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裡的討論,越來越深入,院感科主任的表情也越來越苦。
今天或許是過去一年以來,他最有存在感的一天,但做院感最慘的一點就在於,每當他們有存在感的時候,天上就會甩下來無數的鍋。
而且,大部分的鍋都是很難撇清的。
醫院裡出現MRSA爆發,他可以有無數種的解釋,可解釋終歸也就是解釋罷了,鍋依舊是要背起來的。
比最慘的一點更慘的是,院感科又沒錢又沒權。
院感科主任只覺得口水都要幹掉了,再看看院長的眼神越來越銳利,他漸漸地有點不敢抵抗了。
嘎吱。
會議室的雙扇大門,被秘書推開了。
“院長,凌然凌醫生來了。”秘書小聲的提醒。
“喊他進來。”院長轉了一下身子,面向會議室大門的方向。
正在拼命丟鍋的各科室主任們決定休息一下,也都緩緩停了下來,看向大門。
凌然穿着一身白大褂,跟着秘書走了進來。
秘書就在凌然前面幾步遠,但是,看到凌然,所有人都自動忽略了礙眼的秘書。
一陣風從開着的窗戶吹出來,吹起了凌然的白大褂。
被風吹的發皺的白大褂,帶着影視化的動感,好像自己會奔跑似的。
幾名女醫生的眼神嚴肅的像是在做手術似的,瞅着會議室的門口,不願意移開哪怕是一毫秒。
男醫生們亦是神色難明,眼神閃爍。
凌然在門口站立了兩秒鐘,適應了一下光線,才繼續走進來,對衆人的注視,基本處於視而不見的狀態。
早在幼兒園時期,母親陶萍就教導凌然: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人生,沒有哪個人的人生是相同的。所以,即使與別人不一樣,也沒有什麼奇怪的。有的人,天生就是會承受比其他人更大的壓力,接受更多的目光的檢視……
凌然向內點了點頭,他是給衆人打招呼,但在衆人看來,凌然似乎就在給自己打招呼,不由的紛紛點頭。會議室裡,劍拔弩張的氣氛一下子變的輕快了。
霍從軍搶在其他人發問前,道:“凌然,你前段時間做的院感的修訂,還是工作執行方面的措施,給大家說一說。”
凌然“恩”的一聲,略作思忖,道:“醫療全程無菌,每個人在接觸病人之前,都必須用酒精凝膠擦手。而且是一位一消毒……”
“手衛生。”院感科主任給總結了一句。
凌然未答,繼續道:“拖鞋清洗,不允許多次穿用。”
雲醫手術室裡,管理最不嚴格的就是拖鞋了,手術室的護士通常只保證一天一清洗一消毒,期間都是反覆穿用的。因爲拖鞋遠離清潔區,大部分人也都沒將之當回事了。
即使是現在,院感科主任也只是挑挑眉毛,他的專業可不是管拖鞋的。
“器械多次清洗,強化清潔。”凌然再說自己制定的政策。
院感科主任皺皺眉:“這個就是我們原來的政策嘛。”
“三重檢查。”霍從軍撇撇嘴,道:“而且是真的檢查,我爲此處理了三個人了,記錄都在。”
院感科主任不說話了。他們以前搞雙重檢查都搞不下來,科室只要不配合,院感科就一點轍都沒有。
至於配合的科室……像是急診科這樣,人家就搞自己的一攤子了。
院感科主任不由內心一陣唏噓,多年來被甩鍋,被搶功的悲憤瞬間涌上心頭,整個人都要抑鬱了。
“另外還有一些集中性的工作,比如定期清洗了空調和空調出風口,清洗病歷夾、聽診器、體溫計……清洗病牀的牀頭和護欄,還有牀頭櫃等等……”凌然說的細碎,因爲沒有人打斷他,他就一項項的說了下來。
院感科主任的喉嚨發緊。
要從理論的高度施展的話,他現在能戰800個凌然。
院感可不是簡單的洗洗涮涮,那是清潔工,不是院感科的醫生了。
但是,院感一定是建立在所有的洗洗涮涮之上的,要是換個年輕的院感人,或許還會談談醫生素質,聊聊患者配合,說說領導的不作爲,但是,年屆50的主任早都不這麼想了。醫生素質就是這樣子了,患者的配合程度可見的數年內都不會有大的改觀,領導作爲不作爲……千百年都是個謎題——在周圍環境不變的情況,如何改變環境,這就是強人。
以一己之力改變一個科室的院感生態,老實說,院感科主任自己想想都覺得複雜。
光是聽聽凌然說的那些細碎的點,在場所有人都聽得出來,這是真的做了一遍事的人。
每一件事說起來都簡單,可做起來就是真難。
別的不說,就是一個手衛生,喊了200年了,每個醫院每個科室都在說,可要說看一個病人就抹一把凝膠的醫生,怕是比醫學大拿都少。
院感科主任望着凌然,竟是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辯駁了。
談理論?談理論沒意義的,人家是外科醫生,而且眼瞅着牛飛了,現在理論勝利了,也只是圖惹人笑而已。
談執行?談制度?那就是現實不站在自己這面了。
“凌醫生是把工作做到了細處。”院長很有水平的評價了一句,會議室內討論的聲音就小了下來。
霍從軍壓抑着得意,道:“我們做急診的,最支持的,就是凌然凌醫生的這種態度和工作方式……”
“院感科也要從中學習。”周副院長聽不下去了,在旁說了一句。
霍從軍呵呵的笑兩聲。
“恩,凌醫生的方法,雖然比較簡單直接,但是,簡單直接就能發揮作用的方法,我們就應該學習。”院長把基調給定了下來,再開始安排感染防護和補救的措施。
凌然的陳述完成,就被秘書給帶去後門離開了。
大門敞開。
光線射入。
帥氣逼人。
凌然漸漸遠去。
院長收回了目光,淡定的道:“有罰也要有賞,凌然在院感防護和院感執行方面,勇於任事,成績突出,我們也應該給予一定的獎勵……”
今天的會議目的,一方面是做院感爆發的應對,另一方面,是商討如何向上級報告的問題。
前者其實很簡單,雲醫早有預案,拉出來執行就是了,最多稍微改一改。
向上級彙報就沒有那麼簡單了。院長吳志生不僅需要拿出應對方案來,還得防備着領導的各種提問,並對目前的形勢做出評估。
怎麼考慮,院長大人都覺得,應該把急診中心的“零”MRSA感染,作爲例證拿出來。
“霍主任,你怎麼說?”院長嘴上說着給凌然獎勵,然後看向霍從軍。
“我們凌然凌醫生其實提過幾次了,就他的技術特點來說,額外的急診重症監護這塊,還是應該做起來的……”霍從軍果斷提出了急診ICU的要求。
ICU的主任立即坐直了,鄙視的看霍從軍一眼:“院長的意思是給凌然個人一定的獎勵,不是給你們急診中心。”
“過後可以問凌然嘛。”霍從軍不以爲然的笑笑,又道:“我們凌然凌醫生技術這麼好,二十幾歲就能主刀肝切除,而且做的還是一等一的,他現在難道還需要你給他評職稱發獎金嗎?”
ICU主任被頂的有點氣,可是看看霍從軍躍躍欲試的臉,又把那口氣給嚥下去了。
現場這麼多人,鬥氣也鬥不贏,就只能裝大度了。
“我不跟你說這個,你們看不上ICU,可以不送病人過來嘛。”
“那我們自建重症監護室的理由就更充沛了。”霍從軍向院長笑笑。他纔不在乎一個ICU的年輕主任呢,到時候該送病人就送病人過去,ICU哪個醫生敢拒收,當場噴死就是了,不用有任何心理負擔。
相比之下,自建重症監護室就是個大事了。
別說少則百萬,多則千萬的儀器設備,以及複雜的開支問題。就是需要多出來的編制都是一堆一堆的麻煩。
院長皺皺眉,道:“今天不談這個議題。霍主任,凌然你要照顧好,年輕醫生做到這一步非常難得……”
他接着話題一轉,又說起了院感的情況。
霍從軍心領神會,一個多話的都沒有。
不用說,等院長去向上級領導彙報的時候,就看他得到的是雷霆抑或雨露了。
要是凌然起了作用,急診中心出了頭,想必是有好處落手的。
否則的話……霍從軍猜想,院長還是會藉此想辦法感謝凌然的。
凌然剛剛救下院長內侄的人情,眼瞅着就是直接兌現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