仨人把箭揀回來。
元羽氣咻咻把箭放回矢箙裡,說:“算這頭獐子運氣好。”
尉窈惋惜地走回坐騎旁,話裡充滿憐憫:“其實就算它不逃,我也不忍心射殺它。”
七皇子沉默,心想:我臉皮還是不夠厚啊。
這片果林是山下華林園植株的延伸,佔地不廣,穿過林木區域,纔算真正登山。
走出了果林,尉窈三人的視野立即開闊,她先瞧見前方是人工削平的大牧場,牧場背倚冬黃、鬆綠交迭的峻峰,峰嶺頂有瀑布傾瀾而下,拍石摧樹,驚鳥嚇獸。
牧場當中正在擺放筵席,筵席兩邊是依山而立的箭靶,箭靶數量非常多,乍看似驍勇兵將列陣,各攜背後的險山森然對峙。
今晚得在山裡過夜,一部分帳篷搭建在此,之前射殺的野獸也全部卸在這裡,由華林都亭的官吏計數造冊。
尉窈和別的狩獵者一樣,牽馬飲水、補充草料。
槽邊上,貴女們原本在說說笑笑,看見尉窈過來,談論聲少了,笑聲也停止。
當尉窈向皇后行了禮,皇后摒除先前的不愉快,關懷詢問:“尉侍郎打算留在箭靶場,還是進深山獵場?”
下午羽林兵將用樹枝在箭靶場扎出一個小獵場,放狐、羊等野獸在內,供騎射技藝差的大臣獵殺。
至於繼續入山,屬於難度大的狩獵,不僅考驗箭術,也考驗膽量和運氣,一旦落了單遇到虎豹等猛獸,恐怕凶多吉少。
尉窈回道:“臣進山。”景陽山狩獵的機會難得,她豈能白來一趟。
皇后:“那和我們一起吧。”
尉窈早準備好理由,直言拒絕:“臣已經和司徒、七殿下約好了搭伴。”
京兆王妃於寶妃氣憤斥責:“尉窈,你別不識擡舉,連皇后的好意你都敢拒絕!”
皇后以眼神制止妹妹亂開口。人都是隨着環境成長,她適應了中宮尊貴,也對尉窈的不識擡舉而惱怒,既然如此,這算作她最後一次拉攏尉窈吧,往後做不到利益相共,便只能背道爲敵了。
幾步外,長樂公主元瑛與姑母元貞君、女侍中高月恩搭伴一起,瑛公主看見尉窈拒絕了皇后的邀請,不禁擰眉嘆息。
陳留長公主元貞君幫助高月恩把髮髻上快要掉落的花朵插好,然後既告誡侄女,也教高月恩道:“世間百樣人,各懷心思,都以爲自己是最聰明的。阿瑛啊,你得記住,現在和從前不一樣了,她是皇后,你是公主,皇后能管公主,公主不可以管皇后。”
“人教人,難,事教人,易。是人都會犯錯,皇后也一樣,她犯錯,只要陛下不生氣,那皇后錯了也是對的,豈用你教皇后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反過來說,若皇帝惱皇后了,皇后做的再對也是錯的!當然,這層言外之意,聰明的元貞君不會讓這種話從自己嘴裡講出來。
元瑛:“謝姑母教導,我明白了。一直以來,我總認爲自己瞭解後宮,比皇后瞭解陛下的喜好,造成我總想教皇后做事的習慣,如果不是姑母點醒我,恐怕我遭了皇后厭惡還不知曉呢。”
高月恩趕緊說:“我也明白了。”
官真是不好當啊!自從她進宮任“女侍中”,才知道學識不足在高品秩女官裡寸步難行!再加上皇后根本不信任她,使她的女侍中形同虛設。
“我們先出發了。”朝衆貴女喊話的戎裝女子是廣陵王妃鄭始容,出身滎陽鄭氏。她與彭城王妃、高陽王妃、常山長公主搭伴而行,四人是提前約好的,衣着打扮全仿照花木蘭。
四人的馳騁英姿,令所有貴女也豪情萬丈。
元貞君三人上馬,她們才離開,馬蹄蹶起的塵土還沒落呢,於寶妃就忍不住疑心詢問:“之前長樂公主不是和你很親近麼?還有那個高月恩,她是你的陪侍女官,怎麼不侍奉你?她還真以爲她是來狩獵的?”
皇后解釋:“長樂公主與誰親近,還用先問我、經我同意麼?高月恩……她是陛下的姨母,這次不是作爲陪侍女官來景陽山的。”
於寶妃不敢相信:“什麼?陛下怎麼能……”好在她這次學會了謹慎,再驚訝也壓小聲音。
她問:“難不成陛下要選高家女郎進宮的傳聞是真的?”
皇后點頭,告知:“高家被選中的女子叫高英,纔來京城就跟着高肇他們被接進這座北宮苑,因爲高英在陛下面前失儀,沒有被留下,不過她入宮是遲早的事。”
於寶妃緊握阿姊的手,說:“皇后別怕,如果需要我做什麼,我就算不當這個京兆王妃了也會幫你!”
皇后頓覺溫暖。
“用不上你,放心吧,我心裡有數。”
下午,深林獵場。
尉窈、元羽和七皇子在林間艱難牽馬,絕對有人使壞,分給他們的馬匹膽小如鼠,聽見狼嘯腿軟,聽見熊吼竄稀,一會兒假裝蹄子陷在藤枝裡,一動不動裝死鱉,一會兒又跟倔驢似的,使着渾身的勁想下山。
行走間,元羽不時回頭,教侄兒和尉窈:“我跟你們說,遇見猛獸逃跑前,先刺傷馬再逃,讓血腥氣把猛獸拖住。你倆別搖頭,聽我的,危機時候人命比馬命要緊。”
尉窈走在最後面,她還在搖頭,元恌則兩大步上前,悄聲和四叔說:“虎,前方有頭大虎。”
須臾眨眼間,元羽脊背滲汗!
與此同時,南陽郡。
山丘密林裡,樑帝蕭衍的心腹大臣呂僧珍匆匆往山外走,撤退路線是大梁諜人早探查好的,避開了猛獸羣和蛇蠍、毒蜂等巢穴,也沒有蠻人挖的地坑陷阱。
忽然,那種脊背汗毛驟然聳立的恐懼感又來了!
此時的呂僧珍沒必要僞裝,他揪住一名蠻人爲盾,擋住要害視向後方。
其餘蠻兵稀裡糊塗也看向後方。
只見一頭體型巨大的驢頭狼朝着他們跨越奔跑,隔着十幾丈停住。
不得不說,呂僧珍一種對危險感知十分敏銳的天賦,他見只有一頭孤狼,非但沒放鬆戒備,反而做出異於常人的舉動,他掐着這名蠻人立刻轉回方向……
然而,晚了!
他只聞疾聲,連風馳電掣襲擊的是什麼暗器都看不清楚,就額頭多了個窟窿,屍體倒地。
呂僧珍一死,護送他的蠻人嚇得亂了方寸,竟然全往賊營方向逃命。
碎枝碎葉輕響,殺樑將者,鎮東將軍趙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