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走?”
陳牧那一縷灰溜溜的月光試圖逃竄,眼眸中寒芒一閃。
對方的心魂強度絕對不遜於他,這是一位毫無疑問的天人層次的高手,倘若對方不是想要竊奪他的身軀,而是在他衝擊換血之際對他全力出手,那極有可能迫使他強行阻斷換血的過程,縱然能將其擊退,事後也必將遭到反噬,受創不會輕。
可對方選擇以心魂之力與他強硬碰撞,那無疑是選錯了方向,即使在心魂之力上兩人之間幾乎沒有太多差距,可對方乃是離體而出的無根浮萍,而他儘管心魂完全暴露在天地之間,可本質上仍然與自己的軀殼相連!
就像一人踩在虛不受力的水面,而另一人則踩在堅硬的礁石之上,兩人哪怕力量相當,彼此之間一記硬撼,所產生的效果也是截然不同的!
他這裡雖也受到一些衝擊,但對方更爲嚴重,已受到了心魂之傷!
說到這裡,但見姬永照那一輪黯淡的破裂月輪,忽的再一次旺盛起來,本來是一團黯淡樸素的月光,這一次卻是直接升起了烈炎,燃燒了起來,化作一輪熊熊烈日!
燃魂大法!
姬永照凝視着陳牧。
他是陳牧的劫數,陳牧也是他的劫數,他是應此世天命而生,陳牧也是應此世天命而生,兩人之間註定只能存在一人,既然如此,那其餘的一切都已無意義,不需要再去思考,也不需要再去爭辯,生與死皆可置之度外,活下來的那一個就能超脫於這方天地!
他看到這少年一襲素衣,隻身行走於江湖,以某個名姓闖蕩世間,在偌大的中州,年輕一代中闖出了赫赫聲名,成爲當代年輕武者之魁首。
而在看清這一切後。
陳牧一路修行至今,歷經無數磨難坎坷,他每一步皆走的異常小心,謹慎萬分,甚至是此時此刻,在這海底巖窟閉關,衝擊換血之境,也仍然保留了餘力,以應對萬變。
“換血境就是超脫天地之前的最後一步,抵達這一步自會遭到天地的敵視……因而需要歷經劫難,破生死之關……我根基太過於渾厚,換血境本身的瓶頸於我而言算不上劫數,因此纔會有姬永照尋至此地,這纔是應有的劫難,渡過劫難,方纔能得圓滿……”
並不是大意了,而是他這一生,走到這裡,都太順利了,甚至都不曾遇到過真正像樣的對手,整個天下都彷彿是他掌中隨意擺弄的棋盤,所有人皆是他的棋子。
他就不是誕生自這方天地的生靈!
姬永照心中有些無法置信。
可這一次。
陳牧的存在,就是他真正的劫,若是能渡過去,那自此就是海闊天空,未來也必將真正超脫於這方天地,能一窺傳說中的神境,若渡不過去,那便身死道消,黃粱一夢!
可他太過於自信,再加上尋覓到陳牧的過程,更是無比的順利,彷彿連天地都在助他一臂之力,令他絲毫不曾察覺到,這次天地於他並不是助力,而是降劫!
陳牧的念頭變得平寂了下來。
這是天人高手拼命的最終手段!
心魂灼燒之痛苦,遠勝於肉體灼燒之痛的百倍,但此時此刻,姬永照承受着這樣的痛苦,內心中卻猶如一汪平靜的水潭,那團熾烈的映日,就這麼向着陳牧直撲而去!
但是姬永照那崩裂的心魂,卻並未泯滅消失,而是每一片都化作一團魂火,與陳牧的心魂強行混合在了一起,並將陳牧的心魂也隨之引燃,燃起一團洶洶心火!
滋滋!
怎會如此!
他是大宣景泰帝,姬永照!
不論這最終一搏的結局如何,只要最後甦醒的那個意識,是姬永照,是大宣的景泰帝,君臨天下,俯瞰世間,那就是他勝了!
短暫的恍惚中。
姬永照燃燒心魂,撲上來的心魂之力已化爲了燃燒的魂火!
兩人心魂的碰撞沒有任何強烈的震動,而是姬永照的心魂沿着那條中央的裂痕,當場炸碎,徹底的分崩離析!
不。
此時此刻。
這種順利會讓人自信,讓人失去應有的警覺,認爲這片天地就是爲他而生,這方世界就是爲他而定,以至於他都並未做更多的準備,便施展了秘法,心魂離體!
他看到了一個少年,身披淡金色的蟒服,在宮廷深處習練武道技藝。
在那斷斷續續的畫面中,他不僅知曉了對方是誰,也更知曉了對方的真正目的。
而與此同時,一幅幅畫面更是在陳牧的眼前呈現,他看到了一個生於襁褓中的嬰兒,從一誕生下來,就生在金碧堂皇的宮殿之中,被無數人跪伏。
越是禁忌的術法,則風險越大!
這種能竊奪他人之軀,能奪佔他人畢生苦修之成果,甚至佔奪他人壽元的手段,可謂是逆天般的禁忌,但風險也正來自於此,一旦失去肉體作爲憑依,融魂之法又未能成功,那麼心魂在天地間就是一縷黯淡的燭火,仿若溺水的人,隨時都會泯滅於天地!
僅存的心魂漂浮在海底巖窟中,因是天人合一的境界,更練就了乾坤之道,此時的姬永照心魂仍然與天地交融,只是因爲沒有了軀殼作爲憑依,這種交融時刻都在損耗他的心魂,都在壓榨他的心魂之力,將直至他的心魂之火完全湮滅。
視自己凌駕於天地之上,那就必然會遭到天地的反噬,正如他無比順利的一生,不曾遭遇過什麼像樣的劫難,因此所有的一切都聚集在了此刻。
“而冥冥之中,天地自有命數流轉,修煉乾坤之道者,在同一時期僅有一人能夠登臨換血之境,我之所以會在這段時日中甦醒,也是天地在冥冥之中的引導。”
“乾坤一指!”
由於是純粹燃燒的心魂之力,並順應天地之勢而來,直撲陳牧的心魂,而此時此刻的陳牧也是一如之前,無法做出抵抗,也無法中斷‘天地灌體’的過程,面對撲來的姬永照的心魂,唯有繼續以自身的魂力硬撼上去。
姬永照那有些逐漸不清的意識,忽的再一次恢復了清明,心念深處更是涌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明悟,喃喃自語一聲:“原來是這樣……”
他修行的雖然是淬體武道,但能走到如今的境界,承載更多的也不是天地的命數和恩惠,而更多的是來自於不可言說的系統面板,這也同樣不屬於這方天地!
無人能躲避應有的劫數!
大意了。
就在下一刻。
但見那股恢弘指勁,一指擊穿了海底岩層之後,也是將姬永照落在巖窟之外的那具身軀的頭顱直接轟的崩碎炸裂,變成了一具無頭屍首!
倘若姬永照的心魂回到軀殼之中,哪怕他受到重創,也許都無法再展現天人之力,但憑藉那具已邁入換血境的乾坤武體,他面對陳牧仍有抵抗之力,至少也能擺脫當前的險境,從海底逃脫回去,再另謀他算。
陳牧這一指攻擊的根本不是他的心魂,而是那位於海底巖窟之外,被他臨時捨棄的軀殼,那是他融魂秘法失敗之後的唯一退路!
噗嗤。
“看來你還沒有明白。”
就是他這一世最大的劫難!
縱然他機緣巧合,沒有與陳牧在此刻撞上,等到陳牧未來問鼎換血之境,睥睨天下之時,與他這位當今的至尊,至高無上的宣帝,也必將有一場碰撞,無可避免。
“宣帝……姬永照……”
嗡!!
姬永照將視線投向陳牧,彼此之間皆是心魂之態,都能感知到對方的視線,陳牧爆發出那一指之力後,也已是再無餘力,只盤膝而坐,冷冷的看着他。
倘若。
即便如此,姬永照的心魂中仍然是發出一絲焦迫的聲音。
“這是我的劫數,而我事先卻並無察覺,我也是你的劫數,而你卻早有預備。”
他也練成乾坤八相,也是曾窺視過天地最本質的玄妙的,更知曉天地間無數的隱秘,正是因爲如此,他將整個天地都視爲掌中之物,看待一切如同無物。
姬永照固然也有一些不屬於這方天地的手段,但他生於此方天地,長於此方天地,在不曾真正邁入神境,超脫天地之前,就意味着命數始終受到這方天地的束縛!
“很遺憾。”
“我是你的劫數,你也是我的劫數,我們之間註定只有一人,有資格一窺天地之外的風景,本以爲我已失去了機會,但你尚未領悟到這一點……反倒是我領先了一步!”
明明天命在他,這方天地都在助他,陳牧所練就的這一副完美的乾坤武體,該正是爲他所準備的纔對,爲何局勢會在陡然之間急轉直下?!
姬永照一顆心在不斷的下沉,沉入一片無底的深淵,倘若此時他仍有身軀的話,那麼一定是有一滴冷汗從他的額頭溢出,並一路流淌下去。
雖不知此人究竟是誰,但當此之時,陳牧自然是不可能讓對方輕易逃脫,正好他仍有幾分餘力,自是趁他病,要他命!
一道恢弘的指勁從陳牧的指尖轟然迸發出去。
不過陳牧卻只是冷冷的迴應道:“什麼劫數?雖不知道你是何方妖道,但想要對陳某下手,自是該做好身死隕滅的準備。”
可陳牧這一指,卻破滅了他的妄想,徹底斷絕了他的退路!
“該死!”
更兼他能有如今的心魂境界,一樣不是來自於這方天地的力量,這是來自於尋木的贈予,是牽扯了尋木的因果,尋木的層次毫無疑問也是凌駕於天地之上。
嘩啦。
因爲他知曉,姬永照的目的,註定不可能達成,最終的勝者註定會是他。
可他身上,不屬於這方天地的東西,太多太多了!
首先,
此時陷入絕境,瀕臨死亡的邊緣,姬永照心底終於有所徹悟。這聲音也在陳牧的耳畔響起。
縱然是以陳牧的心魂之力,以他的武道意志,那心若止水的境界,在這種劇烈的燃燒之下,也是所有的念頭都變得混雜一團,升起便即泯滅消失。
而與此相反的是。
相較於陳牧那紛雜涌現的念頭,姬永照那已完全破碎的心魂,那已完全纏繞着陳牧的心魂並燃燒的一切,再也不存在任何複雜的念頭,僅僅只守住一個唯一——姬永照!
陳牧那因爲魂火的燃燒而不斷升起的一個個混雜的念頭中,浮現出了一個又一個斷斷續續的念頭,也終於徹底知曉了襲擊他的人是誰。
甚至於陳牧在承受天地灌體的同時,肉體竟還有爆發‘乾坤一指’的餘力,能隔空一招轟碎厚實的海底巖窟,徹底毀掉了他的軀體!
陳牧那盤膝而坐的身軀,驟然睜開了雙目,強撐着天地灌體的狀態,承受着來自天地之間無窮無盡的衝擊和壓迫,擡起了自己的右手,向前一指點出。
他的軀體雖是換血境的乾坤武體,但心魂離體的情況下,軀殼就如同木偶,根本不會主動抵禦,單憑皮肉筋骨本身的防禦,根本不可能擋得住陳牧的乾坤一指。
他仍然是這片天地中的一員,從未曾超脫過天地。
心魂燃燒的痛楚,勝過肉體承受的天地灌體百倍。
“不!”
而此時此刻。
人生在天地間,
陳牧連換血境的蛻變都尚未完成,更別說邁入天人合一之境,心魂之力怎麼會凝練到那種程度,比起如今的他,幾乎都不遑多讓了!
姬永照此時反倒是笑了,儘管他那一輪有着裂痕的心魂之月,在猶如潮汐般洶涌的天地之力下,好似隨時將要黯滅的燭火,但他卻彷彿不再顧忌這些:“當今之世的淬體武道並不夠完整,唯有修煉乾坤一脈,才具有唯一超脫這方天地,一窺神境的可能。”
指尖之上,八色光輝輪轉,幻化出乾坤八相之光。
這一指的威力,不及陳牧全盛狀態的一半,至多僅有三成,但在此時此刻,卻也已是足夠,那從指尖貫通出去的恢弘威能,一擊將深厚的海底岩層轟然擊穿!
姬永照那破裂的心魂,被陳牧的指勁貫穿,但因爲是純粹的心魂之相,卻並未受到太大的損傷,僅僅只是依託的那些血氣徹底分崩離析。
他真的是生於這方天地,經歷這方天地的天命加身,而修煉至如今的境界,那麼這場劫難的最終勝負,就難以預料了,誰也不知最終會是何人走到最後。
陳牧的念頭在魂火的燃燒中斷斷續續,但仍然是維持着本我的意識,從不斷涌現出的姬永照的記憶中,他知曉了諸多的天地隱秘,也明悟了許多變化。
只是這一次兩人心魂之間的碰撞,卻與之前的截然不同了,之前的碰撞,兩人的心魂是仿若兩塊厚實的堅冰,彼此強硬碰撞,比拼誰更堅韌。
但實際上。
“歷劫,命數……”
他看到了,那少年長成壯年,直至步入中年,踏足換血之境,身披金色龍袍,屹立於輝煌高聳的殿宇之中,端坐於皇座之上,受百官頂禮膜拜!
“你還是想錯了一點。”
“我從來都不是天命加身之人,我所承受這片天地的因果很小很小,一路修行至此更經歷過無數的磨難,所以這是伱的劫數,並不是我的,這只是我所需要渡過的一個磨難……由此圓滿。”
魂火仍然還在燃燒,但陳牧的念頭卻逐漸的穩固了下來,熾烈的魂火無法再燃燒他的心魂,漸漸的被剝離了出去,只留下那一抹熾烈的魂光,在天地之力的沖刷洗練之下,燁燁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