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罪?”左少陽吃了一驚。
“嗯!”牛把式道。“冷隊正問我,是誰指使我冰雪地裡故意駕車飛奔,以至車翻了,若不是冷隊正見機得快,在杜老太爺腦袋差點撞在石板上之前,把他給救了,說不定杜老太爺就摔死了。冷隊正認爲,我肯定是有人指使,才故意用這種方法想害死杜大老爺的。所以對我嚴刑拷打。天寒地凍的,不停往我身上潑水,然後又用烙鐵燙,把我整得死去活來的。”
說罷,牛把式讓牛老太掀開被子解開自己上衣,露出身上一道道的鞭痕,還有胸口,胳膊上到處都是的四方形的燙傷瘢痕。讓人看得觸目驚心。
左少陽道:“杜大人是朝廷重臣,除了這種事,肯定是要查問清楚的,不過,怎麼能用這種肉刑嚴刑拷打呢?要是沒人指使事,豈不是冤枉?”
“他們明知道沒有什麼人指使我,只是用我來陷害旁人!”
左少陽大吃了一驚:“什麼?”
“那冷隊正把我折磨得死去活來之後,杜大爺來審訊我,杜大爺就是杜老太爺的大公子,負責皇后和太子事務的詹事府的那位詹事司直大人。他反覆問我,是不是……,是不是工部員外郎蕭海博指使。哪有此事呀,我自然不認,便飽受他們的酷刑折磨。”
“工部員外郎蕭海博是什麼人?”
“我不知道,也根本就沒見過啊,我只知道肯定是個高官,因爲五品以上高官所用車馬,都是朝廷配給的,而駕車的車把式,要經過工部審覈,所以,我估計或許是杜老太爺要整治這蕭大人,所以借這件事栽贓陷害。我知道這件事之後,我知道我這一次死定了,只要我供認是蕭大人指使,不僅蕭大人沒命,我也一樣沒命,倒不如拼死不招,反正自己左右是個死,不要連累禍害了無辜旁人。所以我抵死不認!”
左少陽拱手讚道:“老伯寧死不願陷害他人,令人敬佩。”
牛把式苦笑搖頭:“我也是沒法子,他們折磨了我三天三夜,我幾次忍不住酷刑想咬舌自盡,到後來,我突然中風了,不僅手腳動彈不得了,主要是口眼歪斜不能言語,而且一直昏迷不醒,根本沒辦法招供。杜家找來大夫查看,確診我是中風,他們並沒有就此放過我,叫人把我擡回家,然後讓大夫給我治病,要等我的病治好之後再繼續審訊。大夫整整給我治了小半年,病情是好一些了,但是始終不能說清楚話,我又不認識字,而且身體很差,無法再受酷刑。他們可能見我不肯攀供陷害那蕭大人了,加上治中風要花很多錢買人蔘,大夫又說我這病治不好了,杜家這才最終才把我扔在一邊不管了。”
左少陽嘆道:“想不到,這中風倒救了你一命,當真禍兮福之所倚啊。”突然想起一事,說道:“你現在中風已經漸有好轉,杜老太爺會不會再來找你麻煩?”
“不會了。”
“爲什麼?”
“因爲那蕭大人已經死了。”
“死了?怎麼死的?”
“具體我也不知道,聽說好像是犯了什麼案,被治了死罪,在牢裡自己吊死了。”
左少陽聽罷,心中暗自嘀咕,這杜淹肯定與蕭海博有仇,又或者是政敵,一心要整死對方,所以才嚴刑逼供牛把式栽贓陷害,但想不到牛把式抵死不供,而且恰巧外傷導致中風失語,又不會認字,無法再陷害蕭海博,杜淹說不定便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找個別的因頭整死了這蕭海博。如果真是這樣,那這杜淹可真夠心狠手辣的。
他隨即轉念一想,這蕭海博姓蕭,不會跟蕭芸飛有什麼關係吧?嗨!天下之大,姓蕭的多了去了,蕭海博到底是位員外郎,如何跟蕭芸飛這飛賊扯上關係呢。自己當真是太會聯想了。
牛把式道:“左大夫,你是做官的,聽說做官的都歸吏部尚書管,這杜老太爺就是吏部尚書,我這件事上,他把我往死裡打我都不說什麼,到底是我駕車翻了車的,但是,他逼我承認是人家蕭大人指使的,故意翻車想害死他,我才知道,杜老太爺要整一個人,會用盡各種辦法的,而且非常的陰損,我告訴你這件事,便是想提醒你一聲,還是離這杜老太爺遠一點的好,儘量不要去招惹他,要有什麼事得罪了他,那後果不堪設想的呀!”
左少陽點點頭:“多謝老伯提醒。你在杜家做馬車伕多年,你知道他買官賣官嗎?”
“這等具體的事情我一個馬車伕是不可能知道的,不過,我倒是見過很多次,一些官員一箱箱的財寶往杜家送的,也聽說接着就升官了的。不過我那時候不敢亂打聽這些事情,只趕好馬車就行了,所以多的也不知道。”
左少陽起身道:“多謝老伯,你們放心,你好意提醒我,我絕不會說出去的。”
牛老太一直繃緊的臉終於綻開了笑容,陪笑道:“左大夫的話我們自然信得過,也不是我們膽小,只是那杜老太爺當真手段太狠了,你是沒見到,當時孩他爹擡回來的時候,身上沒一塊肉是好的,加上中風,一條命已經去了九成九,也是老天爺可憐,孩他爹命大,這才熬了過來。我們是嚇怕了的,也怕連累到左大夫您。您是個好人,要是因爲我們家的事情受到連累,那可是我們的罪過了。”
“不妨事。好了,老伯,你好好休息,我得上班去了。”
說罷,左少陽告辭出來,騎馬前往東南醫館。
風雪越下越大,飄飄搖搖的,左少陽取下白芷寒給他預備的紅油紙傘撐開,一手艹縱繮繩,一手撐着傘,在風雪中慢慢往醫館走。
他腦袋裡此刻亂成一團糨糊,原先救治杜淹的時候,並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這些曰子,聽到不少關於他的消息,幾乎都是不好的,前面聽說他勾心鬥角,拉幫結夥,收受賄賂,買官賣官,自己認爲這是官場的通病,還不覺有什麼,可是今天聽牛把式說杜老太爺爲了整人,不惜嚴刑拷打,企圖攀供陷害,這件事才真的讓他感到膽寒了,這就是說明,杜淹這個人,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甚至不惜斷送別人的姓命!這就太可怕了。
跟這種人在一起,要麼,你就死心塌地跟着他當一條線上的螞蚱,就算是這樣,也難免會被他猜忌而被冤枉整死。要麼,就像牛把式說的那樣,就遠離是非,不去招惹他。
可是就自己而言,後一條還能做到嗎?
正如杜淹派來給自己送信的那個小夥計說的,自己給杜淹寫藥方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跟杜淹站在了一起,自己不僅治好了杜淹的風毒水腫病,更直接救過他的姓命,因此杜淹才親自保薦自己參加醫舉,當了醫官。雖然現在他對自己不聞不問,也不準自己外面打他的旗號,但是,誰又敢說便已經與他脫清了干係?誰又能保證以後自己不會被劃爲他那一派?誰又知道他不會指使自己替他辦事?一旦出現這種情況,自己如何抉擇?辦?如果是傷天害理的事呢?不辦?想想杜淹對付牛車把式和蕭海博的手段。自己難保不會步他們後塵!
現在該怎麼辦?逃走?天下之大,又能逃到哪裡去?又怕本來沒事,自己一逃,卻激怒了杜淹,反倒要找自己麻煩,不逃,他萬一要找自己做一些不能做的事情,又該如何?
左少陽心亂如麻,發覺自己成了蜘蛛網上的小蟲,無處可逃,只有等着杜淹這隻狠毒的蜘蛛慢慢爬過來把自己吃掉。
事情怎麼成了這樣?
左少陽有些後悔,但是又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當初不該出手救治杜淹?見死不救這種事自己做不到,而救了他,後面一切便順理成章地出現了,算來算去,難不成自己學醫學錯了?又或者根本就不該到京城來?躲在合州逍遙自在的多好。還有那個伍舒,這小子虛頭滑腦的,若不是他擺酒宴誆了自己的方劑拿去獻寶,又如何會把自己牽連進這件事裡面去?
想來想去,歸根結底一句話,造化弄人!
左少陽正垂頭喪氣一邊想着一邊騎馬往醫館走,遠遠過來了不少百姓,都是蓬頭垢面的,光着腳丫子,可有的身上穿着絲棉夾襖,有的卻裹着絲綿被,臉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一路說笑着過來了。
走過左少陽身邊時,聽見七嘴八舌說道:
“這下好了,不用擔心倒春寒會被凍死了!”“是啊,真是皇恩浩蕩,誰能想到皇上還給咱們乞丐發放棉衣棉被呢!”“都說當今皇上好,一登基,這田賦稅賦就少了一大半呢!”“老天爺保佑,這樣的好皇上長生不老,我們窮人才有好曰子過啊。”
左少陽聽了很是驚訝,攔住了問道:“幾位大伯大哥,你們身上的棉衣棉被,是朝廷發的嗎?”
那些人見他穿着官袍,都有些緊張,但見他和顏悅色的,這才躬身答道:“是的,老太爺,皇宮裡的公公趕着馬車滿城給乞丐送夾襖棉被,說是皇上給的,生怕這場倒春寒凍死了我們,皇上可真是好心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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