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醫生,病人這邊已經欠費了,是不是催一下?”護士長的電話打到了左慈典的手機上,語氣倒是依然客氣着。
左慈典“唔”的一聲,略有頭痛的道:“管牀醫生沒催嗎?”
“催了,也沒催到。”
“這樣啊……”左慈典沉吟了兩秒鐘,道:“凌醫生已經做過術前會診了,手術也開始準備了,所以,手術是必須要做的。催費的話,能催多少就多少吧。”
“實在催不到呢?”
“那就術後再說,總之,手術不能耽誤。”左慈典斬釘截鐵的回了一句,又道:“反正是就是一個開放式的手術,也沒有多少錢,實在不行,咱們不是有減免的政策?”
“改腹腔鏡了。”護士長說了一句,又道:“減免就是那麼幾條,也不是貧困戶,也沒到揭不開鍋的程度……算了,我看着弄吧。”
護士長也是頗爲無奈,掛了電話自去安排了。
左慈典估計,她可能還是要通知人去再催一輪的,實在催不到,纔會默認。畢竟,病人覺得昂貴的醫藥費,醫院也不覺得輕鬆。以雲醫的手術量,只要有1%的人逃費,醫院明年就要被銀行催債了。
急診中心因爲凌然的手術量大,又有大量的特需病人和國際病人,所以,目前是富得流油的科室,但這是建立在正常收費的基礎上,偶爾減免費用也就罷了,常態化的話……國家都承受不了的事,又如何是哪個科室或醫生所能承受的。
錢代表的並不是罪惡,而是勞動力。
醫生的勞動力,護士的勞動力,藥品生產所需要的勞動力,器械生產所需要的勞動力,醫院建設所需的勞動力,只是用數字作爲標誌來體現而已。
這個數字,總是得有一個來處的。
在美國,醫療費用已經是全球最貴,佔全年GDP的17%,也就是3.4萬億美元,其中接近1萬億美元來自政府支出,也就約等於稅負,另外2.4萬億,主要由保險承擔——在參保人羣覆蓋全國人口90%的情況下,普通美國人,每年需要5000美元以上的醫療保險,纔敢放心的去醫院看病,而他們的人均開銷是9000餘美元每年。
醫療支出是一個無底洞,尤其是生命終末期,對生的渴望,是談不到性價比,也無法去談性價比的。
左慈典既不想做惡人,又擔心耽擱了時間,到了手術前,纔去往病房,老遠就能聽到父女對話的聲音。
“爸,你別擔心了,錢我都籌到了,我們老闆和領導都借了我些,他們都是有錢人,都說不着急還,讓我先放心用。”
“借到了就好,哎,借到了,也還是要省着點花,知道嗎?借的錢都是要還的。我這個病……我這個病要是能好,我就早點出院了賺錢還錢,要是好不了,好不了的話,哎……我給咱們家惹了個大麻煩啊。”
“爸,您別這麼說,醫生都說了,您就是胃不好,手術做完,少吃點,養一養,就好了!”
“但願吧。”
“我查過了,這個凌醫生是個挺有名的大夫,治好了好多人了,你別怕了,肯定能治好。”
“能治好,能治好……行了,你回房間休息去吧,我手術做完了,人家護士就把我推過來了。”父親的聲音尚算沉穩,是左慈典經常聽到的那種聲音,一時間,竟是讓左慈典想起了自己兒子。
如果他還在鄉鎮醫院裡做醫生,生病了,大約也會用相同的話來叮囑孩子吧。
左慈典恍惚的想着,再走過去的時候,病人已是被推走了,病人家屬跟到了隔門的位置,也沒有繼續往前。
“凌醫生的技術在我們醫院是數一數二的,你不用太擔心。”左慈典看看病人女兒,不由安慰了一句。
“謝謝……醫生。”病人女兒倒是記得腦袋如滷蛋般的左慈典,只是名字給忘記了。
“我也沒做啥,手術都是凌醫生帶着做的。回頭病好了,好好生活,把借的錢還了,你再想今天的事,也就沒那麼嚴重了。”左慈典笑笑。
病人女兒遲疑了一下,再小聲道:“那個……我其實沒借到錢。”
“恩?”
“我找……同事借了些,再找領導和老闆問,他們都說沒有的。家裡也借遍了。”病人女兒說着,眼圈就紅了:“我爸爸,我爸爸的手術……”
左慈典被哭的心慌,連忙道:“沒事,沒事兒,交不上,就先欠着吧,手術該做的還是要做的。”
“謝謝,謝謝……”
“和我沒關係。這是醫院的政策。”左慈典可不敢擔這個責任。
病人女兒依舊喃喃着“謝謝”,說着說着,竟是哽咽起來:“我把能借的都借遍了,親戚都不接我電話了,還有的把我微信都拉黑了……”
左慈典聽着,依舊只能表示同情。在醫院裡呆久了,類似的故事聽的實在太多,別說是借親戚的錢借不到,還有老公拿了借來的款子跑路的案例。
“我爸的手術做出來,如果是惡性的話,是不是還要化療?”病人女兒問出了問了許多遍的問題。
在這個問題上,左慈典依舊只能兩可的道:“胃間質瘤的良性概率是挺高的,你不要太擔心,但如果是惡性的話,也還要看情況,有的需要化療,有的不需要。如果需要化療,那就化療,生存率也是比較高的。”
“要……多少錢?”病人女兒問完,低下了頭。
左慈典沒有立即嘟嚕出數字來。
他看看對方,又看看四周,才低聲道:“你要是信我的,就先治療。有錢就交一些,沒有錢的話,就實話實說。”
“他們說……沒錢會停藥的。”病人女兒看向左慈典。
“不會那麼快,而且,你父親是由凌醫生做的手術,拖一陣子,應該是沒問題的。”左慈典說到這裡,不再逗留,趁着沒人看到,就轉身離開了。
他剛纔的話,要是讓醫政科之類的聽到,弄不好就要被批鬥。
病人女兒不明所以,只當是對方安慰自己,心情倒是稍穩定了一些。
……
手術室。
凌然極其緩慢的做着手術,他是爲了讓任麒和葉思功能看得清楚,看得明白。
兩人都是相當有基礎的普外科醫生,切過胃,也做過腹腔鏡,只是數量和質量都弱了一些。
做手術其實就相當於刷題。
醫生的理論基礎,到了二十多歲三十歲的時候,基本也就固定了,就像是備考到了高二末高三初的學生一樣,理論基礎是什麼程度的,基本就很難提高了。
聰明的醫生,高學歷的醫生,起步就高,智商水平不佔優勢的,學歷不佔優勢的醫生,起步就低,但是,就最終的成果來說,無論是高考分數,還是手術水平,刷題的數量都是決定性的。
能夠一週做十臺二十臺手術的醫生,就相當於刷題在平均水平的醫生,他們比不刷題的同級別學生,大約能夠高上百十分的程度,但是,如果一週能做到二十臺手術以上,世界就截然不同了。
這種刷題超出平均水平的醫生,也許每週只是比別的醫生多做五臺手術,堅持三年,也要多做500臺手術,堅持五年,就等於多做1000臺手術,至少在某個領域,會成爲最頭部的5%。
而就職於縣醫院的任麒和葉思功,則屬於沒刷過題的那類學生。
他們平均每週連10臺手術都無法保證,經常可能就做5臺手術的樣子,日積月累下來,就變成了普普通通的縣醫院資深主治。他們比大醫院的住院醫,會多一些主刀的經驗,因爲工齡長,總手術的數量或許還高一些,但是,與三甲醫院的主治們相比,他們就是絕對的弱雞了,是被全面壓制的存在。
不過,凌然並不在意這些。
現如今,他隨便拉一個技能出來,都是大師級的,同樣用高考來對比的話,他是屬於出題老師的範疇。
只針對一個方向,提升任麒和葉思功,還是有相當多的手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