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梅永發的呼喊,許淵扭頭,伸手去抓他,結果擦肩而過。後面緊追而來的徐阿嬌則奮力一把拽住了他的腳脖子,把他往後拖。
她張嘴喊了些什麼,但聽起來就跟野獸嘶吼似得,壓根不像人聲。
伴隨着她的嘶吼的事梅永發的慘叫,十分滲人。
其他人都嚇呆了,只有許盡歡嘖了一聲,握着段迦仁和隊長的手用力一撐,再次縱身躍出,朝梅永發撲去。
幸虧他和徐阿嬌都是浮在半空,使不上力,並沒有拽出去多遠。她跟炮彈似得衝過去,一把就抓住了他。抓住之後,她用力一擰腰,扭頭朝身後喊道。
“抓住我的腳!”
許淵這回反應很快,此刻是他離她最近,伸手一把就握住了她的鞋子,緊緊抓住。隨後手臂發力,往後一拽。
這一拽,把她拽回來,另一邊的段迦仁也連忙抓住她的另一隻腳。
與此同時,河面泛起的紅光已經蓋過了黝黑的河水,此時此刻,天地之間升起萬道金光,驅散所有的黑暗,將萬物籠罩其中。
金光一閃而過,所有人都暫時性眼盲,耳聾,陷入一片死亡般的虛無之中!
等再次回過神,只覺得身體猶如千鈞重,敦的就從半空中墜落,咣的砸在地上。
砸得皮開肉綻,內臟崩裂,血流滿地,痛不欲生。
“好痛!”
“痛痛痛!”
一陣陣慘叫此起彼伏,大家睜開眼發現已經回到了別墅。
一個個都東倒西歪的躺在地上,全身都跟被壓路機碾過似得,碎成了渣。忍過了最初的劇痛,好不容易掙扎着爬起來,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片茫然。
他們這是回來了?那場詭異的噩夢結束了?
隊長突然喊叫起來,伸手一指。
“黃娜娜!劉金奎!他們還在!”
這兩人就躺在不遠處,然而一動不動。
掙扎着爬過去,隊長伸手探了探兩人的鼻息,隨後搖了搖頭。
“都沒氣了!”
在夢裡,他們兩個都掉進了冥河之中,被萬鬼啃噬,連骨頭渣都沒剩下。所以,果然還是死了。
對了,許盡歡呢?
掙扎着站起身,擡頭到處尋找。
許盡歡竟然沒在其中!
同樣不在的還有梅永發和徐阿嬌!
這是怎麼回事?
*
“歡歡!”最先爆發的是段迦仁,用力呼喊,掙扎着從地上爬起。
“別吵!我在樓上!”淡而且疲憊的聲音自二樓傳來。
正是許盡歡!
“歡歡!”這回率先衝上去的是許淵,因爲跑得急差點在樓梯上絆倒,好險伸手抓住了扶手。
他跌跌撞撞的往上爬,段迦仁急忙也拔腿跟上,似乎還有跟他一較高下,爭先恐後的意思。
兩個人搖搖晃晃,你追我趕的,背後跟老虎咬着屁股似得,一刻也不能等。
隊長心裡也好奇,也着急,於是深吸一口氣,也邁步上樓。
樓上臥室裡,徐阿嬌也醒了,正抱着牀上那具乾屍痛哭。許盡歡就站在窗前,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牀頭前的低案上,那尊奇奇怪怪的神像已經碎成了一灘渣滓,正如它的夢裡的下場。
窗簾已經被隊長扯下,窗外隱隱已經露出魚肚白,顯然天馬上就要亮了。
看到這一線若隱若現的天光,衆人心裡沒來由都鬆了一口氣。
有天光,證明他們是真的回到了現實世界。而能夠站在這裡看天光,也說明他們此刻都是貨真價實的大活人。
這一晚,能活着就是運氣。
至於梅永發……想必他此刻應該也回到了精神病院裡。
無論是哪裡,都比在陰陽界裡強。
徐阿嬌抱着乾屍痛哭,對門口站着的衆人視若無睹。她眼裡除了懷裡那具乾屍,就只有站在窗邊的許盡歡。
一邊抽泣一邊向她埋怨,訴苦。
“我不甘心!憑什麼我好好的兒子就在這樣死了?他卻還能活着享福?”
“他是當爹的嗎?兒子是怎麼死的?你問他!若不是他招來的狐狸精,敗家精,我的兒子會死?天殺的賤人!爲了她肚子裡的種,就害我的兒子!老不死的賊胚,有了新人忘舊人!”
“我讓她生!她生下來也養不活!我的兒子沒了,她的兒子也休想活!天殺的,天殺的!”
“他明明知道是誰害了兒子,明明知道!”
“我的兒子!死的好慘啊!我不甘心!誰欠的債,誰拿命來償!狐狸精要償命,小崽子要償命,老不死的殺千刀也要償命!統統都給我的兒子償命!”
喋喋不休,又哭又喊,所有的抱怨歸結起來不過就是多情女子負心漢,男人有錢就變壞的老生常談。
有錢人家的這點破事,演了幾千年也不帶變的!
隊長皺着眉嘀咕一聲。
“聽說,梅永發是有個成年的兒子。十七八歲,也不上學,成天就開着跑車到處逛。後來,出了一場車禍。在高速道上跟人飆車比賽,結果迎面撞上了一臉土渣車,跑車都撞碎了,駕駛室都憋了,司機當場死亡。”
梅永發的這個兒子也不算好人,平日裡仗着家裡有錢,也幹過一些欺男霸女的事。小小年紀不好學不上進,家裡一味拿錢寵,能學好纔怪,學壞很正常。被車撞死,命喪當場,只怕有不少人拍手稱快。
至於那車禍,也確實有很多疑點。但土渣車司機已經坐了牢,案子早就了結。當中的玄機也不歸他這個兇殺案的刑警管。
事情的真相又能有誰知!
可就算再爛的孩子,在父母眼裡也是最好的寶貝。徐阿嬌的傷心和絕望也不是作假,爲了孩子,父母可以做世上最不理智的選擇。尤其是一個母親!
從徐阿嬌的哭訴裡可知,梅永發是知道兒子被害有內情,但爲了另一個兒子他選擇犧牲這個已經死了的兒子,並保全另一個孩子的母親,同時也放棄了徐阿嬌。這無疑是把徐阿嬌逼入了絕境,也就難怪她會和黃娜娜劉金奎勾結,設下圈套害自己親夫。
兒子和丈夫之間,徐阿嬌的選擇是顯而易見的。
至於她在這期間又是如何一併害死了梅永發的另一個兒子以及孩子的母親,那就不得而知了。
總之,男人有錢就變壞這個壞,並不僅僅壞的是男人,連帶着他身邊的人和事,都會一併變壞。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個倒下,接連倒下,最後整個家都倒下了。
一個不剩!
久違的太陽終於在衆人的期盼中緩緩升起,第一道陽光灑在許盡歡背上,爲她憔悴的身軀塗抹上一層璀璨的光輝。
這光輝徐徐灑落到臥室裡,卻成了徐阿嬌的催命符。
她在陽光中哀嚎,顫抖,整個人猶如羊癲瘋發作。兩眼翻白,口吐白沫,渾身還冒起了煙。
“她這是怎麼了?”隊長有心上前搭救,但又不知所措。
許盡歡只是搖搖頭。
“她沒救了!爲了扮小鬼,她的生魂早已經被邪靈掏空,無法回陽。她要死了!”
真的假的?隊長不敢確定。
臨死,徐阿嬌也沒有鬆開懷抱,到死都緊緊抱着她的孩子。
最終,垂下頭顱,停止了顫抖。冒煙的身體在陽光下迅速的乾癟下去,原本矮胖癡肥的她不到一會也變成了一具乾屍。
這情景讓人瞠目結舌,不知該如何評價。
隊長覺得自己仍然是一個堅定的唯物之一者,但鬼神之事他往後都要慎言了。
“歡歡你怎麼了?”與此同時,段迦仁發現在迅速變乾枯萎的還有許盡歡。她揹着光,低着頭,髮絲遮擋住大半張臉,一時讓人察覺不到她的變化。
可天光大亮,她的變化也無從隱藏。
她看起來跟要死了一樣!
這讓他着急的要瘋,一個箭步衝上去一把將她攬進懷裡。
她竟然都沒躲,乖乖的倚靠在他胸口,順勢把臉都埋進去。
這本該是讓他激動欣喜的時刻,可懷裡的她冷冰冰一點熱氣都沒有,叫他不由膽戰心驚。
“歡歡?”
“別喊!帶我走,馬上!不要讓其他人看到我的臉!”她的聲音急促而乾澀,這一句話說完,彷彿已經把所有的力氣都用光,整個人靠在他懷裡,一動不動,僵硬着。
這種僵硬不是活人的僵硬,倒有幾分像死人!
他從沒有抱過死人,也無從知道這就是死人的僵硬,但總之她抱起來,摸起來,看起來,乃至於聽起來,都不像個活人了。
他心裡又急又憂,可偏偏沒有怕。
因爲心裡認定她是絕不會死的,她那樣神通廣大,全能全知。連邪神惡鬼都不是她的對手,她能帶着他們所有人自由來去陰陽兩界,她幾乎就是神仙,而神仙怎麼可能會死。
但顯然,經過這一夜,這個神仙也到了強弩之末,需要暫時休息一下了。
可能是用光了法力,以至於情況不妙。她又是個格外漂亮精神的美少女,那肯輕易讓人看到自己狼狽不堪的姿態。
所以,纔會躲進他的懷裡,尋求一點遮擋。並要求他儘快帶自己離開,而且不要讓別人看到她的樣子。
他是被她信任的自己人,其他人都是外人,是別人,包括她那個小叔。
被授予重任,段迦仁立刻拿着雞毛當令箭,自作主張的把她攔腰抱起,緊緊攬在懷中。
“天亮了,我們回家!”
*
他一個美國華僑,拿着美國護照,在中國大陸哪裡有家!
所能去的地方也只能是酒店!
自白天到半夜,又從半夜到天明,這一場沒日沒夜的惡鬥,折騰得所有人都一身狼狽,渾身是汗。
他因爲連襯衫都“鬥”沒了,不得不在路上又買了一件,否則連酒店的大門都進不了。即便如此,一臉的憔悴和狼狽也讓大堂服務員對他頻頻注目。
好在護照和信用卡依然金光閃閃,不看僧面看佛面,他還是如願訂到了房間。
仍舊是在原來那家五星級涉外酒店訂了房間,這一回他自作主張定了一個豪華套房,決定親力親爲,貼身伺候他的“小神仙”。
首先當然要給許盡歡洗個澡!
他抱着她進臥室,把她輕輕安置在雪白整潔的牀上。
許盡歡翻身一滾,扯了牀單把自己裹住,絲毫不在意鞋底在牀單上擦除污痕。
段迦仁也不介意,伸手在她肩膀上撫摸了一下,轉身到浴室裡去放水。
放了半缸熱水,被熱氣一薰,一直壓制着的疲倦猛然翻涌而出,他雙眼一黑,頭一暈,差點一頭栽進浴缸裡去。
被熱水一激,又嗆了一鼻子水,總算清醒過來,這才搖搖晃晃的走出浴室,回到了臥室裡。
大牀上裹着被單的許盡歡宛如一個蠶繭,而且還是一個瘦瘦的蠶繭,顯得有一點病態。
他眨了眨眼,睫毛上沾染的熱水滴落在地毯上,濡溼兩團水漬,就像他哭了一樣。
雖然沒哭,可他此刻心裡確實堵着一團又溼又潮的東西。
邁步上前,噗通跪倒,整個上半身往牀上一趴。地上鋪着厚厚的地毯,跪下去膝蓋並不疼。他手長,一伸手就能抓住滾到了另一邊的“蠶繭”,抓住牀單,一點一點的把她拖到身邊。
她一動不動,整個繭硬邦邦的。
牀單自然是柔軟的,僵硬的是她。
伸手扯着牀單,段迦仁的心堵得厲害。
在車上他已經看過了她此刻的真相,當時嚇得不輕。
許盡歡在他懷裡變成了一具乾屍!
當然,說乾屍是誇張了些。因爲他從沒有見過那一具乾屍能像她這樣美的!但她確確實實變幹了,連體重都減輕到不可思議的程度。他一路抱着她,就跟抱着一片葉子一樣,輕飄飄沒有一點分量。
好吧,說葉子也是誇張了,但她此刻的重量絕對不超過十公斤。明明依照她的年紀身高,體重最起碼也該在四十五公斤左右。人體的百分之七十五是水分,也就是說她此刻就是成了個人幹!
人是不可能變成曬成幹還能活着的!所以只有乾屍,沒有人幹!
可她顯然是活着的!只是,變幹了,就僵硬了,不能隨意動彈。
他終於剝開了被單,又剝開阻擋在她臉上的髮絲,再次看到她的臉。
她臉部的肌肉和皮膚統統化成了一張乾癟的皮,蒙在骨頭上,包裹出一個細小精緻的頭骨。眼窩也因此而深陷下去,更顯得眉骨高聳,輪廓分明。
眼皮也因爲變幹變脆而變成了半透明的,就好像硫酸紙一樣。薄如紙的眼皮輕輕顫動,變幹變硬的睫毛打開,露出她臉上唯二還帶點水分的器官——兩個黑白分明的眼珠。
臉上另一個還帶一點水分的器官是她的嘴脣,勉強還能抿着,包住牙齒。
那些真正死了乾枯的乾屍,大多都是咧着兩排牙,相貌恐怖。
據說決定一個人是美貌還是醜陋的關鍵是骨骼,許盡歡作爲一個由內而外無可挑剔的美人,她的骨頭自然也是美人的規格。
段迦仁又是情人眼裡出西施,於是她這個糟糕的形象在他眼裡就更添幾分美感。
尤其她此刻顯然很脆弱,着實有一點楚楚可憐之態。
一想到神勇無敵,法力無邊的她,此刻要依靠自己,美國華僑就生出英雄救美的豪情。
她似在惹人憐愛又令人敬愛,叫他喜歡的不要不要的。
大着膽子低頭在她又冷又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他抱起她,扭頭朝浴室裡去。
連同被單一起把她泡進浴缸裡,她輕的都能在水裡浮起來,以至於他能借着這股浮力輕而易舉的把被單扯掉。
脫她的外衣時遇到了困難,她變幹變硬,手腳蜷縮在一起之後一時半會分不開了。
段迦仁不得不多放一點熱水,好把她泡軟一些。
結果在等待她泡軟的過程中,他被熱氣薰着,一點一點低下頭去,隨後趴在浴缸前就這麼睡着了。
許盡歡浸在熱水裡雖然不能動,但人是清醒的。
又餓又累又渴,渾身難受。可她喉嚨乾的冒火,舌頭也變成了一塊枯木似得東西,連動都不能動。
原指望段迦仁是個機靈的,能主動提供一點食物,結果他一進門首先關心的竟然是她的衛生問題。
都快要餓死了,還洗什麼澡!
現在可好,把她泡水裡,他自己在旁邊睡着了,竟然!
她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無奈之下,高高在上的許大仙也只能因陋就簡,沉在熱水裡趁機喝了幾口洗澡水,聊勝於無。
洗澡水的味道馬馬虎虎,一股子漂白粉的味道。幸虧他沒往水裡加浴液香波,不然她只能乾熬着也喝不下去。
一面哀嘆自己身邊沒有得力助手,一邊忍受飢餓煎熬,許盡歡也在熱氣的薰騰下昏昏欲睡。
這一睡,就睡到洗澡水都涼透了,浴缸裡的水也滿出來,差一點水漫金山。
終於她的關節被泡軟,可以擡起頭劈段迦仁一個巴掌。
“歡歡!”段迦仁一個機靈跳起,大喊一聲,兩隻眼茫然,兩隻手亂舞,終於在一片白茫茫的霧氣裡,看到了全身溼漉漉,從浴缸裡坐起身的許盡歡。
她此刻看起來滋潤了不少,至少臉龐已經些微有些鼓起,不在乾癟如紙。
然而眼神不善,瞪着他,伸手一指浴室外,吐出一個字。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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