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初夏不得不承認,一中和十三中的差距不僅僅在學習上。
就比如運動會。
財大氣粗的一中特地在操場周圍安了看臺,十幾米高,半包圍着偌大的操場。於初夏不由想起初中的校運會,學校連個大一點的操場都沒有,每到運動會只能和臨近的職業學校借用場地,甚至都沒法觀看——學生搬着自己帶的小馬紮人擠人地坐在操場的柵欄外,拼命扒着欄杆往裡瞅。
現在終於不用搬凳子了。
於初夏莫名涌起一種苦盡甘來的滋味。如果現在同學聚會,那些曾經認爲“學習不重要”、瞧不起她的人會不會羨慕她現在的生活呢?那個慈祥的班主任會不會依舊笑着對她說“好好學”呢?
未來深不可測,她怎能說得清。
只是眼前人來人往,她依舊忍不住去感慨。這些或低頭或說笑的泯然於衆人的學子們,不管是平行班還是尖子班的,都是從曾經初中裡選出來的佼佼者。有的如今依舊萬丈光芒,有的已經低到塵埃裡,他們還在拼搏嗎?他們擁有夢想嗎?他們以後會成爲什麼樣的人呢?
各個班按班級依次在看臺的石階上坐好,於初夏和南兮木捱到了一起,右手邊就是四班的一個大胖子,身上的汗臭味使她忍不住往左靠了靠。
傳說中的校花林汐月就在她的右前方,伸伸手就能夠到的距離。因爲是運動會,林汐月沒有穿校服。淡粉色的短T,半披着一件白色薄襯衫,淺灰色休閒褲,白色板鞋,長髮披肩,單看背影就格外出挑。
林汐月身邊的女孩像是對她說了什麼,林汐月淡淡地微笑,只是目光一直聚焦在操場上,眼睛一眨不眨,專注地不知在看什麼。於初夏順着她的視線看向操場,很多班級都還沒有就坐,人烏泱烏泱的,什麼也看不清。
溫言沒有坐在自己位置上,而是在石階下面扶着看臺圍欄和一個男生在說話。那個男生好像就是溫言之前反覆提到的他在平行班裡的好哥們,叫什麼河。遠遠的望過去,好像長得還不錯,個子很高,頭髮沒有按規定剃成寸頭,小麥色皮膚,笑起來很燦爛。
還有左冉,坐在一班的位置,遙遙地往這邊看,正好和於初夏的目光對上,看了一會兒才慢慢移開目光,瞧不出是什麼情緒。
於初夏甚至還看到了餘陽,和陳若楠一起走向看臺,周圍的人都在悄聲討論着他們。陳若楠真得長得很好看,膚白腰細腿長,只是化了妝,頭髮染成了奶茶淺棕灰色,在一羣本本分分的普通學生裡看着格外扎眼。
擁擠的校園裡,像是每個人都有故事。
校領導在話筒裡“喂喂喂”個沒完,發出刺耳的響聲。等三個年級的學生全部坐好,校長便開始講話。
於初夏沒有去聽校長到底講了什麼,她想其他人應該也是這樣。周圍亂泱泱一片,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說話,校長的講話聲反倒成了背景音,爲喧囂打上底色。
直到最後“我宣佈,第一中學秋季運動會現在開始”的聲音落下,稀稀拉拉的鼓掌聲響起。
陣仗搞得很盛大。一開始甚至還有表演——高二年級按班級在操場上依次演出,服裝不盡相同,有漢服、有jk,還有一個班級直接穿上了玩偶服跳舞,兩個“玩偶熊”往看臺上撒糖,氣氛一度熱烈。
很多同學都拿出手機拍照,於初夏想了想還是沒有把自己的按鍵式老式手機拿出來。智能觸屏手機在去年開始興起,全國人都開始繼小靈通之後的新一輪手機更換。中考完之後,於初夏也曾和媽媽商量過能不能給她換一部——她的手機之前掉在地上摔壞了,外殼已經安不上去了。可是張豔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安不上就用膠帶粘上唄,咱家哪來那麼多錢。
運動會開始了。上午的比賽大都是短跑,拿名次的基本全是體育生,他們班上場的就是過個場充充人數,根本沒什麼看頭。
天有點兒轉涼,秋風吹在裸露的皮膚上,讓人起一身雞皮疙瘩。於初夏開始後悔爲什麼臨出教室時沒有把校服外套穿上。她用胳膊環繞着身子,想要取暖,卻無濟於事,最後只能和趙丹打了聲招呼,回教室取外套。
教學樓裡很靜,應該是所有同學都去看運動會了。教室在二樓,於初夏小跑到自己位置前從桌洞裡拿出校服穿上,然後下樓。
剛到樓梯口,突然聽見樓下傳來說話聲。於初夏從樓梯扶手處往下看,是兩個人,一男一女。
女生於初夏一眼就認出來是林汐月,可是男生卻怎麼也想不出來是誰。於初夏眯了眯眼,男生個子很高,挺瘦的,不戴眼鏡,眉眼清澈。
於初夏突然想起來,是楚維,那個二班的第一次考試和溫言並列年級第三的男生。
他們怎麼在一起?於初夏有點疑惑,但她一貫不是喜歡打聽別人私事的人,只打算快點下樓回操場。
腳剛踏出一步,林汐月開口說話了。
“你沒必要這樣。”
於初夏心裡有鬼,嚇得差點沒站穩,扶住了樓梯扶手才勉強不發出聲音。
“你其實可以把話說明白的,”林汐月背對着樓梯,於初夏看不見她的表情,“你明明知道我……”
像是在忍耐着什麼,林汐月停頓了很久才接着說:“你明明知道,我喜歡你。爲什麼還要對我各種試探?楚維,你不是傻子,我也不是。我喜歡你是我自己的主觀感受,你不必感覺擔負了什麼,也不更用因此而自我感覺良好。”
楚維嘆了一口氣,輕輕拍了拍林汐月的肩膀,又把手垂下來。
“如果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你會信我嗎?”
林汐月不做聲。
楚維再次嘆了口氣:“林……月月,”他換了親密些的稱呼,“我試探你,是在試探我的心思;我躲着你,是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你。我不知道,我對你到底是什麼感受,不知道下一步到底該怎麼做。”
“所以……”楚維坦誠地看着林汐月,“月月,你能不能再給我一點時間,也給你一點時間,我們都好好考慮一下,好嗎?”
……
不能聽不能聽不能聽。於初夏坐在臺階上乾脆把耳朵堵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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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言的三千米跑是在下午。
雖然不是前三名但好歹進了前七,拿了個獎狀。不怪四班人吹噓,江河體育確實很好,在一羣體育生中力壓羣雄,奪了第一。
溫言跑完之後就坐在操場上休息。於初夏猶豫着要不要給他捎瓶水帶過去,突然在操場上看到了楊伊桐的身影。
楊伊桐徑直走向溫言,把水遞給他,笑得燦爛。
太陽光忽然有些刺眼。
於初夏似乎明白了楊伊桐對自己的敵意。她是喜歡溫言的,對吧?
也是,在於初夏心裡,溫言值得被所有人喜歡。
那自己到底是在酸什麼?
看着溫言握着礦泉水,仰頭喝下,於初夏突然希望那個瓶子是自己。
這是什麼鬼想法。
所以說,於初夏問自己,你到底對溫言是什麼感情呢?
她看清了別人,卻第一次窺探到自己的內心。
她開始倉皇。她能夠在尷尬面前遊刃有餘,能夠猜到別人想的是什麼,能夠在不同的場合說不同的話,卻從來都不知道該如何去愛一個人。
之前對餘陽,更多的是因爲初三那年她過得太艱苦,父母日日夜夜的吵,一模考試又沒能發揮好,而餘陽恰好在這個點上出現在了她身邊,對她表了白。
甚至到現在,她都不知道曾經餘陽到底是喜歡上了自己什麼。是,她成績好,卻趕不上餘陽;長得漂亮,也比不過學校那些濃妝豔抹的女生。她虛僞、冷漠、自私,她一無是處。
周圍的很多同學已經開始拿出作業來做題,只有於初夏還在發着呆。
心臟止不住在跳,一片兵荒馬亂,像是在預告着戰爭的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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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動會結束後趙丹安排幾個學生留下來清理場地垃圾。正好今天是於初夏他們組的值日,所以就留下了她、溫言、陳安和李巖——陳安的同桌。
李巖是個很內向的男生,存在感很低,只是埋頭撿垃圾。南兮木漫無目的地掃地,目光呆滯地不知道在想什麼。
於初夏滿腦子都是事,冷不丁地被溫言揪了一下辮子。
溫言笑嘻嘻地:“想什麼呢?丟了魂了?”
在想你。
於初夏避開他的問題,指着天的另一端說:“你看!”
溫言雖然對於初夏突然的舉動有些不解,但還是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
晚霞明豔,藍紫色的背景下襯得雲彩雪白雪白的,一大團的雲飄飄悠悠的被風吹過來,像是一伸手就能夠得到。
“小的時候我特別喜歡躺在大院裡,仰着頭看雲,感覺每當天好起來,整個人心情也好了。一直想去拉薩,聽說那裡是距離天空最近的地方。”
“有空我們一起去吧。”溫言說。
於初夏驚愕地轉頭,看見溫言神情認真,目眺遠方,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聽見自己的心在雀躍,還有故作平靜的語氣說: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