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少陽道:“他沒有要求你做什麼事情嗎?”
“當然要求了!”劉政會忙道,“他遊街之後,到我們刑部來了,交了悔過書,把事情經過都說了。還讓我們出具了證明呢。嘿嘿,我還說他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呢!咳咳咳……”
“呃……”左少陽點點頭,一副十分讚賞的樣子,“對了,你這五個里正,可都是真的吧?沒有弄個假的來糊弄我吧?”
“怎麼可能的!他們帶了里正的任命文牒的。公子可以查驗。”
“好,那你把他們叫進來吧!”
劉政會吩咐莊牢頭跑到死牢外面,把五個里正叫了進來。左少陽讓里正把院門打開,自己從裡面把門閂開了,將那五個人叫了進來,然後下梯子關門上閂。
左少陽讓這五個里正把他們各自的任命文牒拿出來驗證,果然是真的,然後讓他們寫下自己的名字。這才問道:“你們五個,真的看見劉政會的妻兒老小帶着木枷沿街遊行了?”
“看見了!”五個人一起點頭。
“那好,你們五個分開站在院子裡,我要一個個詢問。”
左少陽讓五人在院子各處分散開站着,然後把其中一人叫到屋裡,低聲問道:“你把你看見的說一遍。”
那裡正使勁嚥了一聲口水,然後眉飛色舞地把看見劉政會的妻兒如何戴着木枷滿大街的遊蕩。圍觀百姓如何多,又如何笑罵,孩子如何跟着跑起鬨等等,說的很是熱鬧也很是解氣。
左少陽一聲不吭聽着,聽完之後,問道:“你是什麼時候看見他們遊行的?”
那裡正愣了一下,想了想:“嗯,好像是在中午吧。是中午。”
“具體時辰!”
“這個……,我當時沒注意。”
“我沒要求你說幾刻,只說初還是正,這總有印象吧?昨天的事情。如果你這一點都記不得,說明你根本就沒有看見!”時辰的初和正之間相差一個小時,這是一個大概的數字。
那裡正立即脖子一硬,道:“我當真看見了,讓我想想啊,嗯,應該是午時初,對,沒錯,從午時初一直到午時正!我看完之後,還回家給孩子他娘說了來着。她當時正在做飯,我們家做飯就是午時正。”
“你是在哪裡看見的?”
“呃……,”那裡正猶豫了片刻,說道:“城西的通軌坊!”
“好,謝謝!你可以走了。”
左少陽把他帶了出來,一直送出了門外,閂上門,然後把後面幾個逐一叫到了屋裡
。
聽完他們述說的經過之後,左少陽還是隻問那兩個問題:“你是什麼時候看見他們戴着木枷遊街的?”“你在什麼地方看見的?”說完之後,便把這個送出門去。
等五個全部都問完了,左少陽爬上牆頭,對下面的劉政會冷笑着不說話。
劉政會忙道:“公子,現在你相信了吧?”
“相信了!”左少陽冷笑道,“我相信你們都在說謊!”
幾個人都吃了一驚,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一起說道:“我們沒有說謊了,我們當真看見了劉大人的妻兒老小戴着木枷遊街來着!”
“是嗎?可是我問你們的五個,什麼時候看見他們遊街的,你們兩個人說的是早上的辰時,——這個符合邏輯,你既然要讓妻兒老小遊街,自然早起就開始嘛,可惜,另外的三個人的話揭穿了他的謊言,——他們中的一個說是中午的午時,可是另一個卻說是下午申時,最後一個,說的卻是傍晚的酉時!——從早上一直到晚上,你們家人遊行了整整一天嗎?”
劉政會本來因爲緊張而變得蒼白的臉突然變得激動起來:“對對,是啊,整整遊行了一天!”
“從什麼地方出發的?”
“從家裡啊!”劉政會說了這句話,很順口,但是,他便感覺有些不對勁了,因爲這句話他意識到左少陽肯定不是隨便問的。
果然,左少陽緊接着追問:“你們家住在哪裡?”
這卻是沒辦法說謊的,劉政會只好照實說:“在皇城邊的崇仁坊。”
左少陽哈哈大笑:“可是說早上看見的那個兩個人,一個說他是在是在城南的通善坊外街道看見的,另一個,卻是住在城西南,說的是他在哪裡的教義坊看見了你們妻兒老小。而中午的那人說的是在城西北的金城坊,下午的說是在城東南的昇平坊,傍晚的卻又回到了西北的居德坊。嘿嘿——偌大京城東邊到西邊走一趟步行也要好一兩天,這麼寬闊你們一家老小會騰雲駕霧嗎?東南西北到處亂飛?可見你是在說謊!哈哈哈”
幾個里正惶恐地望着劉政會,劉政會心裡直懊悔,他是一個忠義的老臣,卻不是個陰謀家,所以策劃這件事,很多細節沒有想到,最基本的常常也是最容易失去注意的,便是時間和地點的吻合問題,這上面他們沒有統一口徑,以至於在左少陽簡單的兩個問題面前便露出了馬腳。
劉政會惱羞成怒,指着左少陽罵道:“你個狗賊,你戲謔老夫夠了沒有?士可殺不可辱!你難道沒有親爹親孃嗎?沒有妻兒嗎?他們生病了,難道你不給他們救治嗎?你這狗賊,讓我妻兒老小戴着枷鎖遊街纔給他們治病,你還有沒有良心?你還是不是人?咳咳咳……”
劉政會劇烈的咳嗽之後,捂着嘴的手絹已經滿是鮮血,糊在嘴上很難受,索姓扔在了地上,彎着腰不停地咳嗽着,大塊的鮮血噴灑在地上的殘雪裡,鮮豔得讓人觸目驚心。
左少陽沒有怒,也沒有憐惜,只是微笑地瞧着他,好象看着一隻尾巴起火又毫無辦法只能原地蹦達的公牛,最後變成一直往外倒着稀爛的番茄醬的罐子。
劉政會繼續咳嗽着怒罵着,直到他被憤怒和咳嗽弄得無法在延續下去。彎着腰痛苦地坐在地上劇烈地咳嗽着。左少陽這才緩緩道:“我現在就是鐵石心腸,我不是玉皇大帝,我不是普渡衆生的觀世音菩薩,以前我做不到見死不救,現在,我不想救的人,我就是不救
!我爹孃把我生在這個世界上來,就是讓我來享受的,而不讓讓我辛苦勞累去服務那些我不想服務的人的!正好,你和你的家人就是這種人,就是我不想服務的人,我沒有義務去服務你們!我的醫術是我自己學來的,不是你們恩賜的,天底下有的是醫者,你們也有的是錢,你們去找別人吧,找那些東郭先生吧。感謝你把我送到了死牢,定了我死罪,從而改變了我,讓我知道了我應該怎麼做。那就是,老子要的是逍遙自在!明白了嗎?”
說罷,左少陽慢吞吞下了梯子,揹着手,走回了房裡。
圍牆外,劉政會的咆哮跟村頭的野狗一般,夾雜着劇烈的咳嗽和無可奈何的喘息。
左少陽坐在火爐前,烤着火,屋裡很溫暖。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外面的咆哮沒有了。一切歸於平靜。
第二天上午,杜敬來了,依舊帶着那些老老小小們。還有杜如晦的兒子。
“左爺爺,”杜敬興高采烈地叫道,他現在叫這個稱呼似乎已經很順口了,“我已經按照你的要求,敲鑼打鼓在街上游行了,我全城都去了,每個裡坊都去了!敲鑼打鼓,把這兩件事都說了,這下,可以幫我治病了吧?咳咳咳……”
左少陽趴在牆頭,問道:“你是走着去的嗎?”
“不啊,我是騎馬去的,”杜敬笑着說道,“因爲整個京城太大了,我沒辦法走路走完全城。咳咳咳……”
這小子倒挺機靈,左少陽心中暗想,“那一百多個裡坊里正的證明,還有大理寺、刑部呢?”
“在這裡,都在這裡。”杜敬拿出一大疊紙。
“放在門口!”
杜敬跑過去將紙放在了門口。
左少陽下了梯子,先回到家,戴了口罩,戴上鹿皮手套,把先前那五個里正寫了名字的紙拿着出來,走到院門處,拉開門閂,打開院門,瞧了一眼地上的紙,又望着遠處的杜如晦的兒子,說道:“先讓杜宰相的兒子進來,我答應了他父親,要給他治病的!”
“這個……”杜敬猶豫了片刻,道:“還是一起治吧,反正不及在這一刻。”
左少陽怒道:“你什麼意思?你逼死了他父親,還想害死他兒子?”
“我沒這意思啊。”
“我不管你是什麼意思,立即讓那孩子進來,否則,一切免談!”
杜敬眼珠不停轉着,這種情況他卻沒想到,沒想到左少陽會如此堅決地要這孩子。畏畏縮縮道:“左爺爺,一起治,不是更好嗎?”
“立即讓他進來!我數到三,還不放他過來,我就絕不會給你們全家治病,——我說到做到!不行你就試試!——一!二!”
“好好好!”杜敬急忙放開了手,彎腰低頭對那孩子道:“銘兒,這裡是大牢,關押着好多壞人,還有的病死凍死在裡面的。很嚇人的。咳咳咳……,左爺爺,啊不,這位叔叔讓你去跟他一起住在這裡,你,願不願意?”
杜銘小身子打了個哆嗦,輕輕咳嗽着,眼睛嘰裡咕嚕四處看,露出了恐懼的眼神,隨即,又望向左少陽
。眼睛亮了,奶聲奶氣道:“我爹說過,這位叔叔醫術非常高,咳咳咳……,年紀輕輕就醫術冠絕天下了,要我向他一樣努力。爭取早曰成才呢。”
“呃,對對,這叔叔是很有本事。”杜敬指了指四周,“可是這裡是死牢喲,死了很多人的……!”
“我不怕!”杜銘想甩掉杜敬的手,可是杜敬緊緊攥着,還在不停用話恐嚇他。
左少陽一聲斷喝:“杜敬,你這王八蛋!你不想治病了?!”
杜敬嚇了一跳,下意識手一鬆,杜銘掙脫小手,跑到了門口,撿起地上的紙,費力地上了臺階,仰着小臉,一邊咳嗽一邊把紙遞給左少陽:“叔叔,給!咳咳咳……”
“乖孩子!”左少陽接過那疊紙,把他拉了進來,然後把房門關上了。拉着他到了大堂廊下,領他進了書房,讓他坐在牀上,蹲下身道:“你叫杜銘?”
“嗯!我小名叫疙瘩。是我娘起的,她老叫我寶貝疙瘩。”
“哈哈,真好聽,我叫左少陽,你以後叫我左叔叔。”
“好的,左叔叔!咳咳咳……”
“真乖,你生病了,你爹跟你說了嗎?”
“說了,我爹說,我這病只有左叔叔您才治得好。”
“是的,你乖乖的在這裡坐着,我還有些事要跟他們說,說完了回來就跟你治病,好嗎?”
杜銘咳嗽着點了點頭。
左少陽拿着那疊紙出了門,來到廊下,把那一疊證詞和證明慢慢地一張張看完,他笑了。拿起那疊紙,走到門後,將那一疊紙和那張寫了五個里正名字的紙扔在門外,關上門,又爬上了梯子,冷笑着說道:“你不用演戲了,你的騙人的把戲已經被揭穿。你根本沒有遊街幫我洗脫罪責,我也知道你不會這樣做的。這些所謂證詞都是假的!”
“不不!沒有啊,我真的遊街了的,這些證詞都是真的!”
“爲什麼裡面的通善坊、教義坊、金城坊、昇平坊和居德坊的里正的簽名跟你的完全不同?”
杜敬頓時傻眼了,支吾道:“這個,應該不會吧,我親眼看見他們簽名的啊,左爺爺您的這五個簽名怎麼來的,是不是弄錯了?咳咳”
“弄錯了?”左少陽冷笑,“人家那五個都出示了里正的任命文牒的,你的呢?”
杜敬更是張皇,兀自強辯:“這個,可能是我慌張之間找錯了人了,反正證明是真的,我是真的遊街了的。左爺爺,你一定要相信我啊。咳咳咳……”
“找錯了人?哈哈哈,那麼巧,偏偏找錯了我有名字的這五個人?”
“這個,嘿嘿,有些事情就是這麼巧,不過我是真的遊街了啊,說的我嗓子都啞了呢!咳咳咳……”
“是嗎?”左少陽譏笑道。“那你遊街的時候遇到了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