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處綿延,綠草覆蓋的丘陵,一處突兀而起的小峰,同樣碧綠,半峰掛着一條如簾幕般的小瀑布。瀑布水流直落小小水潭。清澈見底不過丈許深的小潭滿溢之後,形成南北兩道淙淙的小溪蜿蜒而過,順着丘陵兩高挾着的低矮處流出這座寧靜的小山谷。
環境是極好的,與寧靜中幾許喧囂的人族聚居地相比,這裡如當初羅夫後山一般清靜而空曠,只是少了羣山起伏的壯闊。
正房,左右廂房搭建起來並不高大的凹字型建築,中間院落裡,佈置一如當年的茅屋一般,有些過於清淡。院子很大,石桌旁,石椅上甚至蔥綠的地面上,公冶山長等人已經醉的一塌糊塗,此時不過桃源星的正午,可是他們,也許只有他們才能這樣的放肆的醉。
唐玄一邊整理着杯盤狼藉,一邊遊目四顧,將最後一點垃圾丟盡桶裡的時候才抽出手來將四個老人家的姿勢擺正,並將他們放置在籬笆牆邊的躺椅上。
清蛙好奇的從唐玄的髮絲中探出頭,調皮的在唐玄的右耳上盪來盪去,只有當精靈的目光轉向四個歪七扭八不斷說着胡話的老頭兒的時候,才吐吐舌頭,捂着眼睛,一副不忍直視的表情。
重新將角落裡的大缸蓋上蓋子,唐玄長長出了口氣,總算把今日的狼狽收拾的清清楚楚。他雖然是個愛乾淨的人,但卻並不會制止幾個可愛老人家在他這座院子裡過於放肆,參與着,笑着,應和着,直到他們醉去,纔會把這座重新變得清淨的院子整離好。
玄道!
如今,唐玄越來越茫然,也越來越閒。閒着除了吃便是用大多數時間去胡思亂想。
公冶山長打起了呼嚕,嘴裡不停咕噥着:刀······刀······時間······歲月,讓人聽不懂;而尚雲龍時刻不離身的雲龍槍卻早就在剛纔興致大發之時丟出了院外,一點也沒有人族四大絕頂高手的風範;房天敵最是不堪,已然赤膊上陣,不過醉夢中的表情卻和清醒時候截然不同,眉頭總是緊鎖着,也不知道哪一個纔是真實的他;夏海情醉倒之前仍能仔細整理好衣服,擺正姿勢順便將杯中殘酒喝完,說聲“我不行了”,便緩緩倒下,當然也是最後一個倒下。與水爲伴的他酒量是四個人中最好的。
殷紅的陽光,火紅的赤陽,及時不用功聚雙目也可直視始終柔和的它。
唐玄又陷入到沉思中,一邊思考着,一邊渾身略微顫抖。
情,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冷靜,甚至冷漠。其實也不光冷漠,還有膽怯,膽怯到連在他心中獨一無二的孔仙仙,都怕敢去想一想。而心中那有關於金劍花海,木屋千唸的記憶也日漸模糊,如今更成了一個模棱兩可,無法確信的回憶。
更加模糊的還有溫笑、姜劍眉甚至蕭紅顏那一張張臉。
這種冷漠使他害怕,而更讓他無法直視的便是心中唐可昕那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的小小面孔。
很多故事的主角都很清晰的知道自己要幹什麼,能成爲一個什麼樣的人,他們拼搏,努力,奮鬥永遠積極向上······
可是自己呢?卻總是在思索中沉落,在沉落中驚恐,又在驚恐中逐漸迷失了自己,忘卻了他人。微笑不代表不會害怕,平和不代表不會孤獨,而越孤獨,卻又更害怕與人相處······
而記憶中逝去的人和往事卻反而越來越清晰,清晰的如同一把把刀在切割着唐玄震盪不已的內心。
唐花越轉越急,如閃電迴旋般瘋狂,而沉思中的唐玄雙目也越整越大,卻又那麼的空洞。他整個人逐漸被乳白色的狂暴氣旋包裹着,口中不停發出“呵呵,哈哈”似是被擠壓過一般的痛苦的嘶吼。
“唐玄?”
孔希言捧着杯咖啡步入到茅山小屋,就見到這讓他吃驚的一幕。
“孔······孔爺爺!”唐玄笑容發苦,如夢初醒一般緩緩收攝着心神,吃力的收攏狂暴散亂的元氣,搖搖晃晃的站起身。
“怎麼了?練功除了叉子?”孔希言緊走兩步來到唐玄身邊,扶他做好之後關切的問。
“可能吧,”唐玄模棱兩可的笑笑,猜測中可能是因爲自己心緒的不穩定才造成的元氣暴動,心中一陣後怕。
“年輕人,練功勤奮是好事,可也要注意身體呵,”孔希言拍了拍唐玄的肩膀語重心長,一邊說着,一邊拉了把椅子坐在唐玄對面。
相對無言,儘管孔希言已經儘可能用眼神把所要表達的複雜意思向唐玄傳遞,奈何對方仍舊有些魂不守舍的,於是沉默半晌之後,孔老爺子無奈開口,開口之間先喝了口咖啡。
“原來的修煉體系已經完全無法滿足修者的現狀,而如今的新的,更長遠完善、完整的等級界定;各流派進一步功法、修煉體系的建立都處在摸索階段,大家一起努力,你莫要太急了。”孔希言吐出口帶着咖啡香氣的芬芳,表情舒展的開口。
唐玄默默點頭,然後問道:“他們還好嗎?”
孔希言聞言愣了愣,馬上像是想起了什麼特別開心和驕傲的事兒一樣盯着唐玄的眼睛:“大的,還是小的?”
唐玄眼中,孔希言白衣矍鑠宛如健壯青年一般的形容,實在無法讓他與當初鶴髮童顏的形象重合起來,以至於眼前影像一陣朦朧。
似是嘆息,不等唐玄說話孔希言接着道:“都好,只是······唉!”
雖然返老還童,但心態還是那種恨鐵不成鋼見慣世情般的滄桑,他實在搞不懂,自己孫女和唐玄之間究竟在搞什麼飛機。
如今孔仙仙似乎是把全部精力和感情都放在兩個小傢伙身上,雖然偶爾愣愣的出神,但對“唐玄”這個詞卻諱莫如深甚少提起;而唐玄這邊,卻比在人間更是沉默寡言······他們在幹啥?老爺子搞不懂,看不明白,只好跑來跑去的猛操心着。
“孔爺爺今天來?”唐玄意猶未盡。
“道德普查!”孔希言一本正經的掏出一個連接主機的虛擬屏來,雙手劃拉着。
“這,”唐玄大囧,暗自卻琢磨着,自己的道德品質有那麼敗壞麼?勞動孔爺爺親歷親爲一個月內接連“普查”了七八次?還是這個新上任的人族命運共同體-道德監察部的最高長官真的有這麼閒?
“嗤!”不知何時,房天敵側躺着的身子轉了個向,屁股對着唐玄二人,接着聲音悠悠傳來:“比我醉的還厲害·····真是瘋了!”
孔希言重重咳嗽一聲,不理會發出各種聲音卻賴着躺椅不動的四個老頭,正襟危坐之後開口:“開始吧!”
··· ···
人分三六九等?如今的桃源星上正努力消滅着等級觀念。而強行把“道德”捆綁上階級戰車的謬論,也在日漸消融着。
道德的評定主要依據是“五洲濟”的等級,而五洲濟等級的提升有幾個定式:一是有貢獻則增加,貢獻量化之後足夠則升級;二是事無鉅細的提前設定並不斷升級完善的量化標準以及如今差不多遍佈桃源星天上地下的分子收集器,無死角,無後門,公正、清楚。同時陽士升鼎士還會有個公示期,一方面對當事人做事蹟宣傳,一方面提振整個人族的信心和士氣;三是多功能一體。五洲濟不光具有身分證明的作用,更是融合了供給等級、領取憑證、職能授予等全方位的功能。最後一個,無論五洲濟等級高低,都給予生存的保障和安全的保障,即便最低的一星等級,衣食住行也沒有問題。
之所以能夠實現這樣的社會結構模式,一方面是原有星球資源的充分利用和新星球的有限及可持續性開發,另一方面是人口的大量非正常削減造成的。
而所謂的道德普查,是早已進行完畢了的五洲濟輔助評定的一次性前置工作,只有孔希言面對唐玄,纔會一遍,一遍的翻來覆去的操作着。
但這也說不出來什麼,對於孔老爺子而言,這是正常的工作;而對於目前沒有職能在身的唐玄而言,作爲共同體人族不可分割的一員,配合職能部門工作,自然是守護這個組織,維護這個制度應當承擔的義務······
可這樣的普查,註定是沒有什麼結果的。因爲結果早在幾個月前的第一次理性問答中生成了。
赤陽的光驀然變得更加溫柔,這個足有足球場大小的發光、發熱體緩緩開始移動。滄海東昇,孔希言左手帶着穿雲箭、右手拎着鬼見愁心滿意足的走出茅山小屋的院門。
就算穿雲箭如何掙扎,鬼見愁如何表示不滿,但它們明顯已經不是“會飛”的孔爺爺的對手。
茅山小屋在滄海之下,被染成了蔚藍,就像周圍的草地一般,如同天地間一片大海,碩大無朋,無邊無際,靜謐中讓人心神凝定。
半晌之後,目注孔老爺子消失方向良久的唐玄也嘆息着離開小院兒,起身向一個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渾身白濛濛的元氣律動,他的身形便越空而起,穿行在林海,城市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