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淵低聲道:“你兒子崇義都這麼大了,你能有什麼心事,整天還不是在宗正寺睡着。”
李孝恭撓了撓頭,揣着手蹲坐在太上皇身側,對這個老爺子有時也無甚好說,因爲當年大家起兵時都是親戚,彼此太瞭解了。
與老爺子談話也是無聊,知道太上皇是個什麼樣的老頭子,老頭子也清楚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
正如老爺子所言,整日宗正寺什麼都不幹,但凡宗室中人遇到什麼問題,到最後還不如自家兒子李崇義那宗正寺少卿辦事靠譜一些。
李淵低聲道:“你說伱年少時也是個機敏的孩子,怎麼成了現在這樣。”
李孝恭揣手,瞧着剛又放出一箭的李承乾,他小聲道:“您老人家的風采也不及當年了。”
李淵憂愁道:“近來朕聽聞你家府上有漫天神佛庇佑,光芒萬丈?”
李孝恭嘴角一抽,咬着牙道:“是長孫無忌那廝胡謅,早晚要與他一較高下,拔了他的牙。”
言罷,兩人努嘴看着東宮太子還在練箭術。
李孝恭揣着手躬身蹲坐,扭頭看向一旁的李淵,道:“您老莫要爲難晚輩,趕緊將這些弓矢,靶子撤了。”
李淵頷首道:“誰敢撤了,朕就一把火把武德殿燒了。”
“年紀越大,真是越倔。”李孝恭又煩躁地撓了撓頭。
“爲難你了?”
“您莫要說爲難侄兒,還是想想怎麼糊弄陛下。”李孝恭唉聲嘆氣,這邊的事情多半是辦不成了,回去之後想想怎麼覆命。
不多時,李慎與李治一人提着一個食盒過來。
李孝恭仔細嗅了嗅,便覺得肚子餓了。
李淵低聲道:“你們兩個小子怎麼來了?”
李治搶先回道:“皇姐說皇兄在武德殿練箭術,下朝到現在一定還沒有用飯,便讓孫兒送來了。”
李慎也乖巧行禮道:“孫兒拜見皇爺爺。”
李淵看着兩個小孫子撫須笑道:“不用這麼大禮,哈哈哈……”
一份份菜餚放在桌上,菜色十分精緻,這讓原本武德殿準備好的菜餚在這些東宮的菜色面前,顯得很是黯淡。
尤其是那醬牛肉,看着就十分可口。
李承乾放下了長弓,洗了手準備用飯。
李治與李慎站在李淵的身邊他們一人說一句話,李淵笑聲不停,什麼都依着這兩個小孫子。
“皇爺爺,飯前一定要洗手,皇叔!你也要洗手!”
李孝恭剛用手拿起一片醬牛肉,就被李治的一句話喝住了。
看老爺子洗手了,他也只好用一旁的木盆洗手。
李慎又道:“要將這些桌子拼起來,一家人吃飯要坐在一起才和睦的。”
兩個小子開始安排這頓飯,指揮着武德殿的太監們辦事。
其餘的葷素搭配就不說了,一盆醬牛肉最吸引李淵與李孝恭。
這兩人喝着酒水一口就是一大塊醬牛肉。
而後盯着餘下兩塊醬牛肉,好好的一頓飯,被皇爺爺與皇叔吃得有種爾虞我詐的架勢。
李治與李慎一人捧着一個碗,碗中有一張餅,餅就可以搭着菜吃。
但眼前的狀況讓兩人不好下筷子,皇爺爺與皇叔用飯的架勢實在是狂野,原本菜都好好地放在盤中。
而後皇爺爺與皇叔一人一雙筷子,一夾一放就有不少菜都掉在了桌上。
看到食物被浪費,李治與李慎的小臉就垮了下來。
李承乾則安靜吃着飯,一口餅一口菜地吃着。
一個太監腳步匆匆而來,他走到太子身側道:“陛下有旨請太子殿下去一趟甘露殿。”
李承乾嘴裡嚼着餅,道:“有說是什麼事嗎?”
“陛下倒是沒說,就是請殿下用了飯之後,走一趟。”
李淵與李孝恭繼續搶着僅剩的三片醬牛肉。
李承乾將手中的餅吃完,對兩個弟弟道:“吃了飯記得收拾好。”
李慎用力嚥下口中的菜,乖巧點頭道:“皇兄放心。”
跟着太監走出武德殿,午時的天空陰雲密佈,這天色多半又要下雨了。
皇宮很大,一時間也走不到宮裡的每一個角落,現在最熟悉的便是這麼幾條路通往甘露殿,或者東宮的幾條路。
宮裡的其他地方是什麼樣還沒見過,多半又是一些老舊又長年沒有修建的地方。
太監領着太子殿下走入甘露殿內,道:“陛下,太子殿下到了。”
李世民低着頭正在批閱奏章應聲,“嗯。”
李承乾上前行禮道:“父皇。”
稍稍從一堆卷宗中擡起頭,李世民道:“坐吧。”
“喏。”
在一旁坐下也沒見父皇召見其他人。
甘露殿內,父子安靜坐着誰也沒開口講話,安靜得有些不正常,時而能夠聽到陛下幾聲沉重的呼吸聲。
眼看父皇拿着一份奏章,需要靠近油燈才能看見奏章上的內容。
李承乾忽然站起身。
另一旁幾個太監神色緊張,也不知道這位太子要做什麼。
李承乾一直走到窗邊,聽到了窗外的雨聲,推開窗戶,一陣冷風迎面吹來,外面已經下起了雨,雨水夾着雪紛紛而落。
開窗之後,光照入了殿內,讓原本昏暗的甘露殿更亮堂一些。
李世民被冷風一吹,頓時提神了不少,直起身子道:“聽說你監理朝政時,只有半天時間就批覆完了幾天積壓的奏章?”
李承乾蹙眉看着窗外的雨夾雪,慢慢地殿外的雪比雨水更多了,回道:“那都是房相與舅舅在一旁教導。”
李世民擱下手中的筆,放鬆了一番腰背,道:“給太子準備桌椅筆墨,再將這些奏章拿去批覆。”
看着三兩個太監擡着一張長桌放在了父皇桌子前,與父皇的位置相比稍稍低了一些。
倒上一碗茶水,李世民灌了一口道:“你看看這些奏章。”
李承乾坐下來,看了看眼前堆積成高高的奏章,打開其中一份看到的是潼關修建河道工事的奏章。
今年夏天的時候,就聽徐孝德說過潼關黃河水位下降的事。
修建官道的事他還參與過一部分。
再看這份奏章,原本潼關就是關中與崤山的重要關口,黃河水位的下降導致原本的河灘成了一條新路,而這條新路也導致了潼關原本的地理位置優勢產生了變化。奏章中,潼關的三縣縣丞以及現在的地方衛治理衛府治軍將領問詢朝中。
中書省給出了三個方略,無外乎增設外城,或者是修建河堤,再有官道建設城廓。
其實這些方法都是可以用的,但從成本上來看都不太合適。
李承乾對一旁的太監道:“有現在的潼關地圖嗎?”
一旁的太監擡眼看向陛下,等到陛下點頭之後,老太監遞上一張圖。
李承乾看着地圖上,現在的潼關樣子是原來的潼關經過前隋時南下遷徙形成的,現在坐落在黃河邊,成了關中通往函谷關,出崤山的咽喉之地。
傳說修建潼關的人是曹操,而且曹操就是在潼關,差點死在馬超的箭下。
這些有趣的典故如今還依稀記得。
當年杜甫記述過潼關,丈人視要處,窄狹容單車,便也說明了潼關城險要,以及扼守關城,便有一夫當關之勢。
要應付這種奏章對自己這個大唐祥瑞來說……太簡單。
根據種種典故,以及地理位置的變遷,這根本就是開卷考。
在黃巷小道要道口修建城廓,建設關隘,切斷要道。
這個關口不用多大,只要能修建個三丈左右高的小關口便可以扼守要道。
如此一來成本也就降低許多,也不用因關城遷徙,導致大興土木而憂慮。
唐朝對潼關的第二次改建還是杜甫那個時期。
以至於現在,李承乾有一種自己參與進歷史建設的感覺,只不過將這個建設提前一些。
潼關對於李唐王朝來說十分重要,涉及潼關的事就不是小事。
李世民端着碗喝着茶水,目光看着兒子已批完了一份奏章,並且還是頭疼的潼關的奏章。
皇帝身側的老太監知曉陛下的目光,便將太子批閱奏章的奏章拿給陛下看。
殿內很安靜,皇帝父子兩人一前一後坐着,各自批覆着奏章。
旁人說的或許都是風聞,太子批閱奏章有多麼快,能力有多強,唯有親眼看到纔算。
潼關的奏章這孩子處理得很不錯,黃巷小道也就是黃巷阪這條路起初確實沒有考慮,經一番批註,再看之後,確實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
現在觀察承乾專注翻閱奏章的背影,李世民神色上還是板着,眼神中隱約有了笑意。
等這個兒子就要轉過身來,李世民當即連眼神中的笑意也收了。
“父皇,這份奏章,兒臣不好批覆。”
李世民恢復了嚴肅的神情,撫須頷首,語氣帶着些許的責問,道:“如何不能批覆?”
“金吾衛需要制甲冑一千,兵械長弓兩千,所要用度二百六十五貫,兒臣以爲這個賬不能這麼算。”
“你覺得要怎麼算?”
聽到父皇反問,李承乾眉頭又緊皺了幾分,道:“應當拿出各項以往開支作爲參考,並且做好預算之後再給用度,而不是先給用度再做預算開支。”
李世民擱下手中的茶碗,吩咐道:“讓秘書監將軍械營造的各類卷宗帶來。”
“喏。”一旁的太監連忙去傳話。
李承乾又道:“還有金吾衛人數以及各項所需的細則。”
李世民頷首示意,太監又是行禮,又有一個太監離開。
幾片雪從窗外落入殿內,李承乾低聲道:“父皇,兒臣還發現有不少賬目的卷宗,麗質如今數術水平不錯,她盤賬已很熟練了,想請她來幫忙。”
“其他人不行嗎?”
聽到父皇又反問。
李承乾氣餒道:“父皇,麗質手中有一個叫算盤的物件,她用起來更熟練。”
李世民點頭又讓一個太監去傳話。
等着兒子剛又坐下,還未坐片刻,他又站了起來。
還沒批幾份奏章,就接連提要求。
還沒等這個兒子開口,李世民搶先道:“你又怎麼了?”
李承乾嘆道:“父皇,以後這種賬目類別的卷宗讓他們朝中各部做好預算,各項開支,之後再來要錢會更合適些,別工作還沒完成,就往這裡送。”
李世民點頭,拿起茶碗準備喝水。
看這個兒子剛坐下,便覺得沒事了。
誰知茶水剛入口,他又站起來了。
李世民神色不悅地重重放下茶碗。
李承乾道:“一定要讓他們先做好預算,不然兒臣這邊怪累的。”
李世民閉着眼深吸一口氣,點頭。
繼續看着下一份奏章,說是涇陽坎兒井的事,隴西地界的幾個縣想要開坎兒井灌溉。
涇陽的坎兒井開墾是因地制宜的,也是許敬宗主持建設的。
李承乾寫下學習涇陽的坎兒井建設經驗,從假設到論證開始慢慢進行設計,提倡各縣縣丞去涇陽主動學習經驗,規劃設計,腳踏實地一步步來。
寫完這個工作意見,這份奏章就準備打回去了,讓他們規劃好再來遞交。
各地的縣官治理水平與文化水平良莠不齊。
所以呀老天還是眷顧大唐的,就算是治理得差一點,哪怕是保持原樣……
李承乾嘖舌犯難,大唐是怎麼成了盛世來着的?
傻呵呵的世道,傻呵呵的大唐,就這麼大步朝前地走着,一步步成了當時的世界巔峰。
細數歷代王朝,足可見……賊老天有多偏心。
過了半個時辰,李麗質披着一件大紅色的大氅走入殿內,道:“父皇,皇兄。”
她說着話脫下大氅,將大氅上的雪都抖落下來,而後放在一旁的桌上。
李世民還在低頭看着兒子剛剛批過的奏章。
見父皇沒說話,李麗質拿着小算盤走來,低聲道:“皇兄?怎麼了?”
李承乾將厚厚一疊奏章推到她的面前,“這些賬目相關的奏章,孤整理好了,也做過批註了,你將賬目盤算好留個數。”
“好。”李麗質吃力地捧着這一疊奏章,放在另外一張矮桌上,而後推着桌子與皇兄的桌子合併在一起。
兩張桌子合併之後,兄妹兩人是面對面而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