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讓李誦恨恨的報告的確實不是好消息。已經接管糧秣統計司的呂元膺的報告顯示在平康坊地某個華麗的風月所在有某位親王和幾位大家族的二三號乃至不入流人物進行了秘密會晤。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樣的會晤可以理解爲二世祖之間的狂歡但是呂元膺稱這次會晤和前年的苟勝案之間依稀有着蛛絲馬跡可尋。至於這次會晤的目的呂元膺用了兩個字概括:
“奪嫡。”
這種事情在大唐的歷史上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最著名的有太宗李世民的玄武門之變稍次一點的是玄宗對自己堂兄弟還有自己兒子乾的血案。不動刀兵的也有比如李承乾還有讓皇帝。就是李誦自己也曾經遭遇過這樣的威脅結果是最後把威脅他的舒王李誼變成了不會威脅人的死人。有了前車之鑑李誦自然大力鞏固太子李純的地位想不到還是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不開眼的還是不開眼。本來以李誦的實力和李純的根基一個巴掌就可以把存了奪嫡之心的其他親王的心思撲滅可是這次這事情確實扎手李誦認爲這個便宜逆子很有眼光起碼他知道該怎麼借勢。
太子李純多次立下大功他的地位現在看來不可撼動可是並不代表無法撼動。眼下在某些人之間就開始進行了運作。其實太子能不能站得住不是看太子的功勞有多大而是看太子的支持者有多少。不然就算是太子上位也會被攆下去。這個陰謀的操縱者就是看準了這一點。
從李誦給商業鬆綁開始到開展海貿開墾荒地安置流民鼓勵農業裁減軍隊裁汰冗官興辦武學改革科舉增加明算等科目的分量削平藩鎮李誦的新政剛下去時除了安置流民和裁汰冗官大都不顯山不露水可是卻在數年之後顯現了巨大的威力其中的一個方面就是對以世家大族爲代表的舊的既得利益集團的衝擊。當這些世家沉浸在權勢利益的喜悅之中的時候猛然間現自己有了被新的集團取而代之的危險。一旦這種危險露到了明面上生死角逐即將開始。而對於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和得益於新政的新興力量來說這場生死角逐的關鍵就在於上面有沒有人換言之就是掌握國家機器的君主是傾向於新政的還是傾向於保守的。
如今隨着新政的深入新舊兩黨已經逐漸形成對於太子來說眼下最重要的是保持皇帝信任的同時獲得外界有力的支持以自固。商山四皓的故事對歷代太子都是良訓。這個時代的商山四皓是根深葉茂的舊派世家大族還是在新政推行中獲得利益的新興的世家以及商賈呢?而無論新派還是舊派也都希望能有一個能維護自己利益的天子如果繼任的國君偏向任何一方對另一方而言都肯定是一個大災難。換言之如果儲君親近一方那就註定要失去另外一方的支持。這另一方的支持很可能就是決定未來國君的外力因素。
新舊的矛盾在歷史上早在八年前就爆了那時候被舊派支持上臺的李純將激進改革的王叔文一黨全部貶斥並下了“遇赦不赦”的狠毒詔書。李誦放緩了改革的步伐甚至將原先東宮集團的骨幹逐次外放保持了朝廷內部的一致同時採取利益均沾的漸進式的改革這才取得了經濟政治軍事各方面的輝煌勝利。可是再是漸進式的改革也會有矛盾爆的一天。事實上李誦很清楚如果不是一開始自己果決出手解決了宦官集團只怕有得力支持的舊派早就難了絕不會坐等在新政中獲利的集團坐大到今天。
在朝廷的新政中獲利的一個是商人一個是小世家和新世家還有一個就是農民。現在朝廷的重商政策使得商賈階層獲得了巨大的收益本來毫無地位的商人大都是依附於世家的而隨着在政治上對商賈的束縛也逐漸放鬆商賈子弟開始等同於良家子開始傾向於獨立了。從辦《今春秋》開始商人就已經出了自己的聲音。在李誦的默許乃至放縱之下現在商賈已經形成爲一個有利益訴求的羣體並且渴望在朝政上出自己的聲音比如這次籌劃的收復隴右河西之戰背後就有幾家大商會的影子畢竟打通了河西走廊大唐的商路纔可能貫通。有的6路的大商人甚至揚言說如果朝廷的大軍能夠收復安西和北庭他願意捐出一半身家作爲軍費。雖然有點暴戶的心態但是這也說明了大唐商人的自信和富有。
出於平衡的需要小世家和新世家歷來是朝堂上不可少的花邊有許多時候小世家裡往往能出大人物這就是各方勢力妥協的結果。但是小世家還有新世家的根基畢竟不如老的世家那麼深厚而且大都會在短時間內選擇通過聯姻等形式和老世家結成利益同盟藉助大世家的勢力鞏固自己的地位同時也成爲大世家的外圍附庸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朝廷百年來不斷通過培植新的世家、扶持小世家來平衡大世家可是努力總是如同肉包子打狗。世家依然佔據着大量資源。到了李誦的時代重商的槓桿攪動了世家之間原來的勢力分配。
從海貿開始李誦就授意柳宗元側重於扶持小世家以及於世家保持距離的中等規模的商賈七八年下來許多中等規模的商賈躋身豪富身家遠遠過了原來那些依附世家的大商賈搞得長安、洛陽這樣的政治中心還有揚州、杭州、廣州、江陵這樣的商業都市房價暴漲而許多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小世家在撕掉輕商的面紗後實力陡然暴漲。假以時日這些新興的世家必然會擁有和那些抱殘守缺的老世家一較短長的勢力成爲一些老舊世家的眼中釘肉中刺。而靠着新政取得軍功和政績的新世家比如高崇文這樣的出身市井沒有那麼多束縛從新政中獲益極多這些人必然也是新政的支持者。
新政很重要的一個成果就是使得大量已經淪爲流民的農民重新擁有了土地或者較爲穩定的工作儘管這些土地大多是處於邊地還有江南荊楚一帶的未開的不毛之地但是農民們還是感恩戴德賣力勞作即使是在邊地成爲屯民的流民也是如此。所以說中國的老百姓要求是最低的呢有口飯吃就不會造反做了分內之事的官員都會被擡舉爲青天。可嘆的是那些號稱詩禮傳家的世家大族居然連這一口飯都不肯給他們吃最後弄得個玉石俱焚的結果。
和農民一樣得利的還有市民隨着長安拆除各坊之間的圍牆各地紛紛效仿市民經濟也隨之活躍起來市民也逐漸形成了一個階層和農民不同這個階層生長在城市前身是各種身份的人都匯聚在這個階層裡比如寒門士子落魄貴族新興商賈務工農民。這個階層不缺錢不缺見識不缺錢其中有不少人家經營幾代往上一步就是新士族。農民和市民也是新政的當然支持者。
在朝廷新政的支持者力量也很強大。韋執宜、柳宗元、王伾、程異、呂溫、韓泰、陳諫、韓曄、凌準、6質等當年的東宮集團成員逐漸成長爲朝野和地方的重要力量而袁滋、鄭絪等保守力量先後被貶斥、外放出朝啓用的舊臣如6贄新拔擢的一干重臣比如李吉甫、李絳、裴垍、裴度、韓愈、崔羣等人雖然有人出身世家但是大都是開明之人目光長遠而且也是新政的獲利者就算心理上仍然站在保守派一邊可是心理能牴觸手能推開嗎?
不過新黨的實力雖然壯大迅但是畢竟根基淺薄而且主要得力於皇帝掌握的國家機器的強力支持一旦失去了這種支持好日子就會到頭他們的產業可以輕鬆地轉入既得利益者名下。而作爲既得利益者的舊黨現在雖然從新政中獲利不如新黨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幾百年的世家大族無數從曾經的新政獲利者轉變爲既得利益者的新興家族就如炭火一樣雖然火頭看起來不大隻要一撥弄就能燃起滔天的火焰。
就李誦本人而言自然是希望自己的繼任者偏向於支持新政。李誦深知只有新政繼續這個帝國纔不至於日漸衰落在九世紀退出歷史的舞臺自己開創的中興事業也才能繼續下去。而自己的繼任者會是新政的支持者嗎?
這個問題必須處理好不然西征的開始就是內鬥的開始西征的結束或許也就是新政的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