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禮法而言,北靜的稱號乃是郡王,偏偏,陛下只說了北靜王爵四字,而非是北靜郡王爵,這是一個極大的錯誤。
不,又或者,是一個口誤。
這滿朝的文武,頓時面面相覷。
只是,這是開門詔,圖的就是一個好兆頭。
此時若是站出來指摘錯誤,怕是很不妥。
而陳無極呢,卻一副好似並不知情的樣子,笑吟吟的道:“陳凱之,你爲何不謝恩?”
陳凱之心說,你特麼的逗我,突然來了這麼一個‘美麗的錯誤’,當初可不是這麼說的。
他自然知道,這是陳無極玩的花樣,郡王和親王,區別可是不小的,而今大陳在京的親王,更是被一網打盡,陳凱之豈不成了唯一在京的親王,即便是不在京的,親王爵也是少的可憐。
陳凱之猶豫着要不要謝恩。
陳無極突然道:“哎呀……”一拍腦門,便看向太皇太后,一臉鬱悶的樣子。
他雖沒開口,卻彷彿是在說,朕說錯話了,太皇太后,朕該怎麼辦纔好。
哎呀,都怪他不夠淡定,竟是一個激動,說錯了。
太皇太后則是面帶笑容,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何況還是陛下第一道詔書,再者說了,新皇帝剛剛登基,還不熟練,這也是理所當然,想來在天下人眼裡,連指責的必要都不必了。
畢竟這麼大的事,錯了就錯了,反正陳凱之功績,足夠封親王的。
問題在於,太皇太后應該糾正嗎?
倘若是糾正,便遇到了兩個難題,其一,是她這太皇太后似乎管的太寬了,畢竟太皇太后是婦人,暗中操縱更妥一些;其次,這也破壞了今日的氣氛。
太皇太后看着陳無極,含笑道:“陛下有意加恩,真是聖明。”
她開了口,殿中頓時活躍起來,許多人紛紛露出笑容,轟然道。
“陛下聖明。”
皇帝金口玉言,覆水難收,陳凱之自然也就不扭捏了,連忙跪下。
“臣謝恩。”
接着,便是繁複的禮儀,陳無極只端坐着,待到了正午,接着便是宮中賜宴。
此時按例,太皇太后自當擺駕回到後宮,陳無極自是坐在上首,他朝陳凱之招招手,命宦官道:“請北靜王至朕身邊就坐。”
於是便有人在陛下的案頭下,加了一個案子,讓陳凱之坐在他的身側。
百官看了,無不稱羨,可陳凱之卻還算拘謹的樣子,待跪坐之後,二人離得近,陳無極朝陳凱之低聲笑道:“北靜王,朕略施手段,你看如何?”
陳凱之側眸看了陳無極一眼,也是小聲的開口:“只怕陛下會令人不喜。”
陳無極卻顯得很冷靜,清絕的面容裡滿是從容,似乎完全不在乎的樣子,神色淡淡的朝陳凱之說道。
“朕爲何就一定要讓人喜歡,既然有人想要操控朕,其實在朕心裡,皇帝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好好的活下去,我也讀過經史,曉得自古若有人想要篡位,總需剷除掉舊的天子,扶立一個沒有靠山的天子登基,唯有如此,方能掌握,也是一種過度的手段,既然如此,朕無論令人高興還是不高興,都不能討好,那倒不如,隨心所欲一些。”
陳凱之凝視着陳無極,目光透着幾分欣賞之意:“陛下……”陳凱之壓低聲音:“臣正好有事要奏。”
陳無極則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便含笑着道:“待會兒我們出去走走。”
酒過三巡,百官俱都退去,陳無極將陳凱之留下,二人沒有在殿中說話,這殿中畢竟不免隔牆有耳,反是帶着微醉,到了御園,這裡開闊,幽禁,四周無人。
陳無極卻依舊不放心,目光往四周看了看,確定無人偷聽才說道:“你說罷。”
陳凱之將陳贄敬的事,一一都說了。
陳無極聞言,顯得很冷淡,一副好似已經知曉一切的神色,旋即他便朝陳凱之深深嘆了一口氣,才緩緩開口說道。
“其實,就算你不說,朕也知道,陳贄敬不過是提供了證據而已……”他看向陳凱之:“你可知道,現在私底下,有大臣暗中想要聯名上奏,要請朕加封太皇太后爲聖太皇太后。他們昨日,就入宮了,太皇太后沒有準許,不過這只是推辭罷了,朕呢,自然也沒反對,想來,他們要再三奏請,最後太皇太后才勉爲其難的答應。”
陳無極揹着手,走了幾步,整個人在陽光下格外清秀,絕雅,旋即他便側過頭,朝陳凱之笑了笑。
“太皇太后本就已經尊貴無比了,可爲何,要加一個聖呢,這還不夠明顯嗎?這是要將大陳歷來的太皇太后與她加以區分,一步步的來,而今,已有幾路都督帶兵入京,這些都督,已入宮見了太皇太后,這幾路都督,竟還不是鎮守關中的,太皇太后沒有調用關中的兵馬,想不到在其他各處,竟也有她的人,她在甘泉宮十幾年,可一日都不曾消停過啊,何況……”陳無極笑吟吟的看着陳凱之:“極北之地那兒,百家諸長,其中也有不少人對她信服,朕這個傀儡,是當定了。”
他竟將這些話,說的很輕鬆,似乎並沒在意,也沒多大的怒火。
可是陳凱之知道,這不是陳無極樂意做的事情。
陳無極又道:“不只如此,她還給朕許了一門親事。”陳無極凝視着陳凱之失笑道:“此女,出自關中楊氏。”
陳凱之一臉同情的看他。
“生的想來不會太美吧,我沒聽說過關中楊氏有什麼出衆的美人。”
“無所謂。”陳無極朝他搖頭,下一刻竟是笑了:“便是一頭母ZHU,朕也不在乎,許就許吧,知道朕爲何要加你親王嗎?咱們兄弟,當初在金陵,是何等樣的人,別人或許不知道,可又如何,不一樣走了過來,吃點苦算什麼,朕受的住。”
陳凱之很佩服的看着陳無極,心悅誠服道:“陛下聖明。”
陳無極卻依舊沒事人一般,雖然他能看出陳凱之眼中的同情,卻是朝他笑着,整個顯得從容淡定。
“可是,咱們兄弟不能甘心生生世世被人壓着,被人操控,朕今日敕你北靜王,既是因爲你我兄弟,不分彼此,莫說是親王,便是這通天冠給你,也沒什麼妨礙,我對皇帝位,是不稀罕的。這其次,便是想告訴太皇太后,她想操控朕,可沒這麼簡單。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遲早,我們要有翻身的一日。”
陳凱之頷首點頭,鄭重符合道:“我也是這般的想。”
“這便是朕的好處。”陳無極失笑起來:“因爲從前吃過太過的苦頭,所以才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可你不同,宮外的事,你得頂着,你現在是親王,可以招募護衛,不只如此,還可以大肆的招募門客,若是有一天……”陳無極突然變得憂鬱起來:“太皇太后若是動了手,朕倘若是沒了,可我們兄弟之中,總要有一個人還活着,你得有兵馬自保,太皇太后的實力,實是深不可測,朕現在還沒有看清楚,她還有多少的底牌,正因如此,你才需多加小心。”
說着,陳無極竟像個調皮的孩子一樣吹起了口哨。
“朕想明白了一件事,想讓你安全,在宮外過的日子舒坦一些,那就得在宮裡頭折騰折騰,多折騰一下,太皇太后的心思,就不得不放在朕身上,反而會疏忽了你,你好好的積蓄你的實力吧,別怪到時候,無極沒有提醒你,太皇太后既有窺覬九鼎之心,就肯定要掃清屏障。”
陳凱之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看着陳無極,不由問道:“陛下想要折騰什麼?”
他對陳無極的怪話,早已見怪不怪了,說穿了,陳無極的身世過於坎坷,所經歷的都是常人無法想象的事,正因如此,所以纔有今日這般的性子。
“沒想好,想好再說。”陳無極朝他眨眨眼,此刻竟是天真的像個孩子。
卻在這時,遠處有宦官探頭探腦,陳凱之遠遠便覷見了。
陳凱之立即低聲咳嗽了一身,旋即便道:“有人來了。”
“肯定會來的。”陳無極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這幾日朕做什麼,都有人盯着。”
那宦官則是疾步而來,笑吟吟的道:“陛下……護……北靜王殿下……”他似乎覺得北靜王三個字有些饒口,而後笑吟吟的道:“太皇太后正在尋陛下和北靜王呢,說是有話要說,她剛剛小憩了一會兒,正精神着。”
陳無極立即換了一副純孝的模樣,肅容道:“朕和北靜王去問安。”
二人一前一後並肩而行,陳凱之原本想腳步放慢一些,可陳無極卻也故意放緩腳步,陳凱之心裡不禁感慨,等到了萬壽宮,恰好姚文治自萬壽宮總出來,姚文治向陳無極行了禮,陳無極道:“姚公也來見了太皇太后?”
姚文治忙道:“臣有一些事奏報。”
“噢。”陳無極也沒有多問:“朕去問安了。北靜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