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有料到凌風會這麼快就在李天凡手裡將人救回,而他真如干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直抵以雲石作格面的桌子前的空椅子油然坐下,笑道:“左右無甚大事,不如坐下聊聊天,敘敘感情,如何?”
呂無瑕乖巧地坐於他一側。
她的容貌較一年前無甚變化,五官纖巧精緻,就如同她的身材一樣玲瓏有致,一襲翠綠色的蓮裙套在她那充滿青春與活力的年輕胴&體上,筆直的美腿充滿爆發的美感,尤添幾分女俠颯爽的英氣。
董淑妮幽怨地瞥了凌風一眼,沿桌坐到他的另一邊,見他果然穿着那身御者的服飾,方纔沒有將他認出。
房內猶殘存着男女歡好的餘韻,王玄恕覺得尷尬,伸手推了窗子。
清風徐來。
月色映入。
白衣女子苦笑着坐於凌風對面,道:“明兄的易容術果然厲害,你是在天魁道場外趁車伕與烈瑕交手之際才逼退烈瑕,換掉身份的吧?”
凌風打個響指道:“我就知瞞不過仙子,今趟路過南陽,心血來潮之下,始進城借件衣服,卻得見仙子,幸何如之。”
他對南陽是有幾分感情的,雖然在這裡只待了不到一天時間,但是江湖上流傳最廣的化名明宗越卻起於這裡,那時他與宋月媛結伴遊玩,何其恩愛,如今想起,真有隔世之感。或許宋月媛對他的愛還是那麼熾烈,而他卻早不是當初那個初出茅廬的少年了。
生命,愛情,責任,這幾個常見名詞排列組合在一起,他終是不懂。
白衣女子柔聲道:“請明兄勿要再以仙子相稱,妾身一介俗人,焉能配得上仙字?”
凌風步步緊逼道:“那麼在下該如何稱呼仙子?”
白衣女子語塞。
凌風沉聲道:“仙子見了在下,想必知道我的來意。”
白衣女子嘆道:“明兄心中所知所想,試問天下有幾人能猜得通透?”
凌風灑脫一笑,轉向董淑妮道:“小妮兒你怎麼與玄恕到南陽了呢?莫不是私奔不成?”
董淑妮嗔道:“你才私奔呢。”旋又淚光瀲灩道:“大舅父與大表兄他們可能都死了哩!”
凌風對此倒不知情,由她與王玄恕解說這才曉得幾天來兩人過得辛苦,逃亡途中,到了南陽地界被朱媚所擒,逼她假扮新娘,隙機刺殺三派四幫一會的大龍頭楊鎮。
凌風搖頭道:“朱媚也太看得起你了吧?憑你的武功,就算出奇不意,暴起傷人,多半也殺不了楊鎮。”
董淑妮雖有自知之明,但聽他說的直接,俏臉一沉,分辯道:“我自有兩傷的功法可以激發潛力……”
凌風打斷道:“朱媚可不知道你有這個法子。仙子,你以爲呢?”
白衣女子道:“朱粲既要拿下南陽,當然有充足的準備,淑妮在明,定還有人在暗,在混亂中尋找機會殺死楊鎮。季亦農是陰癸派的人,陰癸派南有襄陽據點,也想扶持季亦農取得南陽。現在朱粲、李天凡與陰癸派三方角力,陰謀的主戰場在天魁道場,我很好奇爲何呂姑娘直到此刻仍能安定如斯,一點也不擔心親人安危?”
呂無瑕淡淡道:“仙子說錯了一點,不是三方角力,而是四方,家父在數日前已與天下會接洽,雷堂堂主寇仲親來主持大局。李天凡剛纔受了重傷,陰癸派三位元老亦被牽制在此,道場那邊有誰能敵得過名震江南的寇仲?”
全場震撼。
凌風進城稍晚,巧遇白衣女子後就一路尾隨,對道場內部情形知之甚廖。由於精神蒐羅影像的功能喪失,竟沒料到寇仲會到了這裡。
從呂無瑕的態度來看,幾月來寇仲名聲雀起,已是可獨當一面的人物。武功是一方面,個人才能又是一方面,雙龍就是塊沒有雕琢過的美玉,一旦將之投入江湖,必會散發出耀眼的光芒,無可抵擋。
董淑妮暗地一嘆,終沒有告訴呂無瑕大師兄身故的消息。畢竟於事無補,她又參與其中。
白衣女子蹙眉道:“天下會擴張的太迅速了吧?過猶不及,自古行軍打仗佔地盤,從未有如貴會一樣厲害的。一味的佔領土地,只會分散人員管理,拉長四防戰線,財務、政務上必會出現各種狀況。到時候苦的還是百姓。”
凌風也是頭次知道天下會打到這裡來了,這樣看來襄陽也投靠他的天下會了,心中除了好笑還是好笑,都道一口不能吃成個胖子,天下會這短短兩個月時間卻吃的腦滿腸肥,讓他不由想起後世的辛亥革命,也是在幾個月的光景南方各省都宣佈獨立,隨後不久清政府讓位於中華民國。
他對如今天下會治下地盤的治安簡直不忍卒想,會不會還如舊隋一般腐敗潰爛?
白衣女子忽道:“陰癸派不會改爲支持天下會了吧?”
凌風摸摸鼻子道:“應該不會。不然季亦農就不會在這時向楊鎮發難。這亦說明錢獨關的投誠多半是假相,應爲避我鋒芒的權宜之計。”
白衣女子笑道:“這倒不然。寇仲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相信名聲不佳的陰癸派的,此次行動將之矇在鼓裡很正常。”
凌風打個哈欠道:“眼下陰癸派分作三派,有支持婠婠的,有支持白清兒的,闢守玄也有忠實班底,全心全意爲他的徒弟林士弘打算。錢獨關到底是哪派的人,還真說不準。好在不用我頭疼,交由寇仲處理就行了。”
衆人目瞪口呆,哪有這樣子做統領的。
凌風對他們詫異的目光不以爲意,岔開道:“玄恕,我欲收你爲徒,你可願意?”
在座的都對他不大熟悉,否則定知他的收徒癮又犯了,他自忖對經脈、竅穴的理解已到登峰造極的境界,隨便一創就是絕世神功,王玄恕自然成了他的第一個實驗對象。
見識了他的處事方式,王玄恕對他的天下會前景抱有懷疑,但對他的武功那是絕對的敬仰與崇拜,有這等好事,平日燒香拜佛也求不來,忙跪地拜師。
董淑妮氣得一肚火氣無處發泄,因爲她想到這樣一來凌風平白長了她一輩。
凌風一如既往地當衆傳過功法後,門規也未宣佈一條,就拍拍徒兒的肩膀道:“從今往後,你就跟着寇仲吧。將爲師所傳融會貫通,你就是一代大俠了!”
師命難違,王玄恕只得點頭答應,這條命算是賣給凌風了。
衆人又是大暈,他們算是看出來天下會的骨幹力量是怎麼來的了,細數一下他們知道的天下會有名的人物,不是他的女人,就是他的把兄弟,要麼就是他的徒弟……
人家杜伏威是喜歡收義子,他凌風是喜歡收徒弟……
王玄恕忍不住問道:“師父,您所傳這套功法叫什麼名字?”
凌風牛氣轟轟地道:“前面爲師自創排雲掌已經傳與你師兄陳雲,而這套功法比之更勝一籌,關鍵在於腿法,故命名爲風神腿,練至大成時,速度超過音速沒問題。切記未得爲師允許前,不得外傳。”
超音速……
王玄恕傻了。
所有人都傻了。
連白衣女子也不相信。
音障是古往今來所有武者的難關,個人瞬間爆發的速度一旦接近音速,空氣阻力就會無限增大。以先天強者的實力,要想超過音速不難,難的是如何將這速度時刻保持下去。
凌風暗歎,怎麼說真話時就沒人信了呢?
此次他創的風神腿在質量上要遠勝排雲掌,算得上得意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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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瑕、闢守玄與雲霞兩位長老最終也沒有出現,不知是否得知凌風的消息所致。
呂無瑕表面上裝作雲淡風清,若無其事,其實心裡比誰都焦急,過不多時就求凌風回道場看看。凌風對寇仲也有點擔心,這陣子冒出的牛鬼&蛇神太多,憑寇仲的本事怕未必能應付過來,遂一拍即合。
一行五人來到大街和一道橫街的交叉點。
蹄聲驟起,長街前方百餘騎全速奔來,領頭者是個渾身甲冑的中年人,殺氣騰騰,兇悍非常,把本來不算難看的面容扭曲得充滿邪惡感。
凌風步子沒有緩上半分,仍是那般不疾不徐,問道:“前面那位應該就是以人肉作軍糧的朱粲了吧?”
董淑妮接口道:“對於這樣的衣冠禽獸,罪不容誅,磬竹難書,決沒有放過他的理由。”
驀地遠方火焰沖天,濃煙不住送往夜空,掩蓋了星月的光輝,似在預示這美麗繁榮的大城市未來黯淡的命運。城民大致平靜,茫然不知南陽將改換統治者,明天醒來後將會是另一番光景。
呂無瑕呆看着天際的火光煙屑,兩眼淚花滾動,口中喃喃道:“是道場方向……”
凌風輕拍她的香肩,安慰道:“道場沒了可以重建,只要人沒事就好。有寇仲在,定可保呂老爺子無虞。”
王玄恕看着愈行愈近的馬隊道:“我猜朱粲出門前定沒看過黃曆,撞上師父只能表示他黴運當頭,避無可避。”
不由想起方纔朱媚給他帶來的恥辱與難言的快樂,心神搖曳,竟對她的安危擔憂起來。朱粲定是沒有與女兒碰頭,不然該不會大咧咧闖來。希望她還安全吧!
不是隻有女人才珍惜第一次。
凌風的精神力不如從前可以探知一切,但增加的修爲使他的觸覺就像一張無限展開的網,大地上一切生命的蠕動他都可以感覺得到。
馬蹄聲由遠及近,當靠近的時候,強烈的殺機就像奔騰的江流和即將噴發的火山一樣洶涌,凌風似乎看到無盡的死氣與罪惡,嘆道:“我現在有個疑問,天下會馬不停蹄地佔領地盤,軍隊是從哪裡來的?”
白衣女子道:“勢力如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目前天下會勢頭正旺,無法阻擋它步伐的中小幫派無不投奔,各地肯定還保留着舊隋的官吏,換湯不換藥,只把旗幟變換罷了。明兄若想重整山河,還一朗朗乾坤,尚任重道遠。”
凌風嘿了一聲道:“我對這些人世的爭執是越來越反感了,看來我有當和尚的天分。”
衆人無語。
現在幾人都看出他對天下會的事務確實不大熱衷,只是這些親信之人將他栓綁住而已。
馬隊勒住。
眼前這百餘騎的火把映得此處一片通明,並將五人團團圍住,困在核心。
朱粲看去只有四十來歲,單看面相會讓人誤以爲他是個書生,誰會想到他竟是個吃人魔王,他傲然坐在馬背上,在十丈外晃來晃去,喝道:“閣下是誰?”
凌風彷彿當他不存在,問道:“我很奇怪寇仲和李天凡的人馬在哪裡?”
白衣女子道:“寇仲所率人馬應是來自江淮軍,天魁道場在城東,故會從東門進城。我們遇上的這位迦樓羅王,看架勢剛從南門進來,與寇仲所部尚未遭遇。但他首先碰上你,不知是他的幸運還是不幸。”
凌風道:“我這人一向很仁慈的。不會冤殺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對於朱兄這類作惡多端者,打算將之交由人民來公正裁決其生死。”
從未見有人敢在老大面前如此狂妄,朱粲屬下無不大聲怒喝,污言穢語不絕於耳,不過徒添聒噪罷了。
凌風奇道:“朱粲,我很納悶爲何現在你還不下馬投降。衆所周知,我這人的脾氣似乎很不好。”
朱粲瞳孔內縮,身體不經意地一震,嘆道:“明會主真給朱某面子,居然法駕親臨南陽。但我也很納悶你明見我這些箭手雲集,竟仍有膽量站在原地。”
弓箭作勢待發。
凌風訝道:“你對你的箭手很有信心?”
朱粲嘴角彎起道:“當然。”
凌風嘆道:“看來我得附送你一則消息。幾日前李密臨死前身邊三百衛士的弓箭也未能射死要殺他的曇宗和尚,你覺得這些人能射得死我嗎?”
朱粲搖頭道:“不能。”
凌風讚道:“你這人很誠實。”
董淑妮插口道:“可惜沒有自知之明。”
朱粲揚鞭道:“姑娘說錯了。我相信明會主可以躲得過百枝箭羽,但我決不相信他可以庇護得了你們餘下四個累贅。”
董淑妮啞口無言。
凌風道:“所以你想試試。”
朱粲搖頭道:“我並不想試。我只想活命。”
凌風道:“但你的悲劇在遇上我的那一剎那,早已註定。三個月前當我武功尚未入微時就已沒有弓箭可以射死我了。現在我的武功比那時強了千百倍不止,單純庇護幾個人還不成問題。”
朱粲語氣沒有半分異狀道:“那我沒的選擇了?”
凌風道:“不,你有。”
朱粲道:“什麼選擇?”
凌風道:“你可試試逃跑。”
朱粲哈哈長笑道:“相較之下,我更願意相信手下弓箭的準頭。”
“嗖——”飛箭如大雨一樣蜂擁而至。
白衣女子的玉手不由握住腰間長劍的劍柄,她相信凌風的同時,更相信自己。
呂無瑕、董淑妮與王玄恕雖心裡發怵,兩腿痠麻,但仍強作鎮靜,因爲他們別無選擇。
他們只能寄希望於淡定自若的凌風。
這時,凌風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