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武舉人叫楊逍!
這楊逍回頭一看,一見是先生來了,忙咋舌,然後乖乖地道:“是。”
說罷,連忙牽着馬,和一干武舉人一鬨而散。
這先生看了陳凱之他們這些文舉人一眼,便板着臉道:“到靶場去,練箭。”
所謂的靶場,便是馬場旁開闢的一處射擊場,衆人便先後進入房舍裡取了弓。
陳凱之隨着人流進去,見這裡陳列着無數保養好了的弓,大小不一,甚至有那牛筋一般的大弓,半人之高,顯然尋常氣力是拉不開的。
同窗們倒是很識趣,紛紛撿的都是小弓。
那先生只揹着手,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陳凱之能感覺到,這位先生對文舉人,多少也有些瞧不起。
等輪到陳凱之選弓的時候,他瞥了那先生一眼,卻還是隨大流取了一柄小弓,這弓分量很輕,用材也是簡易,握在手裡,沒有絲毫的質感。
取了弓,又取了一壺箭矢,衆人轟然出了箭樓,直接到了靶場。
這先生徐步而來,只是他手裡,卻提着一張拓木所制的長弓,那牛筋拉起的弓弦繃得很直。
只見他信步走到了衆生面前,道:“爾等既來學弓,這弓箭的射法,老夫已經講授過許多次了,不過據說此次文昌院又來了一批新的舉人,老夫還是再講授一次吧。”
他顯得有些沒有耐心,其實這倒可以理解,畢竟任誰都知道,文舉人學弓,只是想要應付一下,將來會試雖也是考,可並非是重點,許多人學起來也是敷衍,就算有認真學弓的,潛力也是有限。
先生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來,陳凱之在人羣中用心地聽着,等這先生講完了,方纔親自引箭、拉弦,隨即搭箭。
他站好步子,雙目微微一沉,口裡道:“看好了。”
了字落下,那拉滿的牛筋弓弦頓時鬆開,長箭便如流星一般,在天空劃過完美的小弧,下一刻,嗒的一聲,直沒靶心。
隨即,這先生將弓放下,後退了幾步,目光掃視着這些文舉人讚歎的樣子,便木然地道:“你們來練吧。”
同窗們便只好舉了小弓,一個個到了靶前,也學着這先生的樣子,只是這小弓的力道很輕,可是要拉滿,卻依然費力。
一個個額上冷汗淋淋的,好不容易彎弓搭箭,等鬆了弦,這箭矢要嘛軟噠噠地射出去,落地時,距離靶子甚遠,也有的倒是射得遠,卻連靶子都沒有摸到,也有一些較爲優秀的,勉強中了靶子,頓時喜上眉梢。
那先生似乎都懶得看文舉人們的練習了,似乎覺得很沒意思,顯得眼神渙散,雖是看向靶場,卻不知在想些什麼。
終於輪到了陳凱之,陳凱之提弓上前,深吸一口氣,他看着靶子,這靶子清晰而見,他的目力,自是無人能及的,而射箭,對目力的要求極高,若是一個人連靶子都看不中,還談什麼射箭?
而這遠在數十丈外的靶子,不但清晰可見,便連那紅心上的小點,竟也清晰無比。
他深吸一口氣,回想着那先生的教導,徐徐地從箭壺中抽出箭矢,隨即開始拉弓。
這是小弓,雖是許多人拉起來大費周章,可是陳凱之一點都不費氣力,甚至陳凱之拉弓時還生怕自己力道用得過份,會將這弓弦拉斷了。
他全神貫注地看着遠處,彷彿感覺到了那對面靶子的紅心處與自己的箭簇似形成了一條線。
甚至……陳凱之有一種奇妙的感覺,他竟隱隱覺得,自己和對面的紅心,彷彿有一種感應一般,似乎是因爲體內氣息的緣故,自己的觀感太靈敏了,靈敏到了可怕的地步,以至於竟能做出準確的預判。
“算了,還是別太招搖爲好。”陳凱之眼角的餘光看到了那先生擡眸看來,不過只是不屑地瞟了一眼後,便又匆匆地別到了一邊。
陳凱之不想出什麼大風頭,這箭術的功課,畢竟不是重中之重,若是第一次在此射箭,便直接射中紅心,未必是什麼好事。
他嘴角微微勾起一笑,鬆弦。
箭矢如流星一般,破空而出,隨即,貫穿了靶子的邊緣。
堪堪合格。
而事實上,陳凱之擡眸看了自己的成績,大爲滿意,因爲自己所要射的,恰恰是自己所要達到的效果。
可即便是中了靶,也引起了不少同窗嘖嘖稱奇的歡呼,以至於連那先生也不禁看過來,覺得奇怪的樣子。
陳凱之連忙收了弓箭,走到了人羣中去,鄭彥等人早已興沖沖地湊上來:“陳學弟,你的箭術竟這樣厲害?”
很厲害嗎?
陳凱之哭笑不得,忙謙虛地道:“哪裡,哪裡,慚愧得很,想來是僥倖中的。”
其他人依舊射箭,照例成績慘不忍睹。
尤其是那些射了箭的人,一個個手臂像是脫力的樣子,氣喘吁吁地回來,口裡邊道:“這弓真是難拉開,哎,手快斷了。”
陳凱之也混在人羣中,臉上繃着笑,也道:“是啊,是啊,方纔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開,現在虎口還隱隱作痛。”
哎……跟着一羣弱雞在一起……
陳凱之突然有一種想叛變投敵,跟着武舉人們愉快玩耍的心思。
那先生也是敷衍,看差不多了,也就直接下課,衆人像是如蒙大赦一般,便紛紛去還了弓,一副逃之夭夭之態。
一日的功課下來,陳凱之覺得很滿意,白日的農時,他記憶力好,早已記得一清二楚;至於午課,也令他覺得多了一些意外之喜,這《文昌圖》的功效,真是非凡啊。
須知射箭既也是會試的內容,雖不重要,可若是優秀,將來也是加分項,自己要做的,就是慢慢地在箭術課上,漸漸提高自己便可以了。
下學回到師兄的宅子,師兄還未回來,那老門子用濃重的鄉音咕噥了很久,陳凱之才知道,原來那位師兄僱的老婦,身子又不爽了。
話說,她身子不爽已經很多次了,不過她這樣的年紀,倒也情有可原。
只是晚飯還好,可以直接去街上買一些解決,可那堆積起來的衣物……
陳凱之無奈地搖搖頭,當年凱哥在金陵還是挺瀟灑的,衣服髒了,隔壁的不可描述的歌女們都肯幫襯,現在倒好,不得不要親自動手了……
他將自己和師兄的衣物都收拾了,到天井這兒打了水,便開始漿洗起來。
等師兄疲倦地回到家,正好看到陳凱之在晾着衣衫,臉一紅,就明白怎麼回事了。
他忙過來幫襯,好不容易做完了,他踟躕道:“不如去僱個粗使丫頭吧,師兄其實還攢了一些錢。”
陳凱之道:“我倒是有丫鬟的,不過那兩丫頭還在金陵,當初想着初來京師,自己還未落腳,帶上他們多有不便,就孑身一人來了,現在正好我修書回去,請人送他們來。”
鄧健頓時更覺得不好意思起來:“真是慚愧。”
陳凱之果真回到廂房,提筆修書給了荀家,大抵是讓荀家幫忙去王府尋那東山郡王殿下,兌現當初的承諾;除此之外,再去歌樓裡贖一個丫頭。
次日清晨,陳凱之如常的早起,先是去了車行寄信,而後便又去上學。
今日授課的,乃是掌院劉夢遠先生。
文昌院的讀書人顯然都有些畏懼他,他人一到,所有人都大氣不敢出。
劉夢遠輕飄飄地跪坐下後,一絲不苟的樣子道:“今日,講的乃是時文。”
他本就是穩重的性子,開始口若懸河地講述起來,這時文如何別出心裁,如何做題,如何寫出文章,如何迎合經濟之道。
某種意義,陳凱之是頗爲鄙視劉先生的,因爲在他看來,劉先生雖是有才,可這鴕鳥的性子,實在令他喜歡不起來,不過聽了他的課,陳凱之倒是有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
時文的文法,絕不是亂寫一氣,怎麼舒坦怎麼來。
這時代的文章,雖不似八股那般苛刻,卻也有它的‘玄妙’。
他一字不漏地記下,待講得差不多了,陳凱之依然還在回憶着劉夢遠的話,竟是有些出神。
而此時,劉夢遠道:“今日,老夫便出個題,令你們來作答吧。”
他沉吟片刻,便道:“此題倒也平常,就以輕稅賦爲題。”
他話音落下,許多人便開始苦思冥想起來。
劉夢遠往衆人臉上掃了一眼,目光最後落在了一個人的身上,道:“汪林,你來答。”
一個叫汪林的讀書人便站了起來,道:“宗師,學生以爲,國家能夠長治久安,理應輕稅賦,輕稅賦,乃是國家之根本也……”
聽着汪林的長篇大論,劉夢遠依然板着臉。
這時文什麼最重要?
這一點劉夢遠是最清楚的,時文最重要之處就在於,它必須切合實際,又能耳目一新,想要高中,單憑這等觀點,實在太稀鬆平常了。
待此人講完了,他板着臉,道:“不過爾爾。”
那汪林露出慚愧之色。
劉夢遠又點了幾個人來答,不過回答,都是大同小異,沒什麼出彩之處。
其實,這也難怪,這種平常的題,不知考了多少次,來來去去,就這些回答,早已讓人生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