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吾才揹着手,遙望着海面,那海面上,滑稽的‘鐵甲艦’模型依舊還在海上‘飛速’的行使,乘風破浪,若是忽視掉那船首處牽扯的一根纜繩,倒也稱得上是神奇。
他一聲嘆息,眼角突然有了一絲絲的淚痕:“人老了啊,人越老,便越是念舊起來,想到時日無多,世上還有許多值得戀棧的人和事,就不免心裡生出悲涼。”
陳凱之爲他感慨的嘆息一口氣,也是默然無言。
此時經師叔提醒,倒是令陳凱之爲自己的師兄擔心起來,這師兄除了好吃之外,似乎並沒有什麼閃光點,現如今,他在楊正奇的身邊,如履薄冰,一定……極不好受吧,又或者他行事不密,不小心泄露了身份,此刻……想必已陷入了危險的境地了吧,若是師叔,陳凱之倒是一丁點都不擔心,唯獨這位師兄……
陳凱之搖頭,苦笑。
………………
就在這碼頭不遠處,這裡依舊是熱鬧無比,因爲靠近碼頭,有不少貼着海岸線而來的船隻會來裝船或是卸貨,因而,這裡商鋪亦是不少,在這裡,有一處顯得格外高雅的酒肆,顯然,是來往的商賈們愛聚集的場所,楊正奇就站在三樓窗邊,遠遠的眺望着海面上的動靜。
他看到了那海上飄蕩的‘鐵甲船’,不禁噗嗤而笑。
以至身後的歌女們也不由停止了吹拉彈唱,歌女們圍繞着鄧健,有人給鄧健輕輕的捏着肩,而鄧健則是甩開膀子,嘴巴自來了這裡,就不曾停過,吃着桌上的茶點。
卻不知爲何,鄧健有些緊張,這些日子,一直都處在焦慮之中,這種焦慮,令他幾乎要透不過氣來,說來也怪,只有他不斷的吃着東西時,這種焦慮感纔會消失。
所以一開始,他跟着楊正奇,還有些拘謹,可到了後來,也漸漸放寬了心,再沒有多少顧忌了,該吃就吃,該睡便睡,他總算明白了方師叔的用意,某種程度而言,楊正奇更爲信任那種有缺陷的人,譬如自己饞嘴好吃,這似乎是一種令人鄙視的事,可楊正奇似乎對此並不介意,甚至當鄧健大快朵頤時,楊正奇似乎臉色都會緩和許多。
或許是因爲……在楊正奇心裡,一個這樣的貨色,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是錦衣衛或者是方吾纔派來的細作吧,說的再難聽一些,這樣的人都是細作,還肩負瞭如此重大的干係,楊正奇都覺得,自己可以去做如來佛祖了。
鄧健似乎聽到了楊正奇的動靜,忙是停了口:“楊公,何故發笑?”
楊正奇已旋過了身,隨即朝那些歌女使了個眼色。
這個何健……似乎不太好女色,楊正奇似乎已覺得,將鄧健早已摸透了。
歌女們會意,忙是起身告辭,待這廂房裡的人只留下了楊正奇和鄧健,楊正奇方纔道:“老夫所笑的是這造船局,竟造出了這等可笑之物,他們對海船,可謂是一竅不通,縱使成立了商行,揮霍了無數錢糧,可在老夫看來,他們想要建立水師,與我楊氏的艦隊爭雄,也不過是癡心妄想罷了。”
鄧健便笑了:“既如此,楊公便可放下心了,一羣跳樑小醜,如何是楊公的對手,楊公反掌之間,便可教他們灰飛煙滅。”
楊正奇又笑了。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即便是明知鄧健是在溜鬚拍馬,楊正奇依舊還是覺得心裡舒坦。
某種程度而言,跟一個這樣‘傻乎乎’的人在一起,楊正奇有一種智商上的優越感,不過此人雖不太聰明,似乎書還讀過不少,在海外,讀書人鳳毛麟角,能識文斷字之人,更是難得一見,楊家雖有家學,所以海外楊氏,都讀過書,可畢竟這些人,不適合做自己的隨從,反而是這鄧健,幫自己代寫書信,傳送文牘,竟是得心應手。
楊正奇隨即搖頭:“萬萬不可如此說,雖是可笑,可這陳凱之,竟是促成了陳、燕、越、楚四國之盟,專門針對我楊家,可見此人野心勃勃,不容小視,事到如今,已是絕不能再姑息養奸下去了,看來,他們是並不知楊家的厲害。”
鄧健心裡咯噔一跳,他很清楚,自己可能要接近機密之事了:“莫非,艦隊又要攻濟北嗎?”
楊正奇笑了笑,他眯着眼,對鄧健笑了:“濟北早有防備,有近十萬燕軍陳列在百里之外,而陳凱之也早已調集了勇士營和數萬陳軍在此護佑,襲擊濟北,老夫雖有勝算,不過……卻還是謹慎爲好,當時,那方吾才已知悉了老夫的計劃,老夫竟是讓他僥倖逃了,自然傳訊艦隊,停止襲擊,你可知道,老夫讓他們去了哪裡?”
鄧健驚訝的道:“學生不知。”
“蘇杭!”楊正奇咬牙切齒的道。
鄧健一呆:“先生的意思是……”
楊正奇淡淡的道:“無他,老夫要令天下人知道,和楊家人作對的下場,想必就在此時……艦隊已至蘇杭外海了吧,那兒,乃是越國都城所在,我們楊家,在海外經營多年,卻從不聚集精銳主動襲擊大陸,便是要藏拙,要掩藏自己的實力,所以即便是干涉,也只是驅使一些倭人罷了,可現在,是該讓他們見識見識,我們楊家的厲害了。”
鄧健不由道:“那裡既是越國都城,一定是聚集了大量的越軍,各國之中,越軍實力最弱,可依舊不可小覷,楊公,要謹慎啊。”
楊正奇笑了:“那麼……拭目以待。何健,你跟着老夫,已有兩個月了吧,從今日起,是該爲老夫分憂了。”
鄧健忙道:“任憑楊公驅使。”
楊正奇頷首點頭,欣賞的看了鄧健一眼。
…………………………
這些日子,陳凱之大多數時間,都在學宮裡辦公,這學宮已一分爲二,修起了高牆,將讀書人讀書的地方,和陳凱之所住的‘別宮’分隔開來,可每日清早,陳凱之都被郎朗的讀書聲叫起,這種感覺,倒是讓陳凱之彷彿回到了過去,這久違的讀書聲,說不出的親切。
在吃過了早膳之後,陳凱之便要坐下,處理案牘上的公文,接着,隨駕的大臣或是濟北的本地文武官員,都可能前來拜訪奏事。
今日似乎無事的樣子,陳凱之喝着茶小憩片刻,可這時,外頭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凌亂的腳步到了殿外,很快,便有宦官進來:“晏先生和張千戶來了,有急事稟奏。”
陳凱之擡眸,面帶微笑:“叫來吧。”
過不多時,晏先生和張千戶一前一後進來,今日很奇怪,因爲他們的臉色極爲古怪,陳凱之笑吟吟的道:“賜坐,怎麼,出了何事?”
“確是出事了。”張千戶臉色脹紅,急促的道:“從杭州傳來的快報,有海外的艦隊,襲擊了杭州,越國震動,城北的越國國館那兒,已是亂做了一團,原本越國天子,預備這幾日便要返程,可現在……”
陳凱之皺起眉,數月之前,楊氏艦隊似乎是想襲擊濟北的,不過卻因爲方師叔之事,似乎讓楊家人打消了這個主意,可萬萬想不到,這楊家人竟是轉過身,便去了越國開釁。
四國聯盟,確實已讓楊家人真正開始擔心起來,此時……似乎已有些歇斯底里了。
“如何?”陳凱之似乎急於想要知道戰果。
張千戶臉色更差:“先是說,有三千倭人,在餘杭沿岸登陸騷擾,四處姦淫擄掠,而那沿岸,靠近杭州,乃是越國京畿之地,所以越人立即聚集兵馬,想要進剿,可誰料到……不只是三千倭人,在這三千倭人之後,還有六七千的精銳兵馬,他們和勇士營一般,用的也是火銃,亦有火炮,且紀律分明,極爲勇悍,數萬進剿的越軍……”張千戶深深的看了陳凱之一眼:“只在三個時辰,竟是被數千楊氏水軍擊潰,根據錦衣衛在越國的暗探密報,說是越軍雖是賊軍數倍,可甫一接觸,賊軍便槍炮聲大作,越軍在槍炮之下,倒還勉強能戰,可隨後,賊軍衝鋒,這一衝,越軍便瞬時擊潰,不堪一擊,數萬人丟盔棄甲,被追殺數十里,哀鴻遍野,慘不忍睹。此後,賊軍深入了越國,用了三日,一連拿下了四座城池,隨即屠城,之後兵鋒竟直指杭州城,行動之快,令人咋舌,那杭州,承平日久,雖依然還有數萬禁軍,可賊軍卻用平底船駛進錢塘江,用火炮襲城,那火炮上,沾了火油,令杭州瞬間化爲了火海,守城的越軍倉皇,還有一員守將,不曾想竟是賊人的細作,連夜開了城門,於是賊人一擁而入,賊人們入城燒殺了一夜,並攻入了西子宮,虜獲了無數的嬪妃和皇子,亦是斬殺了無數的文武官員並禁衛百姓,隨之,在第二日傍晚時分,又大喇喇而去,越國各州府以及屯駐在各地的軍馬,還未集結向杭州馳援,這些賊人,就已掛帆而去,至此,不知所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