功必有一個可喜的進境。
許多人在習武求道的半途頹廢墮落了,原因不外兩種,一是路太長,一是沒路了。信心與毅力在這時候顯得尤爲重要。成龍成蟲,往往只在一念之間。
薛仁杲與突利初來乍到,不解其意,但也不敢趁機再度向趙德言出手了,趙德言不同於康鞘利,一身魔功就是剩下八成也夠他們吃一壺的,更何況還有這麼多幫手,他們成功的概率不足一成。
突利收回長槍,沉聲道:“今日突利得罪國師之處,還請見諒。康鞘利這賊子對本汗圖謀不軌,集結了二十幾人伏殺我,我取他性命,國師沒什麼疑問吧?”
突厥族內由若干大小部落組成聯合政府,統一歸最高首領大汗調配,其下的小首領們都稱可汗。突利本是突厥王子,在他老爹始畢死後沒能繼承大汗之位,他自稱“本汗”自然指的是可汗了。他這是在拿身份壓人,趙德言的國師還管不到他頭上,畢竟趙德言明面上是漢人,頡利不可能一下子給他多高的權力。
趙德言不以爲忤,欣然道:“趙某承蒙大汗不棄,封爲國師,終究無權干涉政事。康鞘利是大汗此次欽命的南下副將,而突利可汗你是主將,如何處理我可管不着,屆時大汗問起時,你只要能出示相應的證據即可。”
突利笑道:“國師能這麼想就最好了。此回南下任務也告完成,我手下的三千兒郎還勞煩國師帶回草原了。”
趙德言訝道:“可汗你這是何意?中土人心險惡,魚龍混雜,可汗你勿要因貪戀其繁華而橫遭劫難。”又作苦笑狀道:“另外,你的那些兵將我可指揮不動。”
這趟頡利明擺着是要消耗突利手上的兵力,所以勒令他部精銳南下相助李淵奪取關中,結果大大失算,李閥軍隊的推進太有傳奇性,突厥軍根本沒派上用場,以致突利帶來的三千人損失不大,未能達到預期目標。
現在突利把他們交給趙德言,雖不能說沒安好心,但對趙德言來說卻也不是什麼好差事。把人安全帶回去了,只是份內之事,無甚好處;若是半道出點差池,族裡一堆矛頭還不指向他?分明是吃力不討好的活兒。
突利道:“本汗要在薛兄的西秦大營裡盤桓數日,安全方面不勞國師你操心。至於那些將士們,我自有手書託付,國師不必擔心這方面問題,你教他們向東,他們決不敢向西。”
趙德言心裡暗罵小鬼狡詐,他敢肯定只要他不是讓軍隊北歸,他連一個子也調不動。但又不好跟他翻臉,只得應了,又故作關心道:“我觀可汗你印堂發黑,近日怕有血光之災,還是小心些好。”
他怎會不知突利身體的狀況,定是用了激發潛能的法門,又強行提勁擊殺康鞘利,不修養上數月絕難完好。
突利不回軍營的打算明智之極,因爲李閥形勢不利,他的幾千人自不會留下做炮灰,但他突利的身子哪還受得了長途的顛簸?而這幾千人中有無頡利佈下的棋子,突利也不能預料,路上若不幸遇上自己人的暗算就虧大發了。最佳選擇自然是留下來,養好傷再回草原。
相較那些見利忘義的族人,他更信任薛仁杲這個生死與共的朋友。除了這份感情外,他還有理智的分析,薛舉的西秦軍跟東西突厥都不大對付,近期雖無戰事,但也不會和睦,因此憑着兩人的關係,薛仁杲更有理由與他交好,最不濟也可以分化北方東突厥這個強大的敵人。
突利對趙德言的話渾不在意,他的狀態已是糟糕的不能再糟糕了,根本沒有再行挑釁的意思,以後的路該怎麼走估計還得費一番思量。
身邊薛仁杲雙目寒芒閃閃,落到排衆而出的凌風身上,抱拳道:“以前聽人講明會主乃是年輕一輩第一人,薛某還一直不大服氣,直到昨夜親身感受了那變天的異象,在下才不得不甘拜下風。以某看來,明兄即使算不得天下第一,也足以躋身前六之列了。”
凌風一出現,一陣混亂後即鴉雀無聲,身爲衆人的焦點,他雖無那種享受矚目的感覺,但也能處之泰然,客氣地向薛仁杲回了一禮道:“薛兄過譽了。在下倒是有興趣聽聽薛兄這個前六的說法是怎麼來的。”
衆人均知他這麼說自然不是惱了薛仁杲,因爲他們也正有這個疑問,爲什麼不是前十、前七、前五,而是前六呢?
薛仁杲啞然失笑道:“這個還不容易,天下三大宗師加上天刀宋缺與天門的尊主,還有明兄你,這不是六個嗎?”
衆人一陣小聲議論,凌風念頭一轉就知他爲何覺得有幾分不對勁兒了。其實在他心裡,他怎會不曉得薛仁杲所指五人是誰,但問題在於薛仁杲本不應該說的這麼肯定!
一直以來,都是凌風在宣揚天下頂尖高手,對雙龍、對杜伏威、對沈落雁等,他都是一個調子,認定大宗師與入微級間有着天然的差距,那份斬釘截鐵的信心讓人覺得他說的就是對的。
通讀原著的他自然知道真正達到大宗師級數的唯有三大宗師、宋缺、石之軒五人,石之軒後來人格分裂,精神層次有了破綻,不復當年之勇,而淨念禪院的了空大師在閉口禪未破前的實力也無限接近大宗師了。
但這個世界的人不可能知道還有本小說把他們都描繪進去了,當然也不可能如凌風般可以肯定世間哪幾人站在了巔峰。
石之軒是在二十幾年前方進階大宗師,與寧道奇的兩平一敗也僅僅流傳在靜齋與魔門中,隨着他迅速歸隱與消失,江湖上很多人甚至不知道有這樣一個絕頂高手。
而宋缺身爲四大門閥中宋閥之主,武功雖被推崇爲四姓閥主之首,但也不被認爲可以強過宇文傷和尤楚紅多少,因爲他人緣不佳,長居嶺南,久不履足中原,憑着保持着不敗的紀錄而倍顯神秘。沒有親眼見證天刀,就永遠不可能知道宋缺的可怕!
這也是爲什麼江湖上始終是三大宗師,而不是四大,五大!
凌風心頭升起的第一個疑問是,薛仁杲怎會知道宋缺的真正實力的?即使在原著裡,宋缺與寧道奇決戰前,看好宋缺的也不多!可誰也沒想到,兩人可以兩敗俱傷,而宋缺更是自言可在第九刀拼着重傷而擊殺寧道奇!
接着他的第二個疑問是,薛仁杲昨夜定在大興城中無疑,但怎會認定李玄霸不如他?從突利的反應和他二人到場時間來看,他們應該沒有接到凌風轟殺李玄霸的消息!那就意味着他對昨夜凌風與李玄霸的交手情況有個十分接近事實的推測。當時兩人交戰時方圓十里內不可能還有其他觀戰者,唯有尊主一人!莫非他是尊主的人?
但是凌風隨即又想到,剛纔他的思維走了誤區,以他今晨強勢出城的跡象來看,他的功力精神都還很飽滿,而李玄霸不見人影,多半是療傷去了,薛仁杲要得到這點消息並不難。而關於宋缺實力的問題,經杜伏威之口流傳似乎也非是難事,別人信與不信又是另一回事。
但凌風直覺這個薛仁杲應有不少他所感興趣的秘密,譬如說他那身武功?他與趙德言雖只對了三掌,但凌風眼力何等驚人,看出他瞬間臉色青紅轉換了六次,將趙德言逼來的勁氣卸掉大半,自己承受的僅有兩成。
再回想之前康鞘利與墩欲谷的對話(他從莎芳思想裡得到西域漠北九個民族的語言能力,所以才聽得懂),暗道這便是那門極高明的功法了。
這時他腦子裡忽然竄出一個名詞——乾坤大挪移!渾身不由一震,是啊,這與傳說中的明教護教神功“乾坤大挪移”何其相似?難道說薛仁杲與波斯明教有什麼關聯?當然,他還在納悶這個世界的明教究竟有無這門神功?
凌風再聯想起北斗七煞派發的那個賞善伐惡令,心道若是這全是那尊主搞的鬼,就一切都可以解釋清楚了。
可惜關於大唐世界與金庸世界是否相通,凌風也心存猶疑,因爲起始獨孤求敗帶他到襄陽,在郊外東逛西逛,翻轉一通後就找到後世幾百年後他所居住的那個小谷,這表明兩個世界還是有相似之處的。從這點上又可以摘去薛仁杲是尊主的人的嫌疑。
一陣頭痛,他終究是人而非神,不能平生算到一個人的底細。從這個意義上講,成仙似乎比做人要強許多,起碼神通廣大,掐指一算,即知天下事。但反過來想,人生的樂趣不正在於探索未知嗎?凌風無法想象當他不聞不問就可以知道世間萬物的生滅興衰時還有什麼是他繼續生存下去的動力。
但笨人有笨辦法,凌風心道:“何必費神想這些?直接把他擒下來,何愁他不招?”
不過這招有點蠻橫,凌風又抹不下面子,中樞神經開始高速動作,思考該想個什麼像樣兒的理由名正言順地拿下他。
一連串的念頭說來雖長,但現實中僅僅一個剎那,薛仁杲還等着明大會主跟他扯幾句閒話,套套近乎,可不曉得這位正在苦思冥想該如何心安理得地發飆。
都道無恥者無敵,凌風在這點上做的頗不光棍,距離“至賤”的境界還差得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