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浦拉着她的手,又把她拽坐下:“別急,聽我說,我當然不認爲李謹誠會做任何犯罪的事,那是刻進他骨子裡的尊嚴和信仰。但我們當刑警的,在做某些重要判斷時,不能帶私人情緒。如果拋去我是他兄弟,你是他妹妹的立場,再回頭這個案子,你會看到什麼?”
李輕鷂沉默不語。
她會看到什麼?自從這個持槍殺手出現,有些問題,她根本不願意細想。譬如說,普通人得到一把槍不容易,但一個刑警,卻知道從哪些渠道能搞到槍;譬如哥哥的很多方面,也都符合兇手的條件,他有能力完美完成這一系列謀殺;譬如哥哥的失蹤,與向偉案、李玉案時間和空間重合度實在太高,當晚葉松明已經把向思翎的墮胎手術單複印件給了哥哥,可哥哥說有急事並沒有立刻處理,究竟有什麼事比案件還急?如果哥哥還活着,又有什麼事,令他隱姓埋名七年,拋棄所有親人和身份?而《Angel》這首歌,出現得也太巧了。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如果哥哥還活着。
陳浦苦澀地笑了一下,說:“我只是想不明白,李謹誠在這一系列的事件中,到底扮演什麼樣的角色?我確實也會有不敢去觸碰的念頭,譬如,這個人如果是他,那麼至少,他還活着;可如果連替李玉報七年之仇,終結這一切的人都不是他……”他看向她的眼睛,說:“那麼他還活着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李輕鷂的心臟如遭重擊。她緊抿嘴脣,眼眶發酸。
一瞬間,她明白了陳浦爲何情緒低沉。因爲他已經想明白了這兩種結果。
“我會找到哥哥的。”李輕鷂站起來,站得筆直,她甚至還衝他露出笑容,“陳浦,不要想了。你難道就能肯定,在這兩條路之間,我哥他走不出第三條生路來?我相信不到最後一刻,他一定不會放棄。我們也不能失望放棄他。”
陳浦的心頭亦是一震。他望着她被陽光照亮的蒼白的臉,望着她秀美卻凌厲的眼睛,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屬於她的靈魂的那股堅韌力量。他再也不管屋子那頭是否會有人看到了,張開雙臂把她緊緊抱進懷裡,既是傾慕,亦是心疼。
他說:“你說得對,還沒有水落石出,萬事都有希望。”
——
由於下過大雨,木屋附近的森林裡,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足印或者血跡。刑警們只能根據經驗判斷,在周圍四散尋找洛龍和尚仁的蹤跡,或者屍體。丁國強向上級申請支援,調來大隊武警戰士和民警,一步步往深山裡,擴大搜索圈。
而在這個上午,立下汗馬功勞的陳浦三人,被丁國強勒令休息,尤其是陳浦昨晚還在秋涼的溪水裡泡過,身上擦傷無數。三人一到山腳小鎮的旅館,就倒下呼呼大睡。
李輕鷂一人一間,等她睡醒時,天上的日頭已經掛在最高處。市區太遠,沒有換洗衣服,她也換了套藍白迷彩服,走出房間時,恰好看到陳浦和周揚新從走廊那頭走過來,看樣子是從外頭回來的。
李輕鷂:“你們起這麼早?”
周揚新說:“靠,陳浦這個變態,居然定了12點的鬧鐘,剛纔還拉着我出去走了一圈說透氣,我需要透哪門子的氣?我整晚都在透氣!”
陳浦一個巴掌拍他頭上:“滾進房裡去。”
“行行行,我知道我多餘,見色忘友的傢伙。”周揚新絲滑地滾進房間。
小旅館狹窄的走廊上,只剩他們兩人。李輕鷂問:“怎麼不多睡會兒?”
“5個小時差不多了。”
李輕鷂卻有個猜想,覺得他是不是怕她醒了,自己沒醒,所以才定鬧鐘。不過她沒問,萬一不是,顯得她多自作多情。
“你吃東西了嗎?”李輕鷂問。
“還沒有,走吧。”
“不叫周揚新嗎?”
“他剛纔已經吃過了,樓下不遠就有家蓋澆飯店,味道應該不錯。”
“那你爲什麼不吃?”
陳浦看她一眼,笑笑不說話。
這下李輕鷂覺得,他八成真的是提前起來在等自己,但他不會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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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輕鷂說:“下次醒了直接給我打電話。”
“不打。”
“你沒必要等我。”
“等自己女朋友有什麼不對,難道我不陪你吃,陪周揚新?他有你好看下飯?”
——
結果也沒能馬上去吃早飯,走到旅館一樓陰暗無人的牆角時,李輕鷂把陳浦拽了進去。
陳浦精神一振。李輕鷂腦子裡卻反覆閃現,他昨晚在河上的身影,嗯……就有點上頭。
一連串繁重的、壓抑的案件,猶如無盡的長夜。儘管他們已經默默走了大半程,可週圍依然是黑暗的。年輕的情侶間短暫的歡愉,就是暗夜裡難得的火花,一閃而逝,卻已足夠明亮溫暖。
……
最後,陳浦不得不忍受李輕鷂的嘲笑,讓她先去旁邊餐館,給他點一份牛肉牛肚雙碼蓋澆飯,而他趴在欄杆上,要“冷靜”一下。
等陳浦終於冷着臉,一副人模狗樣走進餐廳時,兩碗蓋澆飯正好端上來。李輕鷂一看他很端得住的樣子,又笑。陳浦一秒破功,乾脆挨着她坐下,輕聲說:“誰讓你剛纔亂摸?”
大早上的,脖子手臂胸肌腹肌哪裡都摸了,手都伸迷彩服裡頭去了。一點都不像平時那個矜持清冷的女人,聲音小小的,手也軟軟的,她當時一句話不說只有呼吸微微發抖。一回想起來,陳浦頭皮都發麻。
李輕鷂也有些放縱之後的懊惱,臉上不顯,把他之前的話原樣奉送:“碰自己男朋友有什麼不對,難道我不摸你,去摸……”
陳浦捂住她的嘴:“別胡說八道啊,我又沒說不讓。”
一句話說得李輕鷂心頭水波又晃盪了一下。
兩人吃起飯,才正經起來,低聲說工作。
李輕鷂說:“如果是兇手安排洛龍兩人來黑黎峰背鍋,還想伺機殺了他們,做個死無對證。他是怎麼做到的呢?”
陳浦想了想,說:“簡單,他們不是在找工作?替他們投一份簡歷到黑黎峰,兇手肯定一直暗中在觀察他們。上次你也看到了,洛龍二人爲了找到一份工作,病急亂投醫,投了很多簡歷出去。他們不見得記得自己投過哪些單位。而這份守林員的工作,收入低,條件苦,願意幹的人不多。他倆身體狀況又比較適合,得到工作的機會很大。”
李輕鷂點頭,這樣就解釋得通了。
這時,方楷打了電話過來:“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先聽哪個?”
陳浦:“別跟我玩這套,說吧。”
方楷嘆了口氣:“好消息是,路星抓到了,他再次去那家外貿公司提錢時,被我國和鄰國埋伏的警察,一舉抓獲。目前正在轉運回國的路上,一到湘城馬上審他。壞消息是,昨晚向思翎跑了,真他嗎神了這個女人。”
“跑了?”陳浦冷笑一聲,“看來她的消息比我們想象還要靈通。不是有人看着嗎,怎麼跑的?”
“孩子高燒,去了醫院急診。兩個年輕警察都懵了,說明明一直看着門口,半夜3點多還在,到早上6點,人沒了。一隊隊長已經帶人過去了,看究竟是什麼情況。”
“行,我下午回去看看。”
陳浦剛掛電話,結果手機就跟約定好似地,又響了起來,是方浩。大概都估摸着這會兒陳浦該醒了。
方浩的語氣透着凝重:“我們在木屋現場有奇怪的發現。”
“什麼?”
“在木屋的後門旁的泥地裡,發現了半截斷掉的金色頭髮。另外,現場血跡,分離出3個人的DNA,分別屬於洛龍、尚仁,以及一個身份不明的女人。DNA庫裡找不到匹配的人。”
陳浦再度放下手機,與李輕鷂對視不語。
李輕鷂說:“陳浦,我們最近接觸過的人中,只有一個金髮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