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婦人本是氣憤不已,可見陳凱之氣宇軒昂,一張清雋的面容裡滿是鎮定,她不禁遲疑起來。
方纔還振振有詞,可轉眼之間,卻顯得底氣不足。
她凝着眉宇猶豫了一會,才囁囁嚅嚅地道:“我那女兒,乃是七月初七生的……”
陳凱之聽罷,反而疑惑了,不解地問道:“這跟七月初七所生有什麼關係?”
師母眉頭凝得越發甚了,面容輕輕顫了顫,清明如水的雙眸不解地看了陳凱之一眼,竟是再次猶豫起來,“這你不知?這是煞日啊,哎……”
見師母難以啓齒的模樣,陳凱之這才明白了。
對於這個,陳凱之也曾聽聞過的,所謂的煞日,可不是空穴來風的,在大陳,女子若是七月初七所生,便會被人視作是掃把星,人人避之,躲之,生怕被這煞星衝撞了,不然倒黴得連喝水都塞牙縫。
陳凱之雙眸轉了轉,猶豫了一會,才淡淡地問道:“可是學生聽說,只有七月初七辰時所出,方纔和這習俗有關,師姐莫非也是辰時所出?”
師母搖頭,頓時又怒氣衝衝起來,咬牙切齒地從嘴裡一字一句的迸出話來。
“我那女兒是子時所生,王養信這傢伙,簡直不是東西,他自己名落孫山,上一科沒中,便說是我女兒命不好,害了他,非說琳琳乃是掃把星不可,說娶了我們家琳琳,他就沒過好運氣,藉此要休妻,我們劉家本也不是好欺的,從前的時候,他雖有怨言,卻還不敢過份,可自從他爹平步青雲,便張狂起來。真真豈有此理,欺人太甚。”
陳凱之心裡大抵明白了怎麼回事,想了想,便沉吟說道:“清官能斷家務事,這等事,本該兩家坐下來好好談談纔是。”
“倒是去尋過幾次。”師母也是急,說着說着,眼裡便淚珠漣漣了,哽咽着道:“可又有什麼用?對方打定了主意,一紙休書下了,人也趕了出來,木已成舟,說了再多,又有什麼用?”
聲音裡滿是難過,不過更多的是氣憤,自己的女兒就這樣被人欺負了,這口氣估計誰都無法忍受。
難怪師母會大發雷霆,換做誰,都會如此,不過陳凱之倒是很佩服劉夢遠,居然還能如此鎮定,估計也是沒法子了,在這個時代,這理由算是找的合適。
一時陳凱之很爲他們惋惜,略微思索了片刻,才徐徐道:“這等事,最是不可急的,總要好言相勸纔好,不如我與恩師再登門一趟,總比在這裡吵鬧的強一些。”
說罷,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朝劉夢遠看去,陳凱之這是想徵詢劉夢遠的意思。
劉夢遠不禁露出苦笑,無奈地搖頭道:“老夫已去過幾趟,他們不肯講理的。”
陳凱之卻依舊是淡定之色,道:“多去一趟,亦無不可。”
師母現在是無計可施,只希望劉夢遠去,好爲女兒討點公道,陳凱之若是能作陪就再好不過了,於是她兇狠地瞪了一眼劉夢遠,做出拼命的架勢。
劉夢遠只好皺着眉頭點頭,和陳凱之一道出了門,這一路上,大抵地向陳凱之交代了王家的家世。
原來這王家,本也算是詩書傳家,師姐的夫婿叫王養信,兩家早先還是通好的,算是世交。
只是劉夢遠專門著文,後來入了學宮,而這王家,先是金榜題名,中了進士,此後便平步青雲,現在已成了兵部右侍郎。
人進了仕途,就不免有些傲慢了,倒不是劉家的地位低,而是劉夢遠還算是心性淡泊之人,飲食起居,沒什麼講究,而那王家,卻是起了高樓,住着華宅,僕從如雲,自然而然也就開始不太瞧得起這位劉家世交了。
一開始還好,雖偶爾會有一些言辭上的衝撞,可終究不至於翻臉無情,而真正矛盾爆發的,卻是三年前,王養信的落榜。
王養信落榜之後,既不自哀自怨,也沒心思好生讀書,而是將一切都歸咎於自己的妻子,認爲若非是她生於七月初七,使自己走了黴運,如何會屢試不第?
鬧了兩年,眼看今科的科舉就要開始了,終是下了決心,一紙休書,直接將劉家小姐趕出了門。
劉夢遠一路唏噓,他眼裡透出迷茫,滿是不解地嘆息着道:“老夫也算是桃李滿天下,文以載道,何至於到今日的境地啊,哎……”
陳凱之同情地看了劉夢遠一眼,心裡卻是什麼都明白。
像劉夢遠這樣的人,在學宮裡呆習慣了,說穿了,學宮就是溫室而已,呆得久了,久而久之,人生稍有一些風浪,便不免會迷茫和無措。
不過說真的,誰遇到這樣的事情,都會難過,劉夢遠顯然比平常人的抗壓能力要差點,因此陳凱之完全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一路好言安撫着劉夢遠。
等到了王家,只見這座內城的高門大宅,佔地很是不小,陳凱之看着也不禁咋舌,於是和劉夢遠一起下了拜帖。
過不多時,便有門子進去通報,足足讓劉夢遠和陳凱之等了好些時候,纔有門子懶洋洋地出來,神色淡淡地道:“我家老爺說,來者是客,二位請吧。”
門子領着二人經過了無數閣樓亭臺,又穿過了一個月洞,方纔到了一個小廳。
這小廳,一看就不是正堂,在此會客,令陳凱之感覺顯得不太禮貌。
哎呀,這意思是不將劉夢遠放在眼裡,有種鄙視的意味了。
不過陳凱之在心裡默默想着,但願這只是自己的錯覺,不然這王家也真是過分了。
陳凱之和劉夢遠坐好了,卻是左等右等,也不見人來。
劉夢遠惱怒,眉頭深深一皺,揮了揮衣袖道:“凱之,這不是待客之道,我們走吧。”
陳凱之卻是氣定神閒地依舊坐着,道:“先生且慢着,學生問一問。”
說罷,喊了人來道:“你家老爺何在?”
這人是個顯得有些怯生生的女婢:“老爺……老爺並不在府裡。”
陳凱之正色道:“今日乃是寒休,又不需去部裡當值,怎可能不在?何況方纔我聽門子說,是你家老爺的吩咐準我們進來的。”
女婢一時瞠目結舌,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是胡亂地道:“老爺剛剛去會友了。”
陳凱之既好氣又好笑,自己和劉夢遠剛來,他就去會友,你特麼的逗我嗎?
是可忍孰不可忍啊,真要休妻,休了也就是了,好言相勸,大家拿出一個雙方可以接受的辦法來,就算到了最後,雙方依然可能不滿意,可這是禮。現在倒好,說休就休,休完了又是這頑劣的態度,明明做虧心事的是王家,現在竟這樣目中無人的姿態。
簡直欺人太甚!
連本是平心靜氣來勸言的陳凱之也火了。
他冷笑道:“是嗎,那麼就請王養信來。”
直呼名諱,是極不禮貌的事,可陳凱之現在就是不想再跟這種人講禮貌。
這女婢踟躕着,有些不肯。
陳凱之徐徐地解下腰間的紫青學劍,隨即啪的一聲,拍在案牘上,冷聲道:“一盞茶功夫,請他來!”
這可是兵部侍郎的府邸,陳凱之素來言行儘量謹慎,若不是實在氣不過,也不至於如此莽撞。
好在,他手裡的乃是學劍,若是尋常的劍,不免要被人視作是膽大包天了。
女婢嚇得連忙去了,過不多時,終於有人來。
來人是個年紀三旬的中年人,生得還算是相貌堂堂,施施然地進了小廳,便笑吟吟地道:“聽說是陳子先生來訪,失敬失敬。”
他直接忽略了劉夢遠,像是當劉夢遠根本不存在一樣的。
劉夢遠氣得七竅生煙,一張臉隱隱抽動着,可是再什麼氣憤,自己卻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王養信的目光落在陳凱之案頭上的學劍上,不禁露出貪婪之色,這可是紫青學劍,非凡無比,多少人夢寐以求,都求不來。
他朝陳凱之行了個禮,笑意盈盈地道:“早聞陳子先生大名,近日可真是如雷貫耳啊。”
陳凱之端坐不動,一雙眼眸微微一眯,淡淡凝視着他道:“王公子,吾師在此。”
王養信也不詫異,只是道:“劉先生,學生自然也是知道的,劉先生也是高士,方纔多有怠慢之處,還望海涵。”
這傢伙,分明是在打機鋒,完全是不承認自己和劉夢遠此前的姻親關係了。
劉夢遠面色一白,氣得心口發疼,嘴脣嚅囁了一下,想罵人,可終究沒有開口,他畢竟是不擅長和人爭吵。
此時,王養信則是笑了笑道:“不知二位來,所爲何事?”
陳凱之看了一眼劉夢遠,心裡吁了口氣,心想,這事兒,也只有我來說了。
劉夢遠這性子,肯定是要敗在王養信的手裡的。
雖是覺得這王家人可惡,陳凱之卻也漸漸的冷靜了下來,臉上沒有表露出火冒三丈之態,只是輕輕挑眉,越發冷漠地看着盧養信,道:“劉氏乃是我的師姐,王兄將其逐出家門,寫了休書,於她而言,名節俱毀,王兄可想過劉家的感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