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營騎兵得到了撤退的命令,但撤退談何容易。後面的依舊往上衝,前面的想退退不回來,一時間在山坡上造成大混亂。好不容易所有兵馬都撥轉馬頭往緩坡下邊撤離時,又有數千兵馬被上方敵人射殺。
看到對方撤退的情形,山嶺上方號令連聲,部落騎兵們紛紛上馬。幾名部落酋長早已做好了對方撤退後的準備,那便是乘機猛衝猛打,衝擊對方陣型,給對方更大的殺傷。
無數只火把被點燃,吶喊聲震天而起。部落騎兵嚎叫着從山嶺通道猛衝下來,手中弓箭嗡嗡作響,射出如蝗箭雨,對着下方慌忙撤退的南軍騎兵一頓窮追猛打。南軍兵馬此刻只有拼命逃離坡地一途,這種情形下他們是根本不可能再調轉馬頭迎戰的。從牛王嶺往下不過兩裡多長的緩坡,戰馬馳行也不過盞茶時間而已,但這短短的盞茶時間對前營騎兵而言就好像一輩子那麼的漫長。很多人確實在這裡走完了他一輩子的旅程,被部落騎兵兇狠的追擊所射殺。
不過部落騎兵顯然是殺紅了眼,不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他們追到了緩坡之下還不肯罷手依舊窮追不捨,突然從斜刺裡的黑暗中衝出了一隻騎兵,硬生生的將追擊的部落騎兵的陣型切成了兩端。追擊在最前方的五千多部落騎兵像切蛋糕一般被切了出去,這支騎兵的出現也讓戰鬥從弓箭追殺的模式變成了近身搏殺的模式。
倉皇逃竄的前營騎兵一部也回過神來,他們斜刺裡轉向,調轉馬頭殺向坡下戰場。這麼一來,被切割的三千部落騎兵立刻陷入了南軍的重圍之中。即便他們馬快,卻也無法在此刻從夾縫中逃離,很快便陷入了南軍騎兵的肉搏圍剿之中。
後方數萬部落兵馬見勢不妙,果斷的做出了捨棄救援的決定,即刻往坡上撤去。此刻若是有絲毫猶豫,便會被對方糾纏住,那反而會付出更大的代價。不到半個時辰,被困的三千部落騎兵盡數被殲滅,無一逃脫。
直到此時,指揮作戰的韓德遂才長鬆了一口氣。在他的指揮下,終於沒讓局面崩潰。雖然己方在戰鬥中死傷兵馬已經超過九千人,但最終還是找回了些許顏面,反殺了對方三千兵馬。三比一的戰損比雖然讓人難以接受,但在目前的局面下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如果要是自己不來制止韓宗昌的愚蠢行爲,一味的往山嶺上衝鋒的話,五萬前營兵馬也不知能活着回來多少。如果自己不讓自己的三萬兵馬在側面等待時機切割戰場,對方怕是要攆着前營騎兵再追出數裡地,己方還要死傷更多的兵馬。
此刻,最危險的撤退階段的難關已經度過,兵馬終於可以休整喘息,穩住陣腳了。
其實,此刻最爲明智的作法是吃個啞巴虧撤兵回營,但韓德遂當然不能忍下吃這個大虧。特別是自己的兒子闖下的這個大禍,他必須要爲他善後。若是以前倒也罷了,韓宗昌可是自己唯一的兒子了,若是不做補救,事後必要以軍法.論處,那宗昌便要腦袋搬家。韓德遂不能讓自己唯一的兒子死,要救兒子的命,他便要替兒子將功補過。所以,辦法只有一個,今晚徹底的殲滅敵人,打一場翻身仗,則戰後論賞罰,韓宗昌的行爲便可被看做是打響了破敵的第一戰。饒他性命便也不會讓人心中不服了。
簡單來說,既要明軍法,又要保全兒子的性命,便要將這個糟糕的開頭變成一個完美的結果。才能兩全其美。
從一開始,韓德遂便其實想好了這一點,否則他也不會同意韓章的全面出擊則建議了。韓章還是個知趣之人的,他想必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提出建議來,也省的韓德遂尷尬。區別便是,若是要這麼幹的話,己方要付出更多普通士兵的傷亡罷了。但爲了韓宗昌能活命,多死一些人也是沒辦法的事。
“給我推上攻城器械。投石車,雲霄車給我拉上來。將這山嶺當成城池來攻。把他們趕下山嶺去。”韓德遂大聲下令道。
這雖然是個笨辦法,但卻不失爲此刻攻上山嶺的最可行的辦法。對方既然挖掘了陷坑,騎兵衝鋒死傷巨大。據退下來的騎兵們說,那些陷坑既深又寬,而且不止一道陷坑,恐有三五道之多。整體牛王嶺南北長數裡,陷坑的長度應該也有數裡。就算上萬兵馬的血肉之軀也未必能填滿。任何一個正常將官也都不會明知有深壕寬溝的陷阱還要死命往上衝的,就好像沒有人在攻城時會用己方兵馬的血肉去填塞護城河或者護城壕溝一般。當然,韓宗昌這個傻子除外。
韓德遂的想法是,對方無非是以牛王嶺的地利作爲據點。他們在此也經營了不少日子,從挖掘的壕溝便可知一二。他們是做好了佔據牛王嶺之利在這裡跟己方作戰的。既如此,將他們趕下山嶺便是切中要害的作法。一旦他們離開了他們經營好的地方,在平地上他們便再無任何的優勢可言。韓章的五萬的騎兵已經繞後,對方一旦被趕下山嶺,則正好落入韓章的手裡。到那時,便是他們的末日了。
五百多輛投石車被馬匹拉上了斜坡。雲霄車倒是走到一半便無法行走了,因爲斜坡的坡度雖然較爲平緩,但云霄車實在是不能有太多的重心的偏移,還沒上坡數十步便搖搖晃晃有傾覆之虞。韓德遂雖然很想利用雲霄車作爲弓箭壓制的制高點來用,但卻也不得不放棄了。
投石車抵達山嶺斜坡二百餘步左右的位置,進入了射程。但卻有個難題,那便是沒有石頭可投。草原上想找一塊像樣的石頭也都沒有。牛王嶺也不是山嶺,只是泥土隆起的草坡罷了,慢說石頭,連一塊拳頭大的鵝卵石都沒有。投石車一般就地取材,也不可能攜帶大量的石彈隨軍而行。不過這難不倒韓德遂,他命人挖掘泥土裝在草袋內壓實,投石車變成了投土車,不過一草袋的泥土砸在人身上,重量也相當的驚人,力道也相當的強勁。悶到頭上,連脖子怕是都要被砸斷,砸到身上,衝擊力也會讓人受傷,只是沒有石塊的效果那麼明顯罷了。當此之時,也只能勉爲其難,因地制宜勉強將就了。
‘投土車’開始將一包包的泥包往山嶺上投擲。泥包砸在山嶺上的人羣之中效果確實不錯。被砸中的人能被砸暈過去,砸在身上更是會悶出內傷。落在地上還像炮彈一般的爆裂開來,雖然裡邊的泥土迸濺出來並不足以傷人,卻讓山嶺上一片煙塵,目不視物,起到沒有想到的攪亂對方陣型的效果。
在無數泥包的轟炸之下,山嶺上的部落兵馬亂成一團。禿骨撒酋長的頭上被一包泥土砸中,虧得他身體強壯頭大脖子粗,居然沒有被砸暈,不過,他堅硬的額頭反而將泥包硌的爆裂開來,這讓他嘴巴吃了滿嘴泥,鼻子裡滿是泥土。也不只是不是挖掘的泥土被牛糞還是馬屎沾染過,滿頭滿臉臭的令人髮指,氣味難聞之極。氣惱的他趕到山嶺中段的猛撒哥所在之處商議對策。
猛撒哥這裡也不好過,泥包砸的他所在之處全是煙塵,嘴巴里全是泥土和草屑,正聲嘶力竭的喝令兵馬不要亂,儘量躲避飛上來的泥包。
“猛撒哥老哥,怎麼辦?他孃的這幫狗雜種跟我們來這一手,咱們這不是被動挨打麼?弓箭也射不着他們,任他們這麼砸下去,咱們豈非要被他們全給埋了麼?”禿骨撒躲在馬匹側後朝着猛撒哥叫道。
猛撒哥正自惱火,怒道:“我怎知怎麼辦?誰能想到他們竟然用這種辦法?衝下去是不可能的,雖然殺了他們不少人,但他們還是有十幾萬兵馬,那可不成。他孃的,真是讓人窩火。”
“呸呸呸!”禿骨撒狂吐着嘴巴里的泥漿,那味道臭的他自己都直噁心。
“你呸我?是不是以爲老子膽小怕死?我可告訴你,要衝你自己衝,老子可不下去送死。”猛撒哥怒道。
“不是不是,是兄弟嘴巴里進泥巴了,怎麼敢呸你老哥。”禿骨撒忙解釋道:“衝下去也得女真人幫忙才成。他孃的,完顏阿古大不是說打起來他們的兵馬就會到麼?昨天開始便沒有了他們的消息,斥候都找不到他們的蹤跡。這幫女真人不會是放了我們的鴿子吧。”
猛撒哥皺眉想了想道:“應該不會。完顏阿古大是個聰明人,他該知道我們完蛋了,他們女真人也會完蛋的。只有聯手纔有活路,他們不會袖手旁觀的。但老子懷疑他是想讓我們跟韓德遂韓剛的兵馬死磕,然後來坐收漁翁之利。這狗東西心眼多的很,他的話只能信三分。以後對他得長個心眼,不能什麼都聽他的。”
禿骨撒點頭道:“說的很是。不過……現在咱們怎麼辦?”
猛撒哥沉吟道:“先頂一頂,一時半會兒他們似乎沒有往上攻的意思,咱們先硬着頭皮頂着,反正泥包的殺傷力不大,砸死的兄弟不多。再撐一會,如果女真人還不動手,咱們便下嶺撤退,再做計較便是。”
禿骨撒咂嘴皺眉道:“那也只能如此了。”
話猶未了,一隻泥包呼嘯而來,砸在兩人中間的地面上,暴起的泥土煙塵瞬間將兩人裹挾其中,臭烘烘的塵土中,猛撒哥和禿骨撒捂着嘴巴咳嗽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