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丘飄然而去。
賈平安也坐不住了。
柳奭來國子監尋先生,不可能是爲了私人,他沒這個臉。
“武陽伯,那他能爲了誰?”包東都把腦子都快想炸了,依舊想不到柳奭的動機。
賈平安在琢磨。
“柳奭這個人……當年跟着柳亨在瓦崗廝混,後來跟着柳亨一起歸唐,一路爲官,看着平庸。”賈平安緩緩說道:“後來王皇后做了太子妃,他便一路高升。等陛下登基,他就成了皇后的舅父,一飛沖天,就成了宰相……”
這樣的一個人,你看不到任何仕途波動。
“太穩了。”包東讚歎。
“是很穩。”
但一生都穩健,就說明柳奭不敢冒險,做事求穩。
如此,他去國子監求先生……
“不對。”賈平安突然想起一事,“國子監的助教皆是學問精深之輩,眼光高。柳奭若是真要去求先生,只能自己去,讓一個隨從去……”
你特孃的在蔑視國子監呢?
難怪肖博能理直氣壯的閉門不納!
他這是在敷衍!
柳奭的行爲就像是明知不可爲而爲之,但又不情不願,所以乾脆派個人去國子監。
他想敷衍誰?
賈平安在琢磨。
蕭淑妃?
蕭淑妃爲雍王……
不對。
李素節聰慧,而且要尋先生也該是李治出手指定。
柳奭沒這個資格。
蘭陵蕭氏上次吃癟,但尋一個大儒的能力還是有的。
所以說蕭淑妃沒有這個動機啊!
她不需要柳奭尋先生。
那柳奭瘋了?
吃多撐的?
賈平安眯眼坐在那裡,“蘭陵蕭氏在長安有哪些人,查查他們最近做了些什麼。”
百騎出動。
沈丘回來了,“你動用了百騎去查蕭氏?”
賈平安點頭。
沈丘有些不滿的道:“蘭陵蕭氏不可小覷,上次之事他們爲的是打擊武昭儀,這等手段常有,你要報復別人也無話可說,可私下查他們卻不妥。”
李治苦啊!
頭上有舅舅長孫無忌爲首的新關隴集團壓着,動憚不得。而後還有山東門閥……目前來看山東門閥在看戲,看帝王和關隴博弈的戲。但他們又通過李勣來對李治施以援手……
在這等局面之下,李治真的不敢再樹敵了。
蘭陵蕭氏加入戰場,他能把賈平安捶死。
“難道公開查?”賈平安卻覺得沈丘的顧慮太多。
“你好自爲之!”
沈丘冷着臉,“咱自然會查此事,你……聰明的便收回那些人。”
那我豈不是白跑了一趟?
賈平安搖頭。
沈丘按住了鬢角的長髮,冷笑道:“蘭陵蕭氏若是去和陛下抱怨,咱就看你是什麼下場。”
被呵斥,被罰錢,被降職……
“拭目以待。”賈平安總覺得這事兒不對。
蕭淑妃的性子他漸漸摸到了些,不是那等蠢的。
爲李素節尋先生可以,但以此作爲籌碼幫助柳奭坑武媚,憑什麼?讓皇后出手,她自己看戲不是更好?
對啊!
看戲看八卦看撕逼,正符合蕭淑妃的人設。
她爲何要親自下場?
賈平安發現自己弄錯了方向。
他擡頭,見沈丘還沒走,就問道;“還有事?”
沈丘搖搖頭,“本想拉你一把,罷了,你好自爲之。”
賈平安笑了笑,“蕭淑妃爲何要幫助柳奭?”
思路纔是我碾壓這些人的金手指啊!
賈平安覺得自己漸漸被同化了,直至此刻,往日的那種信心再度迴歸。
沈丘皺眉,“她感受到了武昭儀的威脅,自然想把武昭儀弄下去。”
“爲何不是皇后?”賈平安覺得沈丘從開始就找錯了方向,“柳奭既然想污衊武昭儀,那皇后親自出馬豈不是更好?蕭淑妃只管坐視就好,爲何要出手?”
沈丘愣住了。
要想解決一個問題,首先就得分析動機。
蕭淑妃看似跋扈,可卻不傻。
“太子是皇后的,是柳氏的,和蕭氏可有關係?”
沈丘搖頭,“沒關係。就算是武昭儀受損,收益的也是皇后和太子。”
所以蕭淑妃爲何出手?
她的動機是什麼?
而且因爲蕭淑妃和王皇后之間的利益衝突,那麼此次她出手必然有利益驅動。
什麼利益能讓蕭淑妃無視了利好王皇后而出手?
唯有對她有絕大好處的利益。
接下來就要分析蕭淑妃的處境。
“太子已定,其實處境最尷尬的便是蕭淑妃和雍王李素節。原先折騰的越厲害,此刻就越尷尬。地位也很尷尬。而且……”賈平安想到的是刀光劍影,“蕭淑妃畢竟是爭過後位,李素節也因此被帶着爭過太子之位。”
賈平安漸漸興奮了起來,他覺得自己觸摸到了蕭淑妃的內心世界。
我有偷窺癖嗎?
他想壓下情緒,反而更興奮了。
“太子定下來,其實蕭淑妃還能爭,可武昭儀也生了兒子,而且專寵,就算是皇后倒臺,就算是太子倒臺,雍王可有機會?”
沈丘面色凝重,思路被攪亂了。
但他發現賈平安的分析越來越靠近一個方向。
“你是說……蕭淑妃絕望了?”
“對,她絕望了。”這就是蕭淑妃的處境。
基於這個處境,才能分析出她的動機。
就算是皇后倒臺,上位的也會是阿姐,蕭淑妃堪稱是被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記得先帝……玄武門之變。”賈平安覺得老李家都有問題,冷血!
“以後的太子不管是誰,上位之後,雍王可能高枕無憂?”
沈丘身體一震,“你!”
蕭淑妃要爲自己和兒子保命!
而想要保命,她只能尋個靠山。
渣男李治是靠不住了,蘭陵蕭氏……
“看看感業寺那些可憐的女人,她們當年爲了家族進宮,也曾給家族帶來好處和榮耀,可一朝冷落,家族何在?”
賈平安冷笑道:“我曾聽人說過,從進宮開始,家族就已經把她們當做是了死人!”
“蘭陵蕭氏不會出手,只會坐視她們母子隨波逐流。”
蘭陵蕭氏在後期還曾崛起過,出過高官。
但蕭淑妃卻就像是浮萍,早就在時代的洪流中成了記憶,換來了家族的榮耀和利益。至於她的遭遇,爲了家族爲犧牲,她該有這個覺悟。
蕭淑妃要自救,想掙扎!
“柳奭察覺到了,不,應當是皇后察覺到了蕭淑妃的想法,於是給柳奭說了。柳奭出手和她商議,讓她在那一日建言出遊,隨後發現有賊人,咬死就是武昭儀和賊人勾結……”
這手法是栽贓!
“這手法不好,拙劣,可蕭淑妃爲何做?”賈平安冷笑道:“因爲她想尋靠山。柳奭自身難保,他連皇后都幫不上,如何能做靠山?”
沈丘心中巨震。
“誰?”
那個人呼之欲出!
“長孫無忌支持皇后,那是因爲皇后對他低頭,而且……”
而且立一個出身卑微的皇子爲太子,這符合關隴的利益……一個沒有威權的太子,登基後哪裡能壓住他們?
“支持蕭淑妃對他並無什麼差別。”
“你是說……蕭淑妃是想投靠長孫無忌?”沈丘覺得見鬼了。
賈平安點頭,“我的判斷蕭淑妃不但想自救,更懷着僥倖心,想着若是皇后倒臺了,長孫無忌能扶持她和雍王接班……”
這纔是蕭淑妃的如意算盤。
孃的!
果然深宮的女人就沒有一個是簡單的!
沈丘喃喃的道:“若是皇后和太子倒臺,長孫無忌定然會極力阻截武昭儀和她的兒子,如此,蕭淑妃就成了香餑餑……而皇后最近越發的被陛下冷落了。”
賈平安微笑道:“這纔是蕭淑妃的打算。不過顯然長孫無忌糊弄了她,把事情交給了柳奭來辦。而柳奭趁勢讓她在宮內污衊武昭儀……”
沈丘精神一振,“蕭淑妃做了,那麼長孫無忌那邊得給出報酬。柳奭就敷衍了事的讓人來國子監尋什麼先生,回頭就說長孫相公爲了雍王去尋先生,只是國子監不肯放人。”
“蕭淑妃的打算不錯,不過她畢竟久在宮中,對外間事摸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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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無忌和柳奭都不是東西,用這種手段來糊弄她。
蕭淑妃大概還在暗喜,覺得自己搭上了長孫無忌這條線,可沒想到長孫無忌只是在看戲。
沈丘皺眉,“如何證明此事?”
“簡單!”
賈平安起身,“長孫無忌那邊要想取信於蕭淑妃,完全靠糊弄也不成,最近當有動作。”
沈丘眯眼,“來人。”
外面沒動靜。
人呢?
沈丘皺眉,“來人!”
外面依舊沒動靜。
他看了賈平安一眼。
這裡是百騎……賈平安淡淡的道:“來人!”
包東進來,賈平安問道:“沈丘的人呢?”
包東有些尷尬。
這些殺胚!
沈丘面色難看,“人何在?”
包東看了賈平安一眼,賈平安沒好氣的道:“說!”
包東說道:“先前那幾人和咱們說話,說自家如何了得,有兄弟就說要不試試……”
賈平安笑道:“切磋一番也好,免得你等在百騎坐井觀天!”
可多半是沈丘的人被切磋了。
沈丘起身出去,就見自己的兩個隨從倒在地上,鼻青臉腫的。
他面色鐵青,“怎麼回事?可是被圍毆了?”
包東叫屈,“除非是對外,否則百騎從不欺負人,先前就是一對一。”
沈丘的人這般水?賈平安皺眉,“可是你出手了?”
沈丘一想也是,唯有包東這等身手才能把他的隨從毫無聲息的幹倒。
包東看向了邊上……
兩個百騎一臉無辜。
沈丘罵道:“無用!”
那兩個隨從緩緩爬起來,低着頭,也不抱怨,顯然是輸的心服口服。
賈平安見他惱火,不禁暗爽不已。
“咱這便去問問。”
兩個隨從被打的沒法見人,沈丘只能滿肚子火氣去查探此事。
“這是何苦來哉?”
沈丘的隨從是宮中人,而百騎在宮外,兩者唯一的共通點就是皇帝的心腹。
賈平安開始還想着沈丘是不是掌握着一股精銳的力量,可目前看來沒這回事。
“去禁苑看看。”
賈平安覺得該去看看自己的娃娃臉了。
一個百騎擠眉弄眼的,賈平安一腳踹去,“好好說話!”
百騎笑道:“武陽伯,感業寺的住持回家了。”
臥槽!
我的娃娃臉回家了?
賈平安乾咳一聲,“公事要緊。”
包東覺得自己和武陽伯的差距就是臉皮。
賈平安在想要不要去見見蘇荷,可蘇家不一定會開門。
自由戀愛爲嘛不能見面?
賈平安深切的擔憂着自己的娃娃臉被家人養成了女神。
沈丘下午回來了,“此事有些麻煩。”
“爲何?”賈平安一臉你辦事無能的嫌棄模樣。
沈丘爲之氣結,“于志寧等人留守長安,咱肯定不能去問他們。”
這等事兒要是捅到了宰相這個級別,事情就鬧大了,非李治本意。
“問誰?”
賈平安一臉懵,“此等事若是有詔令,定然是中書和門下知情,可我與那兩個地方的官員沒交情。”
沈丘皺眉,“咱就認識門下省的給事中宋善。”
“去問問。”
指使沈丘的感覺太好了,賈平安心中暗樂。
“下衙了。”
時間來不及了。
沈丘突然說道:“可想去看看你的未來娘子?咱知曉她回家了,可你此行乃是公事……因私廢公,咱自然會稟告給陛下。”
“你變壞了。”
賈平安起身,“去,打聽宋善的蹤跡,今夜就把事情弄清楚。”
沈丘微微一笑,“原來這纔是你的命脈。”
這貨得意忘形了!
賈平安點頭,“是啊!”
內侍多敏感,賈平安一臉從容,沈丘就想到了自己。
你連命脈都沒有。
他轉身,摸摸頭髮,昂首道:“今夜就要消息,咱連夜趕去天台山。”
“除非蕭淑妃想謀害陛下,否則你這般急切何用?”
賈平安一直不知道沈丘在宮中究竟是幹啥的,如今來看,也混的不怎麼樣。
“你不懂。”
呵呵!
賈平安笑了笑。
這個笑比較惡劣,沈丘皺眉,“若是不行,咱自己去打探,與你無關。”
這是對前面命脈的報復。
賈平安無所謂。
反正事兒是他一步步弄清楚的,沈丘也沒辦法冒功。
“武陽伯。”
雷洪帶着人打探消息回來了,“宋善去了平康坊,說是今夜有聚會,在青樓。”
賈平安笑了笑。
青樓,那地方沈丘去了何用?
無稽之談。
而賈平安卻是青樓的超級VIP客戶。
此人看着神色平靜,多半是有恃無恐,咱若是不低頭……他多半會置之不理。
可低頭……
沈丘深吸一口氣,“此事還請武陽伯出手。”
這個認錯的態度比死臥底還快,只是不夠堅決。
……
平康坊。
宋善和幾個朋友正在欣賞着歌舞,而身邊坐着的女妓也頗爲熱情,不時投懷送抱。
酒至醺醺然,外面來了一人,低聲道:“宋公,外面有人尋你。”
宋善搖頭,“讓他們自己進來。”
晚些此人再來,“宋公,說是有急事。”
宋善此刻被幾個朋友吹捧的渾身舒坦,身邊的女妓蠢蠢欲動,讓他也蠢蠢欲動,哪裡耐煩這些,就罵道:“賤狗奴,令他們滾!”
給事中有封駁詔令之權,堪稱是權重。宋善的朋友見他發怒,就笑道:“是何等人?竟然如此輕慢宋公,呼來喝去的,令他滾了就是。”
身邊的女妓也是嬌笑道:“宋公德高望重,何必搭理那些人。”
外面,爲了隱藏身份而換了便衣的賈平安和沈丘木然。
“你說要隱秘,否則外人見到你這個陛下的身邊人,難免會猜測些什麼。可我說我來,你等着,你卻又擔心我會哄騙你,你這般活着累不累?”
沈丘木然,“那宋善果然倨傲。”
賈平安看了他一眼,“如今只能進去了,你是喬裝還是什麼?”
沈丘擔心別人看到他,會猜測皇帝在天台山可是出了什麼事,所以很是謹慎的拒絕了賈平安的建議。
“抹一下吧。”
沈丘不說話,賈平安就當他答應了,隨手弄了些灰往他的臉上抹去。
沈丘後退避開,一臉掙扎。
“去不去?”
這貨愛臭美,端架子,頭髮一絲不苟不說,連容貌都要一絲不苟,所以給他擦灰就是上刑。
沈丘深吸一口氣,“來吧。”
他一手按住額暨的頭髮,一手攬住鬢角的長髮。
賈平安一抹,沈丘不禁屏住呼吸,眼中有痛苦之色。
這太過愛美,終究成了強迫症。
賈平安不禁想起了那位強迫症和焦慮症的帝王,宋英宗趙曙!
“走!”
從未來過青樓的沈丘有些緊張。
賈平安當先進去。
大堂裡很熱鬧,人很多。
爲啥?
包間它不香嗎?
但包間沒法看大型歌舞。
女妓在高歌,舞伎在舞蹈……
嫖客們在高談闊論,或是摟着身邊的女妓在‘交流’。
賈平安嘆道:“看看那些女妓多主動,以後的都不行了,沒了職業道德,懶洋洋的,連話都不肯和你說,更別提投懷送抱了。”
沈丘只覺得驟然來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渾身緊張,低聲道:“如何做?”
身邊有人進去,徑直尋了龜公。
“咱們也去。”沈丘很是自信的道:“尋個人,讓他帶着咱們進去。”
賈平安皺眉看着他,一臉不解。
你這是覺着咱不懂嗎?
可沒吃過豕肉,總見過豕跑吧,照着前面的嫖客做不就行了?
賈平安淡淡的道:“賈某來青樓,從來都是老鴇親迎。”
沈丘:“……”
老鴇正在場中巡查,見到貴客就寒暄幾句,沈丘看到有人想揩油,被老鴇拍開,還罵了幾句。
老鴇的目光轉動,突然迸發出了異彩。
沈丘記得這等異彩……當初有個內侍本無望升職,結果兩個機會最大的蠢貨互相陷害倒臺。當他得了自己上位的消息後,就和老鴇此刻的神色一樣,先是不敢置信,接着是狂喜過望。
“賈郎!”
老鴇一聲高喊,整個大堂都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老鴇狂奔的身影而看向了門內。
賈平安在那裡微微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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