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有些不好意思,孔嚮明還是上陣縫了皮。
再怎麼說也是手指的皮瓣,下面還有豐富的毛細血管和脂肪,縫合的講究也很多。孔嚮明寧願現在拉下臉來,當着王海洋和凌然的面縫合一遍,也不願意以後出了問題,再到處找人求救。
他積極的邀請各醫院的知名醫師來做飛刀,也不見得每次都能撈到皮瓣縫合的機會。
凌然離開了主刀的位置,看着屏幕陷入了沉思,到孔嚮明結束縫合,王海洋宣佈手術結束,才順勢脫掉了手套。
“麻煩王主任了,麻煩凌醫生了。”孔嚮明分別與王海洋和凌然握手,又幫忙踩開了手術室的門。
衆人魚貫離開,只留下管牀的小醫生處理後續。這也是益源縣醫院比較重視此案例,換在雲醫的話,人是一股腦都離開的。
“王主任,正好是飯點了,就先別急着回去了,咱們坐一下,就在食堂用個便飯如何?”孔嚮明盛情邀請着。
正常的飛刀模式,飛刀醫生是來了就走的,如果一場手術做完了還留在當地,那是在等第二場手術。
不過,心外科的主任醫師可以過來一口氣做三個心臟搭橋,手外科的醫生卻沒有機會一口氣做三個斷指再植,這是個急活,是不可能一口氣給湊到一塊的。
王海洋倒是不忙,看看凌然,再笑道:“那就在食堂吃個飯,不喝酒,然後我們就得趕回去了。”
“好的好的,你想喝酒我也不敢上,現在麻煩着呢。”孔嚮明小小的抱怨了一句,就將衆人迎到了食堂裡。自己告了聲罪,道:“我去給家屬說一聲,現在病人應該剛好麻醉甦醒了。”
“應該的。”王海洋微笑點頭。
孔嚮明遲疑了一下,再帶着笑,問:“咱們預計,應該是能有一個優良的結果吧。”
“凌然,你覺得呢?”王海洋將最主要的血管縫合與神經縫合都讓出來了,判斷就沒那麼準確了。
凌然道:“達到優的機率不會很高,良的可能性比較大,有一定的概率壞死的。”
“啊?”孔嚮明沒想到凌然竟然會這麼說。
王海洋也詫異的看向凌然。在他的印象裡,凌然的斷指再植的成績是極好的。
想到此處,王海洋特意問道:“凌然,你是不是器械用的不太順手?”
“器械挺好的,是病人的血管質量和神經質量都比較差。大概……就按照70歲的老人的斷指再植的成活率來考慮吧。”凌然稍稍解釋了兩句。
從他的角度來看,此次斷指再植已經是做到很好,不過,手術失敗總歸是有一定的概率的,如70歲的老頭的斷指再植,失敗概率就要比青壯年高的多的多。
王海洋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如果他預先知道對方的血管情況如此糟糕的話,說不定就不會來飛刀了。
準備一起就餐聊天的醫生們,隨着氣壓的降低,也都失去了說話的興趣。
孔嚮明同樣有些失望,勉強笑笑,道:“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就告訴患者……唔,凌醫生,你認爲優良的概率大概是多少?”
斷指再植後的手指按照評分來看,“優”和“良”是較爲令人滿意的,剛剛50分的“可”的話,手指的使用就會受到很大的影響,也會有更多的副作用,只比斷指失敗好一點,不能算是具有功能性。
換言之,患者飛刀請來了名醫給自己做手術,也是希望能夠得到優良的再植手術,而不會僅僅滿足於可的。
凌然仔細的考慮了幾秒鐘,道:“優良的可能性大約90%吧。”
“什麼意思?”孔嚮明的眉頭緊皺:“您剛纔不是說機率不會很高,還有一定的概率壞死嗎?”
凌然搖搖頭:“我是講優的概率不會很高,良的概率比較大,另外,是有一定的概率壞死的,70歲的血管,發生什麼意外都不足爲奇,對患者家屬說明的時候,不是要稍微謙虛一點嗎?”
孔嚮明看着凌然,很懷疑的想:您大約不知道謙虛是怎麼寫的吧。
“所以說。”孔嚮明總結了一下,道:“您認爲優良的概率會有90%。”
“是。”
“優的概率呢?”
“我現在也不能給出準確的判斷,50%以下吧。”凌然有點無奈的道:“最多也就是一半的可能性了。”
“那壞死的概率還不到10%?”孔嚮明算了個減法。
“這樣的手指情況,如果得到的是‘可’的話,恐怕很容易出現併發症。”凌然停頓了一下,道:“嚴重的話,或許就會要求截肢了。”
孔嚮明的臉頰肌肉抽動兩下,道:“就算這樣,您認爲可與壞死的可能性,也就是10%。”
“恩,個人判斷。”凌然說的很輕鬆,又道:“我是擔心你向病人家屬做了不切實際的許諾。”
“好的,我明白了謝謝凌醫生的說明。”孔嚮明笑的肌肉僵硬的看向王海洋。
王海洋能說什麼呢,只能攤攤手,道:“我們凌醫生在雲醫的優良率是95%。”
在場的醫生隨便算一下就知道,凌然做了100例的手術,300隻手指不到,做出“可”或失敗的只有15根指頭,其中還可能包括了各種各樣的病人,例如不可避免的糖尿病患者,常見的高血壓患者,與查老闆類似的三高患者或老年患者,說不定還有25歲白髮的程序員,實習期熬夜6個月的醫生……
孔嚮明很容易的得出一個推論:凌然在面對70歲的血管的時候,自認爲優良率是90%。
莫名的,孔嚮明突然很想笑,他想對自己笑,然後再對凌然笑,嘲諷的笑,並欣慰的笑。
“王主任,凌醫生。”孔嚮明握住兩個人的手,用誠摯的眼神,道:“你們一定要試試我們食堂的黃喉,幹鍋黃喉是我們益源縣的特色。”
王海洋不知道孔嚮明怎麼又說到了黃喉,但是確信一點,他是不想繼續聊天了。
看着孔嚮明帶着微笑,轉身而去的模樣,王海洋莫名的感覺很自然,就像是理所當然似的。
半個小時後,孔嚮明纔回到了食堂。
再回來的時候,他已經重新調整好了心情,向王海洋和凌然鄭重報告道:“病人的情況挺不錯的,兩隻手指的顏色都挺好,水腫還不是很嚴重。”
王海洋也鬆了口氣,笑道:“畢竟是40多歲的人,不是真的70歲。”
“好不到哪裡去。”凌然對今天做手術的血管印象深刻,正好廚師開始上菜,他就指指正中間的黃喉,道:“要是能看到主動脈的話,厚度可能達不到這個水平,硬度應該有了。”
牛黃喉是牛的主動脈血管,所以,用黃喉來比較,還是非常恰當的。
孔嚮明哈哈的笑了起來:“等查老闆醒來,我給他轉述這個故事。哎,他也是陪吃陪喝搞出來的毛病,正常人哪能像他那樣子。”
衆人聽着都笑,孔嚮明手下的一名醫生趁機帶着些微攻擊性,道:“凌醫生之前看核磁共振的時候,有沒有發現病人的血管的硬化?”
“病歷上不是有寫?”凌然奇怪的看向他。
那醫生愣了幾秒鐘,臉刷的就紅了。
“凌醫生嘗一塊黃喉。”孔嚮明站起來,用公筷給凌然夾了一塊黃喉,又笑道:“凌醫生你看,我們這個黃喉明明是白色的,您知道爲什麼叫黃喉嗎?”
凌然搖頭。
“因爲白喉已經是一種病了,哈哈哈哈……”孔嚮明說着醫生笑話,放聲大笑。
凌然和王海洋呆呆的看着孔嚮明,沒來得及笑的樣子,他的手下聽了太多次,笑不出來,氣氛於是再次凝固。
孔嚮明咳咳兩聲,捧哏的小醫生們才遲鈍的笑了起來。
王海洋暗自嘆了一口氣:水平太差了,這幾隻要是在雲醫,實習期都過不了。
這時候,凌然哈哈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