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朝堂上,就連起伏的呼吸聲都縈繞在耳邊。
有朝臣稍稍擡頭,見到了陛下的笑容,這個笑容看起來很奇怪,似乎陛下很高興,又或者從陛下的眼神中有很多坦然,或者是不悅?
朝臣們也只是匆匆一眼,而後繼續低着頭,等候着陛下的話語。
李世民看着眼前的兒子,忽然起身道:“退朝。”
朝野還是一片安靜,李泰恍惚間覺得自己聽錯,這個時候父皇應該說的退位?
待羣臣躬身行禮,恭送皇帝,李泰這纔回過神跟着一起行禮。
皇帝離開了太極殿,羣臣也三三兩兩離開了。
李承幹走在朝臣的最後方,李泰忙跟上腳步,道:“皇兄。”
“近來還有人說讓你們去封地的事嗎?”
李泰搖頭道:“倒是沒有了。”
李承幹走出太極殿,站在陽光下又笑道;“別多想,也別擔憂太多。”
是呀,別多想,也別擔憂太多,李泰長出一口氣,這皇位終究會是皇兄的。
自從回長安之後,李泰一度覺得現在的朝臣只有兩個選擇,太子登基稱帝,倘若太子不登基,身爲皇子,其餘的皇子應該回到封地。
站在朝臣的利益與角度來看,爲了社稷的安定,他們唯有這兩個選擇。
只要父皇一日不作出決定,這等議論便會不止不休,甚至令人心各異,出現朝野派系相爭乃至自己也不得不捲入其中。
爲何以前沒有這些議論,李泰忽然覺得這恐怕是皇兄執掌國事之後,朝野忙碌,朝臣都無暇他顧,忙於國事也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李泰沒有徑直離開皇宮,而是與殿前的內侍說了三兩句話,便讓內侍領着去看望母后了。
立政殿已煥然一新,在回長安之前就讓人修繕過了。
現在的立政殿比以往更大了,陽光下顯得很好看。
走入立政殿內,陽光照入殿內,讓這裡明亮且溫暖,門窗擋住了外界的風。
李泰擡眼看去母后正坐在一旁看着書卷。
父皇閉目養神而坐。
“青雀?”
聽到母后的呼喚聲,李泰行禮道:“母后。”
長孫皇后笑道:“來,上前來。”
李泰聞言,走上前。
看着這個兒子,長孫皇后拉着他的手,道:“青雀,你看起來瘦了,也憔悴了。”
李泰道:“兒臣按宮中醫官所言,減肥。”
看到母后眼角的皺紋,不知不覺母后也年近五十了,李泰至今還記得母后只比父皇小兩歲。
“其實你呀,胖也好,瘦也好,都挺好的,孩子中你一直都是最聰明的一個。”
李泰坐在母后身邊的椅子上,道:“母親。”
聽到兒子的呼喚,長孫皇后拍着他的後背,道:“這麼多孩子中就稚奴最不懂事了。”
李泰道:“孩兒定會寫書信訓斥他。”
皇后與皇子似乎成了尋常母親與孩子般的言語。
長孫皇后嘆道:“你們都很好,承幹也好,麗質也好,你也好,你們都是讓母親驕傲的好孩子。”
李泰道:“孩兒會好好主持文學,括地誌或文學都是兒臣可以竭盡一生所追求的成就。”
見母后笑着點頭,李泰又看向一旁的父皇。
此刻父皇正閉目養神,沉默不語的模樣,李泰也不好打擾,便躬身施禮,而後離開。
皇宮的太液池邊,李承幹看着平靜的池水。
不遠處,小兕子拿着一卷齊民要術,小福則拿着食經坐在木盆邊。
小福不識字還需要小兕子給她指點,教他如何識字。
“皇兄看來沒有這麼忙碌了。”
“是呀,最近朝中清閒。”
言罷,小兕子安靜地坐在邊上,低聲道:“皇兄,妹妹的病好了嗎?”
李承乾笑道:“明達,你從小到大就沒病過呀。”
小兕子笑得更開心了。
夜裡,立政殿內,李世民與長孫皇后說着話語。
殿內很安靜,長孫皇后握着丈夫的手,低聲道:“這麼多年了,有些心事也該放下了。”
李世民握住她的手,道:“你我少年便結爲連理,我們能共白首,朕又有何可求的?”
長孫皇后緩緩點頭,望着陛下有了疲憊之色的側臉。
李承幹站在甘露殿內,依舊沒有找到那捲本應該有的奏對,從洛陽回來之後,父皇見了鄭公,再後來與舅舅還有老師有過一場長達一整天的奏對。
但這場奏對的內容,始終找不到,調閱了朝中幾個卷宗庫的庫房,也沒有找到那天的奏對記錄。
或許父皇根本就沒有讓人記錄,那場談話也就不可能會出現在史書上了
蘇婉走入殿內,道:“殿下,夜色深了。”
李承幹站在一盞油燈前,若這些事真的是父皇授意,父皇成全了太子,也成全了老師,鄭公,乃至舅舅,父皇成全了所有人。
父皇的生平經歷,是光輝耀眼的。
李承乾道:“到了現在,父皇還要孤……”
話語頓了頓,李承乾笑着道:“父皇讓孤欠了一個天大的人情,這個人情恐怕要一生勵精圖治來還。”
太子拿起一旁的木夾子,掐滅了油燈的火光。
翌日,天光剛剛大亮,朝臣們紛紛站在承天門前準備早朝。
就在衆人準備上朝的時候,皇帝又送來了旨意,冬至休朝,命禮部,宗正寺,太常寺準備祭祀,命太子來年正月登基。
聽到這個消息,羣臣站在承天門前躬身行禮,沒有言語聲,一個個神色肅穆。
李唐一朝的貞觀二十年,皇帝下旨命太子於來年正月登基。
貞觀的最後一年,皇帝與太子權力交接顯得格外平靜,但站在承天門前的長孫無忌久久不能平靜。
他不免自嘲地笑了笑,唯一一次鼓足了勇氣自作主張,竟是勸陛下退位。
此刻的長孫無忌心中隱有自責,他自責是因自己的勸諫,纔會讓陛下萌生這樣的想法。
同樣站在這裡的還有英公李績。
陛下當然還是那位號令天下的英雄豪傑,萬人敬仰且光芒萬丈的天可汗。
可如今,傳聞中皇帝得了一場大病,再也不能理國事了,讓太子登基。
坊間對此進行了無休止地爭論。
長孫無忌與李績依舊站在承天門前,雪花不斷地落在身上,很快就讓肩頭有了些積雪。
內侍看着不忍心,便匆忙去稟報陛下。
而後,內侍沒有再回來,而是晉陽公主來了,她穿着漂亮的紅衣襖,行禮道:“舅舅,英公,父皇召見。”
言罷,這位小公主又獨自前往了太史監。
自從李道長前往老君山之後,已有一年有餘,至今還未下山,似乎也不打算回來了。
小兕子已會使用黃道渾天儀,並且也能測算星象,推算節氣,如此一來她完全能夠勝任太史監的工作,她一個人也足矣。
長孫無忌與李績走入承天門中,跟隨着護衛一路走向興慶殿。
當兩位老臣來到興慶殿,見到了陛下一臉笑容地與孫女玩着華容道。
她道:“爺爺!曹操不能這麼走的,走不出去……”
話說到一半,便見到了站在殿前的人,而後收起了玩具,懂事離開。
李世民咳了咳嗓子道:“入殿吧。”
長孫無忌與李績共同走入殿內。
酒水已熱好,菜餚都已放在桌上,李世民朗聲道:“你們兩人站在承天門外做什麼?”
兩人一陣無言。
李世民再道:“怎麼?是想讓朕收回成命?”
長孫無忌剛想開口,李世民打斷道:“朕知道你們想說什麼,都別說,今日只飲酒。”
李績道:“末將以爲陛下病重。”
李世民嘆道:“朕沒病。”
長孫無忌道:“那……”
李世民笑道:“來年朕就五十了,如何?”
長孫無忌老臉帶着一些無辜,蹙眉想問,什麼如何?
李世民吃下一片醬牛肉,道:“來年你們與朕一同去驪山冬獵。”
李績行禮道:“末將領命。”
李世民開懷地笑着,道:“坐吧,別一個個繃着臉,年輕的時候你們就不是這樣。”
言罷,李世民又補充道:“輔機就算了,你以前就這樣。”
長孫無忌板着臉道:“陛下是在取笑臣嗎?”
一旁的李績也開懷笑了起來。
興慶殿外風雪依舊,殿內君臣三人正在開懷暢飲。
待小兕子從太史監回來之後,見到了正醉倒的父皇,她嘆道:“收拾好,別讓父皇着涼了。”
幾個內侍紛紛點頭。
趙國公與英公早就離開了,小兕子站在滿是酒氣的殿內,上前給父皇診脈,見父皇的脈搏與氣息還穩定。
待父皇安然睡下,小兕子這才離開。
朝中休沐了,皇帝旨意下達的當天夜裡,朝中羣臣睡得都很安心。
隨着朝中休沐,李承幹也清閒不少。
今天閒來無事,父子爺孫三人再一次來到武德殿內。
武德殿沒有被拆依舊保持着老樣子,李承幹自然是知道父皇在來年年滿五十的那一天,要與英公與舅舅去冬獵。
恐怕一起去冬獵的還有很多老將軍。
宮裡就要有兩位太上皇了,想必舅爺也該老懷寬慰了吧。
再一看四下,李承幹問道:“舅爺呢?”
“來了,來了。”殿外傳來了蒼老的話語聲。
高士廉拄着柺杖笑呵呵而來,他從袖子裡拿出四個茶葉蛋,分給眼前的父子爺孫,自己也拿着一顆。
“明達那孩子就喜歡吃茶葉蛋,老朽多拿了幾顆,那丫頭此刻多半在鬧。”
李淵剝着茶葉蛋,道:“那個阿史那賀魯如何處置?”
見父皇也看向自己,李承乾道:“現在關一段時日,好好規訓一番,在長安掃大街。”
高士廉道:“他好歹是個部落的族長,你這樣讓人顏面何在。”
李承乾道:“孫兒是爲了他好,他敢反叛唐軍,西域人容不下他了?再者說要是他真的回到西域,樑建方也會打死他的。”
李世民冷哼一笑。
李承乾道:“新的眼鏡還好用嗎?”
李淵戴着眼鏡,頭稍稍後仰地看着牌,道:“還看得清,藍色的琉璃片更好用,這東西太名貴了。”
高士廉也從袖子裡拿出一副眼鏡,眼鏡的鏡片是光滑的。
李承乾道:“可能以後用不了多久,就會有更好的。”
李淵先打出一張牌。
李世民神色頗有些不悅。
而陛下這不悅的神色也被一旁的內侍看在眼中。
倒也來不及說什麼公平不公平,四人坐在牌桌上開始了廝殺。
從午時一直到夜裡,牌局上的廝殺依舊。
當太子離開武德殿時,手裡還拿着幾張欠條。
貞觀二十年臘月,各地的官吏也紛紛來到長安城,因皇帝的旨意已佈告天下,太子將於明年的正月登基。
兩匹快馬到了長安城前,來人遞上文書。
城門前的守衛見到文書連忙躬身行禮,迎着兩人走入了城中。
裴行儉抖擻一番精神,身上的積雪也紛紛落下,他拿下斗笠看着熱鬧非凡的長安城,長出了一口氣,道:“好久沒有回來了。”
再回頭看去,樑建方凍得縮着脖子,搓着手正在一家店鋪前,問店家要了一碗湯餅。
還有白方,他一個西域人也湊在邊上正在詢問。
裴行儉也只好跟上,其實依照日子來看,其實是早了三天到長安,倒也不着急見太子殿下。
店家十分客氣地招呼着,他見到一位大將軍,還有一位官吏,更有一個帶着鐐銬的犯人,絲毫不敢怠慢,親自照顧。
三人在店內坐下,吃着羊肉湯麪。
樑建方的食慾大開,他還要了一碗黍米飯還有兩張餅,兩個柿子。
白方不停往嘴裡塞着東西,目光還看着店外,他是第一次來長安,對這座世間最美好的城市,滿眼都是好奇,不敢錯過半分的風景。
裴行儉只是吃着一張餅,目光看着四周,詢問道:“店家,現在長安城有這麼多讀書人嗎?”
店家笑呵呵道:“我們關中的大善人杜荷公子在長安城南面修建了好多好多房子,現在還建着呢,說是給這些讀書人住的。”
裴行儉好奇,又問道:“他建這麼多房子做什麼?”
“那杜荷公子是大善人,大善人行事都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