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風波一直持續了下去。
文書被快馬往天下各處傳送,長安地區率先沸騰了。
那些佃農率先出逃,投獻的就去官府打官司,想把自己的田地要回來。是豪強權貴門閥投寄的,也趕緊把自己的田地和奴僕要回來……
亂糟糟啊!
衆人得知這事兒是李義府提出的時,李義府全家不知被多少人咒罵,扎小人更是免不得的。
但……好處太多了。
首先方外不再烏煙瘴氣,真正的修行者留了下來。
而世俗皇權也少了一個龐大的對手,收回了大批田地,以及無數賦稅。
大清早賈平安就去了皇城。
李義府也來了……
我去!
賈平安不禁看呆了。
李義府渾身都是什麼?
好臭!
米田共?
“嘔!”
李義府狼狽下馬,“快……嘔!快,給老夫……嘔,衣裳,衣裳……”
李義府被人潑大糞了。
做帝王的狗就得有這等覺悟。
賈平安樂呵呵的進了兵部。
任雅相親自爲他泡了一杯茶。
“此次頗爲兇險,太子出手,你毅然站出來,老夫很是欣慰欽佩……”
任雅相覺得自己老了,“老夫當時想過許多,卻未曾想過出來贊同此事,事後老夫反省自身,還是愛惜羽毛,不敢得罪方外的緣故。”
吳奎很是好奇的問道:“賈郡公往日對許多事不聞不問,此事爲何要出言?”
賈平安端起茶杯,“那些人事瑣碎。”
晚些他喝完茶就溜了。
吳奎不解,“賈郡公說什麼瑣碎,不知何意。”
任雅相語重心長的道:“他的意思是說……那等小事他不管兵部也得做下去,可此事重大,他這才站了出來。”
小事兒別尋我,大事兒你不尋我也會出來!
賈師傅就是這個態度。
隨後去了公主府。
“呀!小賈路過此處五次而不入,比之大禹還厲害,妾身佩服之至。”
高陽冷嘲熱諷。
“大郎。”
賈平安衝着李朔招手。
如今李朔大了,他也不能喊什麼賈老三,否則孩子會琢磨。
“阿耶!”
李朔很是規矩,賈平安見了有些不滿,“我不過是去了一年多,你怎地把孩子教的靈氣全無,刻板了。”
高陽楞了一下,“宮中就是這般教導孩子的。”
“你在宮中嗎?”
賈平安皺眉,“不要太壓抑孩子的天性。”
高陽不說話,晚些等賈平安和孩子玩鬧了半個時辰後,就叫人把李朔帶出去玩耍。
你要作甚?
賈平安在西域養精蓄銳一年多,此刻卻有些心虛。
高陽起身……
牀榻搖動,被翻紅浪……
賈平安被榨乾了。
有氣無力的喘息着。
高陽媚眼如絲,“夫君可還能行?”
賈平安搖頭,奄奄一息的道:“要細水長流,不可竭澤而漁。”
高陽伏在他的胸膛上,一頭青絲散亂着。
“小賈,夫君……”
“嗯!”
賈平安有氣無力的迴應。
高陽輕聲道:“以後我若是去了,我的一切都會給了大郎,可這些產業不少都和皇室有瓜葛,大郎若是按照普通的法子教養……我就擔心到時候他會被欺負。”
“還早着呢……”
賈平安很有信心的道:“你我還得逍遙……五六十年吧。”
高陽搖頭,“早些打算爲好,以後大郎還得時常進宮,若是不懂那些彎彎繞,吃虧了你不心疼?”
賈平安撫摸着她的光滑脊背,腦門子那裡青筋蹦跳着,“讓大郎自己尋個喜歡的事做不好嗎?”
高陽搖頭,“那是我的兒,我就希望他金尊玉貴的過了一生,夫君何苦要和我爭執這個。”
“可這般孩子過的不好。”
“夫君如何知曉大郎不喜這樣過呢?你看我在宮中多年,也未曾後悔……宮中度日比外面規矩更多,就巴掌大的地方要待十幾二十年,我也未曾後悔……”
“可……”
“夫君!”
“小賈!”
“賈平安!”
高陽坐了起來,任由美好的上身暴露在空氣中。
“怎地?”
賈平安也坐了起來。
二人冷眼相對。
“這是我的兒子!”
“沒我你能生?”
“大郎以後會陪着我!”
“我也陪着你和孩子!”
“可你陪着那些人更多些!”
“什麼那些人?”
“你明知故問!”
“你無理取鬧!”
“呵呵!”
翻臉了。
隨即竟然那個啥……好像廝打起來了。
肖玲在外面頗爲擔心。
門開了,賈平安一邊出來一邊說道:“潑辣悍婦!不可理喻!”
咻!
呯!
賈平安被砸到了,順手抓住那東西一看……
“這特孃的!悍婦!”
這個憨婆娘竟然把褻衣褻褲都砸了出來。
肖玲見他狼狽,不禁捂嘴偷笑,又看看角落,那裡有一根放置了數年的柺杖。
賈平安昂首挺胸的回去。
出了公主府後,他的腰一下就塌了。
“那個憨婆娘!”
“老子就沒見過這等悍婦!”
“還敢和我動手,也不看看我……”
“哎!可掙扎起來我都按不住。”
賈平安胡亂想着。
回到家中後,他就拿了漁具去城外釣魚。
“阿耶我也去!”
шшш.ttκΛ n.C〇 兜兜最喜歡出門。
“好。”
往日賈平安從不帶他們兄妹去河邊,說是危險。今日他竟然答應了,兜兜歡喜的回身衝進房間。
“阿孃,阿耶要帶我去河邊釣魚。”
蘇荷納悶的道:“不是說危險嗎?去吧去吧。”
等你們走了我就修煉……
賈昱卻不肯去。
“阿耶,我和人約好了在家裡。”
小子不錯啊!竟然都有自己的社交圈子了。
賈平安鼓勵了一番,隨後帶着小棉襖出門。
阿福嚶嚶嚶想跟着,賈平安只是想想它坐在河邊的後果就拒絕了。
把兜兜放在身前,她迫不及待的嚷道:“駕駕駕!”
路上見到人時兜兜就昂着頭,等人問了就傲嬌的道:“阿耶帶我去釣魚。”
到了坊門處,姜融笑道:“喲!小娘子這是去何處?”
“去釣魚!”
兜兜樂此不疲。
姜融讚道:“小娘子這模樣一看就是好手,今日少說能釣到十條大魚。”
“一定!”
兜兜信心十足。
一路到了護城河邊,賈平安尋了自己的位置,邊上還好人不多,入眼處也僅僅三五人。
打窩,甩杆。
賈平安拍拍手,搬來磚頭,又在磚頭上鋪了自己帶來的布,“兜兜坐在阿耶的身邊,咱爺倆一起釣魚。”
“好!”
這裡對於兜兜來說很新鮮,她坐下後,雙手托腮,目不轉睛的看着水面。
“阿耶,怎麼還沒魚?”
“沒那麼快。”
釣魚要有耐心,可孩子卻缺乏這個東西。
終於起了一條魚,兜兜在邊上蹦跳,大呼小叫。
“阿耶,這魚疼不疼?”
賈平安:“……”
“阿耶,我來。”
賈平安手腳麻利的已經解開了魚鉤,“魚太大了些,你拿不穩。”
把魚放在魚護裡,兜兜一會兒看一眼,那魚蹦一下她就拍手歡喜。
賈平安此刻就差一根菸了,他拍拍手問道:“兜兜,若是規矩多的日子你覺着好還是不好?”
“不好!”
兜兜搖頭,伸手進去逗弄魚兒,魚兒驚了一下,她趕緊把手縮回來。
她就蹲在魚護邊上,偏頭道:“可是阿孃說過……做百姓就是百姓的規矩,做貴人就是做貴人的規矩,百姓弄了貴人的規矩就是可笑,貴人弄了百姓的規矩會被人罵。”
賈平安愣住了。
是了。
李朔是皇室中人,他以後將會和皇室打許多交道。
若是按照賈平安的手法來,孩子出色與否不說,李朔進宮去絕對會吃虧。
我錯怪了高陽。
賈平安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的教育方法最牛筆,家中的孩子必須要按照他的想法來教育。
可此刻他纔想起一件事兒,這是個階級分明的時代,權貴的孩子非得要和百姓的孩子玩在一起,別人會說你有病,甚至會懷疑你是否有什麼圖謀。
別說是現在,就算是後世也是如此。
階層從誕生以來就從未消亡過,在可以預見的將來也不會消亡,而他卻犯了蠢。
想通了這個他心中一鬆,但高陽那個婆娘今日卻反應激烈,差點就撓了他。
我不能今日就去妥協。
絕對不能!
他絕對不會承認自己今日不去妥協是因爲好面子……
浮漂在動,往下猛地去了。
“着!”
賈平安提竿,感覺了一下手感,笑的合不攏嘴來,“上了大魚。”
“慢些,小賈慢些。”
老程拎着漁具來了,見他的架勢就從上面衝了下來,差點掉進水裡。
“要溜。”
程知節把漁具放下,手饞了,“老夫爲你溜。”
“想都別想!”
賈平安斬釘截鐵。
程知節嘟囔幾句,這才發現了兜兜。
“兜兜可還記得老夫?”
兜兜正在拍手爲阿耶打氣,聞言楞了一下,“忘記了。”
“是個好孩子,至少沒有學會那些所謂的風度哄人。”
隨即二人開始釣魚。
今日收穫不錯,二人不斷起魚。
“兜兜比我家那些小子都強,家中的小子就沒有願意跟着老夫來釣魚的。”
程知節頗爲唏噓,慈愛的摸摸兜兜的頭頂,“回頭跟着老夫回家,老夫家中的東西你看上了只管拿。”
兜兜搖頭,堅決不去。
“阿耶說女娃要矜持。”
“哈哈哈哈!”
程知節不禁發出了拖拉機般的笑聲。
兜兜蹲在兩個魚護的中間,這邊逗弄一下,那邊逗弄一下。
釣魚老手都知道,魚兒進了魚護要少逗弄,否則會蹦跳。
一條大魚就這麼蹦了起來。
撲啦啦……
噗通!
大魚就在賈平安和老程的注視下落水了。
兜兜愣住了,擡頭道:“阿耶,是我弄丟的。”
好閨女,就憑着這個不推諉的精神,回頭我就會賞你阿孃的屁股幾記五毛。
怎麼教的孩子!
坦白是好事,但這等迫不及待的坦白也能行?
賈平安平日裡說到教育孩子時大套大套的,堪稱是正能量的代表。可輪到了自家小棉襖時,完全就是一個雙標狗。
“那魚自己蹦出去的。”
賈平安安慰着小棉襖。
“沒事,回頭阿耶再釣一條。”
程知節看了一眼自己的魚護,緩緩看向賈平安。
跑的是老夫的魚吧?
一條魚跑路了,二人乾脆就把釣竿收了,程知節摸出了幾個油紙包,外加一個酒囊和兩個酒杯。
精緻的生活讓人羨慕啊!
賈平安覺得老程現在就是屬於享受退休生活的老幹部,白天在值房裡指東打西,不高興就收拾下屬一頓;沒事兒的時候就拎着漁具來釣魚,日子美滋滋啊!
油紙包打開,摺疊矮凳子打開,當做是小餐桌,就擺放在兜兜的身前。
兩個釣友舉杯喝酒,兜兜坐在中間得勁的吃啊吃。
程知節滋的一聲喝了一口酒,又弄了油炸豆子進嘴,心滿意足的嘆息一聲,“此事別人看熱鬧,老夫卻覺着不對,玄奘是個好人,虔誠,可他爲何突然轉變了?”
賈平安茫然,“我卻不知。”
“不知?”
程知節笑的很是愜意,“玄奘與你有交情,你以爲誰不知道?你小子且小心些,那些人一旦惱羞成怒……”
“不會,李義府纔是罪魁禍首。”
程知節頓時覺得酒菜都不香了。
“別提那人。”
李義府早上被人潑大糞的事兒鬧得沸沸揚揚的,據聞帝后震怒。
“宮中賞賜了李義府不少錢財,那條狗此次算是辛苦了。”程知節很是不屑的道。
“對了。”程知節喝了一杯酒,臉上的皺紋都往中間擠,良久哎的一聲,“戶部的竇德玄笑得見眉不見眼的,戶部上下樂不可支,說是此次算是吃了頓飽飯,別說是今年,十年之內朝中只管征伐,不差糧食了。”
那些隱田和隱戶被徵稅,隨即就會被清理出來,每年戶部因此能多收一大筆錢糧。
戶部有錢了……
“太子此次很是危險,小賈……”程知節沉聲道:“太子突然說出那番話不是偶然,老夫知曉你以往定然是給太子灌輸了些什麼,要知曉……國本要穩當,這等激進之事可一不可二……”
可我心中的大唐不該是這樣的!
賈平安舉杯,“若是沒有此次行動,方外會不斷的積蓄田地人口,十年後,二十年後,五十年後……程公,那時的大唐是什麼模樣你可想過?貧者無立錐之地,極少數人卻田連阡陌,百姓餓肚子就會不滿,那便是在醞釀大火,可廟堂之上那些坐在火堆上的人誰會在意百姓?”
程知節乾笑着。
他的妻子就是崔氏出身,這話沒法接嘴。
“許多人都說百姓與我何干?可他們卻忘記了前晉時胡人禍亂中原,忘卻了黃巾之亂。莫要小看了百姓程公,當他們覺着這個世間對自己不公,讓自己無法活下去時,看看黃巾之亂時那些權貴豪族的下場……都成了屍骸。”
宋朝也是如此,明末時更是慘不忍睹,那些宗室權貴被百姓殺的人頭滾滾。
“此事解決了,程公,大唐的矛盾就少了一個,還是很大的一個。”
賈平安舉杯邀飲,眉間都是喜色,“隱戶和隱田就是天下兩大毒瘤,方外的解決了……程公可知此次那些權貴豪族爲何要積極爲方外說話?就是因爲他們的屁股也不乾淨,家中田地無數,奴僕無數,可他們每年交了多少賦稅?嘿嘿!”
他嘿然一笑。
程知節嘟囔道:“老夫老了,看着你……英氣勃勃,不過要小心,世家門閥和方外不同,世家門閥是真敢動手,前隋殷鑑不遠。你要知曉隱戶和隱田就是他們的根基……誰動了他們的根基,他們就會和誰拼命。”
賈平安微笑道:“世家門閥的人不是說家族的根基是學問嗎?”
程知節哈哈大笑,“扯淡!只有學問的是酸儒,你見有幾個酸儒出息的?你見過幾個酸儒能一帆風順的?世家門閥的根基就是隱田和隱戶!靠着這些他們互相聯手,同氣連枝,你幫我來我幫你,漸漸就成了氣候。”
奪了他們的隱田和隱戶,孃的!
賈平安覺得自己就是山大王,越發的野了。
“隱戶和隱田就是在挖大唐的牆角,把這些牆角補好了,再去開發其它地方……”
但最大的問題是帝王。
李隆基那個敗家崽兒他想起來就窩火。
他的老爹是阿姐的幺兒李旦吧……阿姐懷孕了,這一胎就是那個小子?
賈平安心情大好,晚些帶着兜兜回去。
一路上兜兜就在嘀咕,晚些竟然睡着了。
明德門的中間是皇帝專用的,只能走邊上的門。
賈平安覺着中間那條道大概就像是後世的什麼迎賓大道,但皇帝一年難得出城幾次,太浪費了。
“兜兜。”
進了明德門,左側第三個坊就是道德坊,賈平安擔心兜兜感冒,就想叫醒她。
左前方站着幾個男子,其中一個雙目赤紅,手中竟然握着短刃,見到賈平安低頭哄着女兒,猛地就衝了出來。
“賈賊受死!”
可徐小魚和陳冬一前一後已經迅速衝了上來。
“閃開。”
賈平安策馬上前,一手抱着還在睡的女兒,一手拔刀指着男子,沉聲道:“三息,棄刀跪地,否則……”
他眯眼看着男子。
衝動迅速從男子的身體裡被抽了出去,身後的同伴低聲道:“賈平安乃是名將,當年衝陣也曾無敵……”
你確定要和一位名將廝殺嗎?
男子進退兩難。
賈平安策馬過來。
男子渾身顫慄,突然手一鬆,短刀落地,人也跪在了地上。
不是誰都敢直面這等名將,他的血勇在見到橫刀時就消散一空。
賈平安伸出橫刀,用刀脊在他的臉頰上拍了幾下。
“走!”
他策馬而去,徐小魚斷後,一邊看着男子,一邊罵道:“就憑你也敢來行刺我家郎君?找死!”
兜兜醒來了,茫然睜開眼睛,喃喃的道:“阿耶,這是哪?”
賈平安柔聲道:“這是城中……”
前方,一隊金吾衛的軍士正在奔跑過來,見到他後,爲首的將領猛地拍了一下甲衣。
賈平安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