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黑,風很大,空氣中瀰漫着一股雨腥味,要下雨了,一場暴雨即將到來,路上一個人行人都沒有,只有昏暗的路燈給這黑暗的世界平添了一抹光亮。
劉春生一邊喘,一邊費力的往醫院走去,凌晨兩點的時候他終於到了醫院,凌晨的醫院沒了白日的喧囂,顯得格外的安靜,空氣中瀰漫着一股子84消毒液的味道。
但在劉春生看來,卻是一股子死亡的腐朽味道,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可能是因爲自己的妻子即將走到生命的盡頭。
內科的走廊一個人影都沒有,蘇文軒坐在辦公室的電腦前敲打着鍵盤,他在寫病歷。
劉春生看看他,微微一笑,並沒有過去打擾他,靜靜的走到妻子的病房前,他帶上口罩、帽子推開門走了進去,當他的腳踏進去的那一霎那,一滴雨點落了下來,隨即雨越下越大,彷彿要把整個世界淹沒一般。
保姆睡在另外一張牀上打着鼾,劉春生輕輕走到妻子的病牀前,他剛一到,高秀麗竟然緩緩睜開了眼,下一秒她就道:“後來他們兩個怎麼了?”
劉春生緩緩坐下,從兜裡掏出筆記本,疼愛的看看自己的妻子,隨即拉住她的手翻開筆記本道:“他們在山裡走了四五天,終於到了一個小鎮上,男的找了個教書的活,女的給人縫縫補補,雖然家裡一貧如洗,但兩個人卻感覺很幸福。”
高秀麗聽到這情緒有些激動,她竟然緩緩坐了起來,她看着眼前的劉春生,突然伸出手把他的口罩摘了下來,下一秒兩行眼淚傾瀉而下。
就見高秀麗哽咽道:“春、春生。”
簡單的三個字讓劉春生頃刻間淚如雨下,他用力的握緊妻子的手道:“你想起我來了?”
高秀麗一邊落着眼淚一邊用力的點着頭道:“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那個男的就是你,女的就是我,那個鎮子叫做永寧鎮,我們還在那生了老大,對嗎?”
劉春生此時已經是泣不成聲,他都已經記不清妻子把自己忘了多少年了,他無時無刻的不盼望着她能記起以前的事,記起自己,但妻子卻一直就是想不起來,甚至怕見自己。
他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妻子記起了以前的事,記起了起來。
劉春生輕輕把妻子攔在懷裡,哽咽道:“對,是我,是你,那地方就叫永寧鎮,老大就在那出生的,秀麗,我以爲你這輩子都不會記起我了。”
高秀麗伸出手枯槁的手用盡全力抱緊自己愛了一生的丈夫,用力之大,似乎想讓自己跟丈夫融爲一體。
一道驚雷響起,高秀麗先是一哆嗦隨即道:“春生我怕。”
劉春生擦擦眼淚道:“別怕,有我,有我。”
高秀麗仰起頭看看自己的丈夫,眼前那個蒼老的人突然一下子就變得年輕了,臉上的老年斑不見了,皺紋也不見了,渾濁的雙眼也變得有神起來,白髮變成了黑髮,他又成了當年那個牽着她的手在山裡走了幾天幾夜的劉春生。
高秀麗輕聲道:“春生你抱着我睡好不好?”
劉春生拼命的點頭,隨即有些費力的跟妻子躺下,兩個老人擠在狹小的病牀上,他們的雙手緊緊握在一起,不遠處的椅子上放着一本泛黃的筆記本,上面記錄了關於他們的故事。
雨越下越大,雷聲也越來越大,蘇文軒寫完了病歷來到窗前,看着窗外的瓢潑大雨,他掏出一根菸點燃,緩緩抽了起來。
姬秀姿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進來,她輕聲道:“蘇文軒奶奶真的沒多少時間了嗎?”
蘇文軒沒有轉身,只是輕輕的點點頭,他不想讓姬秀姿看到自己無助的一面,如果有辦法,他真會去救高秀麗,讓她能多活幾年,讓她能多陪劉春生幾年。
但蘇文軒卻沒這個能力,哪怕他有系統也不行,生老病死是連繫統都沒辦法改變的。
姬秀姿突然伸出手抓住蘇文軒的衣角道:“你就不能想想辦法嗎?我想讓奶奶多活幾天,這樣爺爺就不會那麼難過了。”
蘇文軒轉過身看了看眼淚轉眼圈的姬秀姿很是無奈的道:“但醫生是人,不是神,不能救活這世界上所有的人,對不起,我無能爲力。”
姬秀姿聽到這眼淚已經是落了下來,她拼命的不讓自己哭出聲來,但眼淚卻越落越快。
就在這時護士站那響起刺耳的警報聲,蘇文軒立刻邁步跑了出去,他看了看監護儀,立刻轉身就往高秀麗的病房跑去,姬秀姿緊隨其後。
門在打開的那一霎那,蘇文軒跟姬秀姿都愣在了那裡,兩個老人雙手緊緊的握在一起靜靜的躺在那,臉上有安詳的笑容,但臉色卻慘白無比。
旁邊的心電監護儀上心跳已經是一行直線,蘇文軒幾步過去伸出手摸了模劉春生的頸動脈,已經沒有脈搏了,但還有體溫,說明他跟高秀麗剛剛一塊離開,走完了他們人生中最後一段旅程。
姬秀姿急道:“蘇文軒你還愣着幹什麼?搶救啊,我去推搶救車。”
蘇文軒突然一把拽住姬秀姿的胳膊緩緩搖搖頭道:“不,不要搶救,讓他們就這麼安詳的離開吧,這對於他們來說是最好的結局。”
說到這蘇文軒呼出一口氣,隨即緩緩給兩名老人一鞠躬,嘴中輕聲道:“爺爺、奶奶你們走好。”
姬秀姿此時已經是泣不成聲,她的哭聲引來了幾名患者還有家屬,大家靜靜的站在門口,看着病牀上兩名臉上掛有安詳微笑的老人。
一個多小時後蘇文軒幫兩名老人穿好衣服,親自把他們送去了太平間,他站在那點燃一根菸,姬秀姿紅着眼睛道:“你沒搶救他們,要是院裡查出這事,或者家屬因爲這事鬧起來,你怎麼辦?”
蘇文軒仰起頭,任由冰冷的雨水落到自己的臉上,他笑道:“愛怎麼辦就怎麼辦,我問心無愧。”
姬秀姿急道:“可你會被開除的啊。”
蘇文軒擦擦臉上的雨水,把打溼的香菸仍到地上道:“開除就開除,這件事我做得對得起我的良心,對得起我身上這件白大衣,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