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說於初夏這名字起得好。
這年頭,越是這種朦朧的名越受大衆喜歡。別看老於沒啥文化,對自家閨女可真用了心了。
每每聽到這些奉承般的話,於初夏總會在心底冷笑。
哪有那麼多歲月靜好。她從不是什麼名門閨秀,更不是影視劇裡的女主。
她只不過是生於初夏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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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夜晚沒有星星。
於偉又一次喝得醉醺醺的歸來,身上裹挾着濃重的酒氣,跌跌撞撞地進屋,房門被用力甩上,門框應聲發出痛苦的嘶啞。
“你不喝酒會死啊!”尖銳的女聲劃破寂靜的夜,震得於初夏眼皮一跳。
又來了。
嘈雜的聲音刺激着於初夏的耳膜,一句句的髒話帶着不堪與粗俗擰成一股繩,像是要把她絞死在這個無風的夜晚。
於初夏就這樣站在一邊,看着眼前的兩個人一人一句的爭吵,就像是在看一場可笑的話劇,事不關己。
於偉臉漲得通紅,不知是酒精上頭還是惱羞成怒,“老子願意喝多少……就喝多少!你他媽……管個屁!”
茶杯摔在地上發出破裂聲,玻璃碎片四處飛濺,其中的一小片貼着於初夏的臉頰掉落到地面上,在她的腳邊迸濺。
於初夏沒有躲閃。甚至在那一刻,她閉上了眼睛。
就這樣刺過來吧。
她已經不記得這是這個月的第幾次爭吵。而且永遠都是發生在這樣寂靜的晚上。她家是老房子,門窗隔音效果極差。她心裡清楚,每一次叫罵都會被小區裡八卦的大嬸們琢磨上半天,津津樂道,樂此不疲。
她有的時候會疑惑,爲什麼性格截然不同兩個人會走到一起——他們完全有更好的選擇,至少不至於像現在一樣,相互折磨。
後來,她也不去想這些問題了。可能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吧,沒有明確的是非黑白。也許他們也曾年少輕狂,也曾有過詩和遠方。只不過到頭來發現不管選擇走那條路,最後剩下的只有兩個字,名叫後悔。
她默默低着頭,將地上的碎屑掃起來。張豔一轉頭,注意到一旁的於初夏,不由一抹冷笑,“呦,剛剛就這麼在邊兒上看着呀,你們於家可真是一樣的德行。”
於初夏動作一頓,沒有擡頭。只是掃乾淨地面後,在張豔察覺不到的地方靜靜看了她一眼。
張豔,這就是她的母親。這個髮絲凌亂,一舉一動透露着小井市民氣息的女人,是養她的母親。
她知道張豔因爲以前的一些事憎恨於偉,以至於連帶着厭惡於初夏。所以於初夏從小就知道做事要處處小心謹慎,言行舉止都要看他人眼色。
只是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是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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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太陽毒辣,蟬聲聒噪,於初夏坐在奶茶店裡,摸着奶茶杯外壁上的水汽,發着愣。
明天就是去一中報道的日子了。就在一星期前,她收到了來自一中的通知書,祝賀她被一中尖子班錄取了。於是,剩下的一個多星期裡,她被大人們輪番摸頭誇讚教育“初夏真是厲害,一定不能鬆懈”。媽媽甚至還讓她多出去玩玩,放鬆一下。於初夏都笑着一一答應了。
其實能進尖子班在於初夏意料之中,她的成績在初中時一直挺好。只是這份突如其來的放鬆讓她有些不知所措,在家裡把打點好的行李拆開又放好,來來回回折騰了好幾遍,終於決定出來走走。
於初夏在座位上漫無目的的四下張望,迎面對上了左手邊女生的視線。女生驚愕了一剎那,立刻轉爲笑容,朝她走過來。
於初夏也順着微笑,“左冉。”
左冉在於初夏對面的位置坐下,對她點點頭,問:“你也進一中尖子班了?”
於初夏察覺到她“也”的說法,笑:“真巧,我們都進了。”
左冉沒回聲,低頭吸了一口奶茶,擡頭看了於初夏一陣,轉而一笑:“有的時候我挺羨慕你的。”
是嗎?於初夏愣了愣,很自然地問:“爲什麼?”
左冉笑笑,沒說話。
於初夏也沒繼續追問下去,也低下頭喝了口奶茶。
她和左冉關係一直挺獨特,在某種意義上說算得上朋友,但又差點兒事。初中的時候她們同班,於初夏一直習慣獨來獨往,直到有一天從未和她說過一句話的左冉問她以後能不能一起吃飯,兩人這纔有了交集。
說是一起吃飯,但她們其實並不說幾句話,就只是單純的一道去一道回,也算搭個伴。有的時候於初夏會奇怪,左冉在班裡人緣算不上差,至少不缺朋友,爲何會找自己一起吃飯。但她一次也沒有問過左冉。
正在走神,突然聽到左冉的聲音,“你看。”
於初夏順着左冉的視線望向櫃檯的位置,一個看着和她們一般大的少年正在和服務員解釋着什麼,好像是帶的錢突然找不到了。
於初夏站起身,走過去:“我付吧。”
少年一愣,連忙道謝,臉都紅到了耳根。最後還非要留下個聯繫方式,以後方便還錢。
於初夏哭笑不得,只得把自己的電話報給他。在少年存號碼時,於初夏微微看了他一眼,少年個頭高挺,皮膚白皙,頭髮看着比寸頭略長了一些,清清爽爽,溫文爾雅。
少年存好號碼,擡頭衝於初夏一笑:“謝謝了。”
於初夏搖頭笑笑:“不用謝。”
轉頭回座,正好對上左冉意味不明的笑:“你還真是一點兒都沒變。”
於初夏抿了抿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左冉看出於初夏的窘迫,低聲笑笑,也站起來,揮揮手:“我先走了,還有點兒事,你慢慢喝。”
於初夏點頭:“那再見了。”
重新坐下,回想起剛剛左冉對她說的話,還有那抹笑。
你還真是一點兒都沒變。
奶茶店裡放着音樂,王菲咿咿呀呀的唱着,一句“就像蝴蝶飛不過滄海”一瞬間擊中了於初夏內心。
人世茫茫,她覺得自己就像那一隻蝴蝶,恐怕終究飛不過心裡的那片海。