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太皇太后臉色鐵青,她一直都默然無言,只看着二人脣槍舌劍,卻猛地拍案,打斷了陳贄敬的話:“趙王既然有話想說,那便來說,你們……不是要算賬嗎?那就算,一筆一筆的算清楚,算個清楚,可哀家可說好了,哀家現在聽你們講道理,可誰若是再敢喊打喊殺,不將這王法和綱紀放在眼裡,你們敢殺人,哀家也敢殺人!”
慕太后這時才抿嘴,本想開口的話,卻不由吞回了肚裡。
陳贄敬似對太皇太后還有所忌憚,想了想,便拜倒在地:“兒臣確實有事要奏,懇請母后做主。”
太皇太后只冷哼一聲,從鼻孔裡出氣:“你還要哀家做主,你不是都去了宗廟,去告祭了列祖列宗嗎?自然會有列祖列宗給你做主,時至今日,再說這些虛言,就沒什麼意思了,你如實說了吧,你想要做什麼?”
太皇太后聲色俱厲,咬牙切齒的吐出話來。
顯然,她還是怒了。
繞過了宮中,直接帶着人去祭告祖宗,跑來逼宮,仗着得到了宗室的支持,有恃無恐,大有一副今日若是不除掉陳凱之,天下的宗室便要亂做一鍋粥的之態,這是什麼,這是法不責衆,是直接撕破了臉皮,想要逼迫宮中就範哪。
這種做法簡直讓人可惡,自然太皇太后現在內心真是一萬頭草泥飄過了。
陳贄敬此時覺得自己出奇的冷靜。
他心裡想,陳無極被母后你帶來了洛陽,今日,兒臣還和你有轉圜的餘地嗎?他心下冷笑,不管怎麼樣,今日就是要整治陳凱之,不管你說什麼都沒用,因此他朗聲道:“兒臣可以輕饒陳凱之,兒臣可以對陳凱之縱容,兒臣自知,宮中對陳凱之多有偏袒維護,可這些年來,兒臣可曾對陳凱之如何?可是今日不同,今日陳凱之犯得乃是衆怒,兒臣今日此來,也是不得已而爲之,母后,大陳是陳氏的天下,宗室們仰仗祖宗之德,與國同休,母后莫非不知道,這江山社稷,必須宗室們同心協力纔可穩固嗎?”
“可時至今日,陳凱之處處對宗室動手,宗室們怨聲載道,兒臣這裡,有一份彈劾,還請母后過目。”
他的彈劾,分量不輕,是樑王親自提着的一個匣子,取出來,裡頭則是一沓的奏疏。
宦官接過,將奏疏轉送到太皇太后案頭。
太皇太后陰沉着臉,掀開看了一些,只一看,她立即都明白了。
裡頭一個個的名字,她或多或少,都認得一些。
十七個親王,五十九個郡王,除此之外,還有數十個國公,兩千多個將軍、中尉,這些都是大陳最核心的宗室,有的是在京師,有的鎮守在外,有的在外任節度使,都督一方,有的在軍中,也有的節制着漕運、地方政務。
這裡頭,每一個人都極重要,或許十個二十個人,太皇太后可以不放在眼裡,可若是數百個數千個呢。
她只大致看了這聯名的冰山一角,便將這奏疏蓋住,她看着陳贄敬,挑眉一字一字的問道:“這彈劾奏疏,歷數了這麼多罪狀,是要做什麼?”
陳贄敬嘴角微微勾起,眼眸裡,掠過一絲不經意的喜色。
他分明感覺到,太皇太后亦是感受到了濃濃的威脅,大陳的皇族,延續了這麼多年,早已滲透進了大陳的方方面面,這也是陳贄敬的重要本錢,這樣舉足輕重的實力,即便是太皇太后,也不敢怠慢的。
若是宗室動搖了,那這大陳的江山自然就不保了。
所以他很自信,朝太皇太后一字一句道。
“兒臣已祭告了宗廟,革去了陳凱之的宗室身份,宗令府也已銷燬了陳凱之的銀碟,自此之後,陳凱之便是一介布衣,只是……他在京中,欺宗室太甚,若是不誅殺此人,只怕宗室上下不服,懇請母后,擒拿陳凱之,明正典刑,以平宗室之怨!”
大殿中,一下子沒有聲息了。
落針可聞。
陳贄敬這一次,顯然是根本沒有留任何的餘地。
他只給了太皇太后兩個選擇,要嘛,宗室全殺了,要嘛,殺了陳凱之。
這已是不死不休了。
你太皇太后就選吧,若是選了陳凱之,那麼這大陳江山就要完蛋了。
太皇太后你敢選嗎?
自然,其實不必太皇太后開口,幾乎所有人心裡都已有數了,答案几乎可以揭曉。
太皇太后不是一個分不清孰輕孰重之人,即便心裡再惱怒趙王殿下,可眼下幾乎沒有任何權衡的餘地,儘管當初的太皇太后可以盡誅京中的各王,可誰都清楚,她不可能做到誅盡天下所有宗室,否則,非要天下大亂不可。
是以,太皇太后似乎只有一個選擇,殺……陳凱之,以酬宗室!
只有這麼一個選擇,在也沒有別的選擇了,只能處死陳凱之了。
每一個人,都屏住了呼吸,靜靜的等待着。
然而太皇太后卻是朝趙王冷冷一笑,淡淡開口反問道:“若是哀家不肯呢?”
她慢悠悠的說出這番話。
顯然,事到如今,已經不再只是陳凱之和陳贄敬之間的問題了,陳贄敬這是劍走偏鋒,自然而然,也就挑釁到了太皇太后的權威,太皇太后是不會輕易的讓自己在兒子的脅迫之下做出選擇。
她已顯出尤爲不悅之色,眼眸如刀一般在陳贄敬身上刮過,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冷冷笑着,看着格外的嚇人。
陳贄敬今日已鐵了心,他擡眸,竟與太皇太后佈滿了殺氣的眼睛對視,他心咯噔一跳,有些害怕,卻依舊沉住氣,平靜異常的道:“若如此,臣請伏誅!願死!”
拜下,再不發一言。
“臣……亦請死!”樑王陳入進見狀,知道已到了最後的關頭,也絕沒有任何回頭路可走了,於是拜倒,附和着說道。
鄭王立即也是拜倒:“臣願請死。”
弘農郡王拜倒:“臣願死。”
一個又一個的宗室,徐徐走出來,拜倒附和,每個人都顯得格外的平靜。
每一個人拜倒之後,只斬釘截鐵的說出這番話之後,便將頭重重磕下。
片刻之間,數十個上朝的宗室跪了一地。
仿若要是不處死陳凱之,他們便永遠不起來,要不就殺了他們。
………………………………
內城東千戶所。
這裡的錦衣衛千戶所幾乎和明鏡司千戶所相鄰,千戶鄭武今日卻顯得格外的忙碌,清早的時候,他已會見了數十人,緊接着,他一聲號令,錦衣衛的力士們開始四處去覓人,不只如此,一個個的箱子,已擡了出來。
他揮汗如雨,這可是寒冬臘月,可他一點都不覺得冷,反而覺得渾身的燥熱。
有力士匆匆而來,大聲的說道:“千戶大人,迎春坊那兒已經出發了。”
“五馬街那兒呢?那個陳讓,難道一點動靜都沒有?”
“有了,正在集結人呢,方纔送來了口信,說是快了。”
“不過……大人,隔壁的明鏡司,似乎有所察覺,一直……”
“不用理他們。”鄭武冷笑起來:“他們想攔,也攔不住,無論他們盯梢也好,攔截也好,都無所謂,他們還沒有這個膽子。”
“是,小人再去看看,看看其他千戶所那兒……”
“去吧。”鄭武揮了揮手,旋即不忘提醒道:“隱秘一些,不過也不打緊,就算被人察覺了,也沒關係,不過,此等事,少留一點尾巴,就少留一點,噢,對了,潁川那兒還沒有迴音?”
“不知,正在等。”
“哎。”鄭武跺腳,有些着急的催促道:“得趕緊,他孃的,時間可不等人!”
“這……就算急也沒用。”
“你去吧。”鄭武大手一揮,他道:“將弟兄們都派出去,只負責盯着即可,其他的事,都不要過問。”
“是。”
……………………
就在隔壁。
明鏡司內東城千戶所近來已沒了此前囂張的氣勢,尤其是和錦衣衛相鄰,雙方可謂是勢同水火,不過錦衣衛都指揮使歷來卻是強硬的很,以至於他們不敢去招惹錦衣衛。
可不敢招惹,差事還要辦的,否則朝廷認爲明鏡司是酒囊飯袋,將來大家都得吃西北風。
這千戶叫楊宏遠,楊宏遠已如熱鍋裡的螞蟻,其實許多天他就覺得有些不對了,明鏡司裡的種種跡象,都看出京裡有人在謀劃什麼,暗濤洶涌,奈何時間太短,無法根據各種情報打探出準確的消息,自然也就不敢報上宮裡去,畢竟,若是誤報,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可今日清早的時候,這種不對勁的氣氛卻愈來愈濃烈起來,這京裡,彷彿是一觸即發一般。
楊宏遠幾乎派出了所有可以動用的人手,心裡焦灼等待着。
良久,突然有一個校尉火速而來,他開口便道:“千戶大人,出事了,出事了……內東城七百多個宗室子弟,不知是什麼緣故,竟是聚在五馬街和迎春坊一帶,領頭的叫陳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