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晌貪歡。
翌日清晨,安置了董淑妮後,凌風與雲玉真會合,上朝聽宣,真個做了國師仙姑,又由蕭後金口一開,許下凌風的駙馬之位。
滿朝文武多沒見過凌風仙法,只以爲是虞世基和裴蘊兩個奸臣又從哪裡尋來的江湖術士,雖懼二賊權勢,但仍有諍臣直言上諫,懇求陛下萬不可輕信方士之言,服那鉛汞之丹藥,平白害了性命。
楊廣得到凌風這位神通廣大的國師和女婿,心情大好,倒沒有發狂殺人,只賞了那幾員大臣幾十廷杖。
餘者聽着外面慘號,心有慼慼,也有的興災樂禍,虞世基顯然就是其中代表,心道:“聖上自視甚高,不喜納諫,這些人真是不知死活,死有餘辜。”他卻是想起楊廣對他弟弟虞世南說過的話:“我生性不喜人諫。如果已是達官,還想進諫以求名,我更不能饒他。如是卑賤士人,我還可以饒他些,但決不讓他有出頭的日子。你記住吧!”果然,這些年凡是進諫的大臣鮮有得到好下場的。
楊廣耳邊清靜許多,誠心求教道:“國師是修道之人,可有長生之妙法?”
大殿上羣臣噤若寒蟬,敢怒不敢言。
凌風瞧着有趣,笑道:“好教聖上得知,昨日貧道所獻《長生訣》便是上古帝師廣成子所著,中有七圖,分別載有五行陰陽之妙,若按圖修煉,只消練成一圖,雖登不得仙途,但身輕體健,益壽百年,不在話下。若七圖有成,隨手即可破碎虛空,飛昇仙界。”
楊廣大喜,高呼退朝,研究國師所獻奇書去也。
衆臣面面相覷,恭喜幾句朝廷新貴凌風,各自散了。只是有人搖頭交流,說什麼漢武帝之故事,嘆息不已。原來漢武帝晚年追求長生,給好些方士之流騙過,更曾將女兒許配給一七旬老者亦即所謂國師,爲天下笑。
凌風卻不知這幾人在暗中諷刺,只喚住將移鸞駕的蕭後,壓低聲音道:“請問娘娘,凌某與惜兒的婚期定在何日啊?”
蕭後暫避左右,不快道:“適才在朝中你爲何不向陛下提及?”
凌風苦着臉道:“我這不是還沒機會說,你家那位就……嘿!”
蕭後瞅他一眼,沒好氣道:“你這人哩!我會找機會向陛下進言,就定在明日吧。八月十五,月圓人圓,應該是個好日子。”
凌風順口問道:“那我是否該先跟惜兒敘敘舊情?明兒這麼倉促,我怕惜兒未必習慣。”心裡卻想越早越好,江都可不太平,但值得頭疼的是明天楊廣是否還有沒命在爲他主持婚禮?
蕭後冷冷道:“免了。你的花花腸子誰不知道。本宮的女兒,自有本宮照顧,該吩咐的話一句也不會少的。別以爲你自封個什麼皇帝就了不得了,若不是你壞了惜兒的貞節,她又被你的花言巧語所迷,終日以淚洗面,尋死覓活,本宮纔不會把她嫁給你呢。”拋下一通狠話,就那麼去了。
凌風目瞪口呆。
他搞不懂這位久居深宮的靜齋傳人究竟知不知道今夜宇文閥可能兵變?不是我不提醒你,是你不給我機會啊。
也怪楊廣迄今也沒有打開那本賬簿,不然現在就把宇文閥逼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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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南郊,離長江不遠的一座普通人家的宅第內,獨孤盛正大刀金馬地坐在廳堂內,與面色不善的裴蘊緊急商議。
這時大堂靠北的一端擺開兩排太師椅,裴蘊居於東排上首,顯示獨孤盛對他的尊敬,西排上首自然是獨孤盛本人。
兩旁各立着五、六名錦服長袍的大漢,一看便知是禁衛中的高手。
裴蘊一掌拍在扶手處,滿臉陰沉道:“盛將軍你舉薦的這位國師什麼來路?竟讓聖上忙於修煉那勞什子《長生訣》,置宇文閥這等亂臣賊子於不顧!”
獨孤盛暗道這位國師怕是沒人惹得起,包括你我在內,岔開道:“宇文閥造反一事,已然證據確鑿,只是一個早晚的問題,偏偏聖上未予重視,將來必釀成大患。”
裴蘊苦惱道:“虞侍郎還在督建國師府,一時抽不開身子,不然我們也可多個商量的人。”見獨孤盛似是心不在焉,不由恚怒,卻聽獨孤盛驚道:“不好!有人闖進來了!”
裴蘊大是鄙夷他這獨孤閥名面上的第三高手,不用你提醒,裴某也曉得有人來了。
不聞有絲毫慘叫與示警之聲,兩人看到一男一女闖進大堂,如入無人之境,衆禁衛發一聲喊,掣出腰間刀劍齊向這對男女衝了過去,卻連身也未近,只聽那女子一聲嬌笑,不見人家有何動作,立時人仰馬翻,倒飛跌倒,再也爬不起來。
裴蘊睜大眼睛,失聲道:“裴矩!”但又不敢十分確定,只因那男子人在中年,卻風流不減,神采飛揚,而裴矩自隨駕從幸江都後不久就以疾故,避門謝客,多時不曾上朝,他的印象有些模糊了。最要緊的是裴矩年愈七旬,縱是保養得當,亦是童顏鶴髮,但此人分明正當壯年,青絲如瀑,眸神若星,儼然是裴矩數十年前的模樣。
獨孤盛則更看重那女子,白衣赤足,豔絕人寰,更可怕的是護體真氣將她與裴矩團團護住,在刀劍加身時周圍氣場出現詭異波動,妙到毫巔地將來攻者擊飛,偏又不傷衆人性命。
如此魔功,聞所未聞。
“這女人,怕已是三大宗師一流的人物。或許,只有少主才堪是其對手!”獨孤盛兩眼亮起精芒,冷喝道:“何方狂徒,竟敢到我府搗亂?”待目光投往裴矩身上時,神色又是一變。
裴矩笑道:“盛將軍,老夫多日不曾與你走動,你便將老夫忘個乾淨了。”
獨孤盛同裴蘊一併站了起來,驚疑不定道:“你真是裴公?”
數月前,因四方盜賊蜂起,郡縣上奏者不可勝計,裴矩犯上直陳,激怒了楊廣,派遣他到京師接候蕃客,裴矩就稱疾在家,沒有奉召。目下裴矩並無官職在身,因其年長,所以獨孤盛只稱他爲“裴公”。
裴矩微笑道:“如假包換,童叟無欺。裴矩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豈有假來!老夫月前得一千年何首烏,服用後容光渙發,重返青春,倒叫大人和將軍見笑了。”
裴蘊如何會信他的鬼話,但眼光往那白衣女子身上一瞄,差點魂飛魄散,只見那女子的明眸中雲波暗涌,煙雨濛濛,嬌滴滴、怯生生,可又充滿了無盡誘惑。
那本是普普通通的一瞥,在這女人身上卻盡顯萬種風情。
裴蘊不由一陣暈眩,回過神來已是一身冷汗,心中震驚道:“好厲害的女人!”隨即想到,若能把這女人送進皇宮,獻給聖上,那該是何等樣的功勞啊。
獨孤盛發覺裴蘊醜態,暗中皺了下眉頭,當下招呼二人落座,掃了眼東倒西歪還沒站起的手下,哼了一聲,道:“先生如有吩咐,只需叫下人通報就是,何必搞這般大的陣仗?”
裴矩石破天驚地道:“老夫專爲救二位而來,生死攸關,遲則生變,哪裡耽誤得起?”
獨孤盛不動聲色,裴蘊則尋思怎樣向裴矩討要美女,不屑道:“裴公危言聳聽了吧?難道是李子通和杜伏威破城了?近來可不曾聽這二賊動靜了。”
裴矩道:“那倒沒有。不過二位之禍,恐不在城外,而在蕭牆之內也。”
獨孤盛道:“裴公此言何意?”
裴矩道:“老夫聽聞,陛下寵妃之中,有人暗與宇文化及私通。二位與虞侍郎之謀劃,再非秘密。若你們是宇文化及,會怎辦呢?”
二人同時色變。
獨孤盛乾笑道:“如非聖上爲了制衡我閥,宇文化及那傻子如何能坐上右屯衛大將軍的位子?又有哪個妃子會蠢到跟一個傻子私通?”
裴矩搖頭道:“假如我說宇文化及只是裝瘋賣傻,假癡不癲,暗中積蓄實力,等待給諸位致命的一擊呢?”
裴蘊小眼睛縮得更小,道:“裴公,這消息從何而來?知否是哪個妃子?”
裴矩道:“日前府內捕獲幾名盜竊的賊人,經奴僕審訊後方知居然是竹花幫的核心弟子,爲求活路,才暴露此事。原來其去世的前幫主與宇文化及乃是故交,偶爾酒酣時方驚聞此秘。”
裴蘊咒罵道:“原來是這個不識擡舉的賊種。”
聽他口氣,便知前竹花幫幫主之死不是和他直接有關,也脫不開干係。
裴矩又道:“至於是哪個妃子,裴大夫和盛將軍想必心中已有人選,還用得着老夫明言麼?”
獨孤盛向終於重新站起的一名手下道:“諸明,宇文家的兵將今天有沒有什麼異常舉動?”
高瘦的諸明心有餘悸地瞅了眼座上的魔女,搖頭道:“我們已嚴密監視宇文化及和尉遲勝的人,都跟平常絕無兩樣。”
獨孤盛鬆了一口氣道:“空穴來風,非是無因。且宇文化及一向可自由出入宮禁,此事確有可能。幸好本將軍早有準備,這兩天嚴禁任何人離宮……”
那白衣女子截斷他道:“現在軍權在何人手上?”
獨孤盛雖然不悅,但仍答道:“聖上的親衛都是跟隨本將軍多年的人,大致該不會有何問題,至於是否有部分生出異心,又或被人收買,則連本將軍都不敢擔保。”
裴蘊首次聽到白衣女子的聲音,心臟驀地跳動加速,有種無以名狀的異樣振顫和感覺,那種感覺奇妙非常,舒服中帶着奇怪的酥癢,莫名的難過中卻有種激盪靈魂的快感,如醉酒後的興奮,又如吸毒後的滿足、暢快,直飄飄然飛至九天。
一時無法控制地接口道:“親衛以外,就是江都本身的駐軍和隨聖上前來的禁衛軍,前者由尉遲勝掌管,後者由司馬德戡指揮。宇文化及沒權直接過問軍隊的事。”
話一出口,便知不對,自己縱然耽於酒色,定力也不致如此不濟!猛然間大汗淋漓,彷彿全身力氣給抽乾一樣。
裴矩淡淡道:“真的沒有軍隊調動或造反的跡象嗎?”
獨孤盛聽他語氣,錯愕道:“裴公有何發現?”對裴蘊的慫樣兒自是視而不見了。
裴矩道:“司馬德戡帶了多少人去追竇賢,什麼時候出發的?”
獨孤盛劇震道:“你說他想造反?”
諸明補充道:“統領昨天中午出發前,確曾到總管府找過宇文化及和尉遲勝。”
裴蘊霍地起立,顫聲道:“他沒理由要帶兩萬人去追竇賢的數百人。更何況,竇賢已經被國師以仙術攝回,兵部連夜下令着他即刻返還。”
獨孤盛沉聲道:“他追捕竇賢只是虛張聲勢。從昨天竇賢還有餘暇玩女人的情況來看,說不定竇賢的逃跑只是計劃的一部分。我們都被矇在鼓裡了!”
裴蘊的臉色變得極爲難看,急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們立即進宮,面稟聖上。”不敢再看白衣女子一眼。
獨孤盛道:“裴公,我們一起去吧。”
裴矩擺手道:“剷除逆黨,本是義不容辭。但老夫年邁,身子骨經不得來回奔波了。”與那白衣女子一併告辭了。
獨孤盛和裴蘊也不勉強,一邊着人通知虞世基,一邊匆忙返宮,及早做好防亂準備。
不曾想虞世基在楊廣的寢宮養生殿外截住他們,苦起白臉道:“現在晉謁可不行,聖上睡覺了。”
獨孤盛不及問他怎會出現在這裡,趕忙把事情簡要同他說了一遍,急道:“救急如救火,可否請貴兒夫人想個辦法把他弄醒?”
虞世基道:“貴兒夫人今晨給南陽公主和出雲公主喚走,現在陪着聖上的只有蕭妃了。蕭妃說聖上昨晚整夜沒睡,今晨又難得上了回早朝,研究了會兒《長生訣》,倦意難熬,剛纔始上龍牀休息,試問誰敢騷擾他呢?”
獨孤盛亦慌了手腳,道:“那可怎辦纔好?現在已快午時了。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裴蘊忽道:“我有主意了!”
虞世基和獨孤盛大喜,齊聲道:“快快說來。”
裴蘊道:“那國師是大有本事的人。我們何不請他相助,或許他有辦法驅除聖上睡意。而且,賬簿也是他給的,他也是我們引見的,聖上完了,他斷然不會好過。他定會幫我們的!”
虞世基拍手道:“妙!我們速去尋他!”路上才恍然道:“宇文化及定是與蕭妃勾搭到一起了。這蕭妃纏着聖上玩遊戲,所以興奮得整夜沒睡。現在回想起來,昨天我向聖上報告時,亦是這賤人故意挑逗聖上親嘴,令聖上聽不到我在說什麼。”
裴蘊道:“看來宇文化及今晚必會發動。若叫他得逞,我們必死無葬身之地。”
獨孤盛隨他二人行走,心中卻苦叫道:“你們如何知道凌風那廝是天下頭一號反賊,我看他巴不得聖上完蛋呢。”只是想起凌風費盡心機入朝只爲泡走公主,升騰起萬一的希望,沒準會顧念翁婿的情份呢?腳步方纔堅定起來。
可惜,凌風並不在宮中,連雲玉真也不知所蹤。
三人註定只能失望而歸。
直等到午後,楊廣才醒轉,但三人仍未能即時一睹天顏。
因爲楊廣和衆妃到長生池沐浴,既洗且玩又吃東西,沒個把時辰是不會完畢的。
又等到太陽開始下山,楊廣才穿上衣服,有了空閒見見這三位忠心耿耿的臣子。
獨孤盛道:“你們先在此候着,我去領近衛護駕。”
宮娥這時進來點燃掛在四周的數十盞宮燈,又關上門窗,燃起四角的爐火,此時楊廣的隊伍方纔抵達。
數十名太監宮娥進來分班排列,忙了一番後,肅立佇候。
裴蘊和虞世基終於能向聖上奏稟宇文閥的逆反陰謀了,想起過程之艱難,不由感慨萬千,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